“崔女,你为何要帮那位少年?”夜明目睹一切,走至崔疏禾跟前,见那位残影少年刚与她道别。
为防这些残魂又四处飘,什寤快步追上前,指尖做法将他先行拾走。
崔疏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什寤搬来的救兵,轻点脚尖于空中。
“那少年的母亲被无良医师治残,陈钦作为大理寺狱吏受贿,逼迫证人改供,让那位母亲含怨而亡。少年更是遭到他们的联手陷害。好人不长命,坏人却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您说,这是什么道理?”
崔疏禾眼眸幽黑,沉沉看不见底,唇瓣似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她的唇角不动时也会呈现上扬的弧度,像是天生就该恣意展颜。
崔疏禾的美貌在从前的云安城被称之为“云安风华”。如月的秀眉,晶亮明净的眸子又圆又大,小巧的樱花唇微微扬起。
灿如春华,皎若明阳升朝霞。一颦一笑百魅生,世间无以比之而不失颜色。
只她成了魂魄后,通体透白的肤色,周身生人勿进的清冷,便如掉落在浓浓雪夜中的殷红牡丹。
夜明知她心中有恨。她且放任那些残魂去报阳仇,抓弄大理寺那些当年同样受贿对崔父动私刑的狱卒。
若非沈家出了一个龙子,龙气佑三代府第,崔疏禾动不了手。否则,就未婚夫将崔父乃至崔氏一族摁上诛族大罪这些仇,按她这几年越发戾气的性子,怕是早就想将沈家屠尽。
夜明看着崔疏禾周身化不开的浓雾,或黑或灰,晦暗不明。
或许,什寤说得对,仇恨不可解,崔疏禾的恨意迟早会让她做出界之事。
“崔女,不若我们来做个约定如何?”夜明抚着白须,苍老有纹的脸庞上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眸直直注视着崔疏禾。
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啧。崔疏禾本不想理会,什寤前几年便各种好说歹说,威逼利诱,让她乖乖回去归魂。
熬走了一个小的,来了一个老的。
见崔疏禾眼露不屑,欲走。夜明便知她并没有上心,随即再继续说道:
“我知你心中仇恨之事。况你的尸身被施以血阵,每逢三月三,便身如火灼,疼痛不已。如不解开,阳世留不得,冥府不肯收,你会再经受百年千年来自冥府的狱火灼烧,直至魂散。既如此,我同你做九月之约如何?”
崔疏禾听闻,骤然转身,微微蹙眉。这个老头,懂血阵?
她的手掌不自觉轻抚上手臂,仿佛那些灼烧感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何为九月之约?”她应声问道。
“崔家之局,无人可破。我可允你重返阳世。是否能破局挽救你崔氏亲族,得你所愿,冥府皆不管……”夜明神态自若,似乎丝毫不觉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大事。
“此话可当真?你们不会又在框我?”崔疏禾几乎是扬眉跃起,眉目间难掩异色。
“慢。你且听,从三月起,至年终过,尚有九个月。仅有九月之限,你仍需去解开你身上的血阵。且你的肉身也不可用,你需用你的魂身。魂身若再遭劫难,便再无魄体可重筑。九月期过,孟春至,若血阵尚不能解,你便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如此,你还可愿?”
夜明言毕,望着崔疏禾一变再变的神色,心中便已知她听进去了。
以魂身再挽局。
崔疏禾甚至手指尖都微微颤动。
若能重来……那父亲便能将罪名洗清,不用受死,伯父婶婶们也不必经受流放罪行。
那即便最后是她身死魂散,再无轮回之际,她也愿意一试。
“我答应你。九月之约。”
崔疏禾几乎没做太多犹豫,眼眸内灼灼焰火。夜风吹起她腰间秀发,罗裙尾那霎似殷红花瓣的血污更显艳色。
夜幕降临,谈话间天边忽地滚来团团乌云,狂风四作,卷动街头摊贩桌凳。没一会儿,沉闷的响雷轰隆而至,起初还是几滴豆大的雨滴,随即倾盆大雨瓢泼。
什寤赶来之时,就见崔疏禾手指交错握至腹前,周身泛着银光,神态是见所未见的平静沉敛,眼底微波婉转。
见惯了她挂屋顶飞墙檐的无赖样,他还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当朝辅国丞相之嫡女,名动云安的贵女崔氏疏禾,本当如此。
“司祖,她真答应了?”
“恩。”
“崔女性情乖张,行事肆意。您真不忧心若她回阳,会直接杀去沈家?”
“忧之。以,为师决定,让你一同去。”
“什么?……啊……”
夜明看着缓缓从眼前消失的两道银光,他心情颇好地踏步在大雨侵袭的街道上,白色衣袍未沾湿一角。
直至身影缓缓消失在了尽头处。
*
“阿禾,你今日若是赢了我,我便将这小金鞭赠你。”
余晖下一身靛青骑装的少年坐在马上,手持着黑金带着流苏的马鞭,俊朗潇洒的面容,挺拔的身材,目光灼灼,如同绚丽的朝阳一样蓬勃。
“行啊。沈霂,我若赢你,不止是小金鞭,你这匹雪龙,也得赠我。”
“哈哈,成交。可若你输了呢?”
“你看着吧,我不可能输的。”
辽阔无边的跑马场上,两匹白马齐头并进,穿着赤红骑装的少女明眸皓齿,手挥动着红色小马鞭,疾风吹动她的衣裳。
一路策马,她回头得意地朝少郎挑眉: 这雪龙马,一定是她的!
她那日还是输了。
沈霂带她出城跑马,而同时,都城内禁卫军将整个崔府包围得水泄不通。
寻风寻云带着其他护卫找到她时,她不明原由,以为又是府中约束她,颇为遗憾,“子商,今日不算,来日我再同你比。”
天空残留红霞,她没有瞧清楚寻风寻云那脸上藏不住的慌乱,以及沈霂没有回应的背影。
寻风策着马车一路狂奔,马车颠簸得如同快散架的木马。
她也终于察觉不对劲,“不是要回府吗?这路是往哪去?”话音刚落,车底被横空飞射而来的几支箭绊倒,侧翻到一旁的泥路上。
“寻云,快带着娘子跑向山头。不管如何,一定要护住娘子!”
“是!”
后来……
“沈家参了崔家谋反,还从崔府中翻出了不少与前朝的书信。圣人大怒,命大理寺彻查,抄了崔府,将与崔氏一族相关的人全部拘拿审问。娘子,丞相爷出不来了,我等奉命誓死保护娘子,带娘子远走。您不要管我们了,快走……”
所有护卫都挡在了她面前,寻云被一刀刺进心脏,为了让她逃,死死地抱住追兵,以至于被踢下了山谷,尸骨无存。
那大片的血红,如她当日穿的那件赤红骑装那般。
前世种种恍如梦境,只那天地倾塌的濒窒再浮心头,仍觉锥心之痛。
眼前黑色漩涡渐渐消散,耳畔的呼唤声愈发清晰。
“娘子,快起来,要不寻云背您。”寻云喘着气,眼神警惕地环顾四周,空出一只手紧紧握在腰间的佩刀上,一有动静她便立马抽刀砍出。
寻云清秀的脸庞此时被溅上了几点血和泥渍,一身深色立领窄袖的紧身侍卫服被划开好几道口子,深红的鲜血随着手臂搀扶用力,一点点渗出衣料残口流了出来。
已是夜间,背后是大片繁密的山林,周遭没有一点光亮。
寻云的声音为何如此清晰?她的手臂温热有力,那曾是她的前世最后感受到的最后一道力量。
崔疏禾被寻云搀着,目光落在自个那身赤红骑装上,瞳孔一缩。
这身骑装用的是云安城最名贵的丝绸缎子,江南绣坊赶工了半年的精绣,花鸟栩栩,自由飞扬。
是沈霂,赶在她年初生辰那日送来的。
他曾说她适合全天下最明艳动人的颜色,喜欢她穿赤红衫,如天边红霞那边美丽。
美丽?呵……染血的骑装,更加红……
就是这日清晨,崔府管事将沈府的帖子递了上来。崔疏禾觉着疑惑,三月烟雨天,草野湿漉,沈霂怎选了一个雨后初晴的天来约她去跑马。
寻云刚给她梳好了妆,还劝她不要出门了罢。
那几月崔家频繁出事,已然被大理寺和刑部齐齐盯上,且崔少琮上朝前脸色沉沉,忧心忡忡的。
可她怎么说的?
“子商喊我,大概是有要事。我便去去就回。寻云,你莫跟爹爹说,好不好?”
她软声拜托着寻云并将沈霂最喜欢的骑装换上之时,他沈霂做了什么呢?
他沈家正在朝堂前将一册册所谓的谋反罪证递交至圣人跟前吧。
崔疏禾压制心口涌上来的愤恨,死咬着唇瓣收起脸色。随后目光落在寻云焦急的脸,又是险些眼眶一热。
竟然真的回到了出事那晚,那个老头没有骗她。
她堪堪记起,此刻正是寻云寻风将她带离跑马场,离开云安,却不想被追兵盯上一路追捕了过来。
寻风被乱刀砍死了,寻云受了伤搀着她一路跑进山林中。
爹爹此刻,应在牢中,他还未定罪,还活着。
对,对的!
她从泥土地上攀爬起身,回握着寻云的手。可手腕处传来的细微铃声令她从狂喜的心境中一下抽离。
她的手腕处系着一根极细的红丝绳,绳扣处有片小小的银块,刻着”柒壹“。
崔疏禾如一下坠入冰窖清醒了起来。
那铃铛声,无人可听闻。因为那是归魂之铃。
“柒壹”,是她魂身的编号。
她见过的,什寤攥着一大把银色铃铛,上面有着各个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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