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日起，江贤俊就在本王府上歇息吧，何双，你来安排。”江承槐一拍何双的肩，对江月扬唇一笑。
何双低头走近江月，“请吧……江公子。”
王府占地自然不小，江月进来这么久还没完全记下路线，何双带他东绕西绕，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处客房，在门口停了步子。
何双眼睛很大，盯着江月看时有一种和年龄不符的少年气，是近乎执拗的认真。
“江公子，不要骗他。”
江月回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何双重复道：“不要欺骗峻王殿下，不要背叛他。”
“我没有骗他。”
“那请公子记得不要骗他。”
这是个警告。
江月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看，何双也不多说，弯腰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
江月在门口偏头站了会，进了客房，关上了门。
这话没头没尾，而且很奇怪，分不清是好心提醒还是恐吓威慑。
江月干脆先不想了，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王府果然是王府，比苏淮那破屋子好得不要太多，应有尽有，一应俱全。他绕过茶案往屏风后走了几步，发现还有处露台，当真不错。
【江哥！】
脑中忽然传来这么一声，是洛明在用云客联系江月。
四下也无人，江月干脆直接出声回他。
“怎么了？”
洛明浮夸地叫了一声，【江哥你回我这么快！我以为你又要像之前那样先不理我，差点以为你把我也屏蔽了。】
“也？”
洛明好像没听见他的这声问。
【江哥没忘掉我？我以为你离了第五研究院转眼就把我忘了，看来我每天一遍的骚扰还挺有成效。】
江月没接他的话茬，也不知道怎么接，洛明于是想到哪说到哪，闲聊似的接着说起来，就好像他突然联系江月只是为了闲聊。
洛明清了清嗓，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咳咳……叮咚，你的小洛同学上线啦，现为您播报每日大事。】
他说完这句就恢复平常的样子，【咱们院下周晨会的播报名单排出来了，嘿嘿，这次轮到的是黎哥和宋清姐，夫妻档诶，虽然当面我肯定不敢这么说，宋清姐注意着呢，讨厌黎哥大庭广众对她黏糊……】
研究院内部频道的每日播报都是按排序，由研究员各自的脑库系统进行播报，面向大众的播报才是真人。
【江哥，明天周一，吴院长晨会前的每日播报你就能听到了。我知道你总是觉得烦，觉得没意义，老是在每日播报的时候屏蔽，可吴院长开晨会的时候你可躲不掉，院长记着你，桂姐会看着你的。】
【江哥，黎哥和宋清姐不愧是特招过来的，是真的厉害！倒是我这个医科所的显得整天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这句江月赞同。
洛明算是研究院里最年轻的一批研究员之一了，只有二十岁出头，医科院专门分一批人来参与研究霾泥对人体危害才遣过来的。
平时没什么事就爱跟在其他研究员屁股后面，尤其是江月，外加他哥长哥短地叫个不停，惹人喜欢。
整天瞎晃悠，絮絮叨叨地没人理他都能自说自话好久，看起来不就无所事事嘛。
但这小子不可能真的没点本事，不然也不会被调到第五研究院。
【……江哥你知道吗，环科所的李主任说黎哥宋清姐他们找到的那种新型化学物质已经在试验了，效果不错，确实对霾泥清除有些效果，但肯定还是要改进的。】
洛明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一下，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江哥，我知道你上次关于这事和李主任吵过，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就事论事，事外不记恨，所以才跟你说这些。】
洛明这话没说错，和李主任吵架这事江月自己其实都快记不清了。
“嗯。”
江月就嗯了一下，洛明却像被触到某根神经一样，又浮夸地提高音量。
【哇江哥你接我话！不过也确实该接一句，不然我都要以为你嫌烦早不听了。】
他继续说刚刚的话题，语气忽然变得认真，【江哥，研究所的大家都在努力，宋清姐他们的研究也继续推进的话，我们很快就能看到太阳了，很快。】
江月不知道说什么，脚下却无意识地走到靠近露台的窗边，稍一低头就能看见窗外晃眼的太阳。
【江哥，你去过那边了，肯定也看到太阳了吧，能给我讲讲什么样吗？】
洛明可能没指望江月回应他，嘴上话还是不停。
【……陆哥之前也给我讲过。】
第一次在洛明口中听到“陆哥”这个称呼，江月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这叫的是陆潭初。
【但他说的太含糊了，跟那些拿霾泥盖城堡的小孩怎么说就跟我也怎么说，他说太阳和月亮都一样，都是明亮发光的石头。】
江月想到那天陆潭初对苏淮介绍时说的。
——“我叫陆潭初，字潮生，这位是好友江月，字明石。”
原来“明石”两字是这么来的。
【不过他说月亮要比太阳美的多，和——总之很美。】
洛明绝对省略掉了点什么。
【啊可惜我没见过，真想也穿过跃仙来看看太阳和月亮到底是什么样。说到这个，我上次缠着杜昧昧，我说妹妹，让我进去随便去个时期，看一眼太阳和月亮就好，那家伙还不让，小气鬼！】
……杜昧昧、杜妹妹，洛明也真敢叫，且不说杜昧比洛明年长，就他那张死气沉沉的脸，阴阳怪气的腔调就够吓人的。
洛明叫他妹妹这么久，竟然存活至今，可歌可泣。
【啊江哥，你说……】
“太阳很大，很圆，很亮，整个世界都是亮堂的，不是研究院照明系统生造出的那种范围不大，没有温度的惨白，随时间流逝，会镀上不同的颜色……和以前听过的那些诗里写的一样。”
第五研究院大门到建筑之间有一架桥，冰冷的水泥桥面，两侧是高大惨白的照明系统。
那是特情部各研究院第一任院长的共同设计，光照偏白，大概是为了营造白日的亮度。
可灯光没有温度，江月每每走在那条路上，都觉得那光映衬得这条路像在走向惨淡的白天。
洛明意外于江月真的认真对他描述，还一连说了这么一大串，不由愣了一下。
“我来的不久，还没见过月亮，下次再说。”
江月竟然还会许诺，还会想着旁人的想法。
洛明说：【江哥，你忽然让我觉得你好像变回了好久以前的样子。】
江月抿了下唇，视线在屋外的天空游移，最后落到了空中飘荡的柳絮上。
“是吗。”
他也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
可能是因为不管在现代还是现在，洛明这小子总会在他周遭晃荡，反反复复零零碎碎地说着一大堆没什么意义的琐事，好像在周遭的人和生活与他之间牵了一条连接线。
虽然他总觉得烦，总觉得没意义，可如果没有洛明，他或许真的会与这个世界脱节。
当洛明说起那些与他有关无关的事情时，那些熟悉陌生的人好像一一在他生活中活了起来，不再只是单纯的过客，而是组成这一切的每一个逗点。
【我觉得陆哥是对的。】
“什么？”
洛明不东拉西扯了，结束对话，自然地跳过江月的发问。
【江哥我不能再聊了，明天再来找你。还有，你是跟陆哥分开了吗，他让我捎句话。】
江月想起陆潭初早上的匆匆离开，目光垂下去。
但他还是问了：“他要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自己说？”
【我会来的。】
和洛明的云客连接断在这里。
江月还没来得及多琢磨一下陆潭初留下这话的意思，一个黑影便从露台翻身进来，直奔窗边的他而来，他还没看清脸，那人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手臂紧紧抱住他。
带着翻身进来的惯性和冲劲，这个拥抱猛烈又用力，那人身上的甲胄甚至硌疼了他。
陆潭初在他耳边说：“我来了。”
我会来的。
意思是我会来的，你不用等。
江月听见他声音后身上抵抗的劲松了一瞬，只是一瞬，因为他很快又想起早上陆潭初丢下他一个人他孤立无援的时刻。
陆潭初捂他嘴的那只手放下来，刚刚是怕江月受惊引来峻王府内的人，却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但抱得没有刚刚强势，是安抚和稳定情绪的状态，但陆潭初仿佛比他更需要安抚和平静。
江月不知道陆潭初怎么了，是离开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吗？
总之他抱着自己的双臂在颤抖，和跃仙通道里陆潭初反身来找他，抓住他手腕前一样。
陆潭初的道歉来的也和那时一样迅速。
“我不是故意留你一个人在那里的，也不知道这样会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我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他听起来已经知道峻王放箭当街杀人的事了，“实在是那件事发生得太意料之外了。我很抱歉。”
“像我那会跃仙里说的‘跟着我’一样，这种事哪能怪你，我应该拉着你的，如果我在的话……”
江月觉得他不太对劲，却还是没挣开他的拥抱。
他暗自翻了个白眼，等他回去了他要健身！
“松开。”
“陆潭初，放开我。”
他说了两遍，陆潭初才回过神来似的放开他。
刚刚这么一闹，江月倒是没那么气了，反倒陆潭初像落了弱势，于是江月抱臂抬眼看着穿着侍卫衣服的陆潭初。
可惜身高劣势，做不到居高临下。
“哪有一上来就抱人捂人嘴的？劲还使那么大，捂死了怎么办？”
陆潭初不说话。
江月问：“为什么抱我？”
其实平常来说拥抱并不算奇怪，可陆潭初跟他接触认识才多久，分开这一会上来就抱，而且抱得那么紧……
江月整天顶着个冷冰冰的脸，全研究院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肢体接触。
陆潭初却第一天抓他手腕，第二天抱他。
就算是陆潭初不认识他、不了解他，正常陌生的两个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做这些举动吧。
这很奇怪。
所以江月想到陆潭初常跟他说的。
——“其实我们见过的。”
难道他们真的见过，还不止是认识？
陆潭初说：“……不知道，冲动了，想抱就抱了。”
陆潭初没那么吊儿郎当、没那么话多的时候，江月还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他本来也就是个冷冰冰不爱回应的性子。
但刚刚他们拥抱了。
突如其来的亲密肢体接触似乎让他心底情绪变得有些奇怪，他做不到沉默。
江月先是继续板着脸，努力用了个不带情绪的玩笑问法。
“你这种情况一般都被说是缺爱。”
陆潭初闷声点头，“嗯，我确实缺爱。”
“……”
这下江月没法接了。
玩笑战术不管用，还不如直接点。
“你之前说我们见过。”
“这话你昨晚也说过一遍，你还说你想起来见过我了。”
“是吗，我不记得了。”
陆潭初烦躁地一抓脑袋，视线随着动作偏到别处，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江月却对他这副样子不以为意，“我确实经常忘掉很多事情，不常提起的，没什么意义的，别这样看我，我没有攻击你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真的认识，或许甚至很熟，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这样日后相处也方便点。”
陆潭初目光回到他脸上，把问题丢回给他。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江月打量着他，认真想了想。
陆潭初看起来很了解他，也能自然地上来就拥抱他，说明他们是真的很熟。
他真的会对接受谁这么亲近的肢体接触吗？他的周围还曾经有这样的人？
江月试探地说了几种可能。
“亲戚？”
“同学？”
“朋友？”
答案好像没有一个对上的，陆潭初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眉梢从头挑到尾。
他最后说：“算了，就不该指望你在这瞎猜。”
陆潭初伸手又要抓他的手腕，这次出手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抓了上去。
“我是像之前那样修改数据换成峻王府侍卫打扮偷偷溜进来的，时间不多，过会可能就会被发现，我们现在就走。”
江月不想走，“峻王殿下答应我推行科学，我们不是正愁没处下手，他还说可以引荐我们给皇上。”
“不能找他，此人阴毒。”
陆潭初听见江月说“殿下”的时候皱了下眉，他一个人跟封建时代的人周旋了一天，难免受了影响。
江月为什么还没问出口，余光瞥到露台外人影多起来，反手拉着陆潭初赶紧远离窗边。
“嘘。”
窗外有几个侍卫小跑着去对何双说了点什么，何双神色严肃起来。
“你确定你看到了？”
一个侍卫躬身抱拳行了个礼，几人又跟着何双匆匆离开。
江月心中有些预料，连忙对陆潭初说：“你赶紧走。”
他探头看了一眼，屋外院内走廊上加派了看守的侍卫，“不行，得躲起来。”
陆潭初问：“躲哪？”
与此同时，他听到门外响起何双的声音，刚刚离开的他们是绕到了正门。
他听到何双问：“殿下让你在此看守，你确定你听到江公子房中有对话人声？”
那人朗声回答：“确定！属下一直看着，从江公子进去后不久就有了，但不知他在和谁说话。”
江月心底一慌，完了，从他和洛明说话时就有人在听着了。
何双敲了两下门。
“江公子，打扰了。”
赶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拥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