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潭初完全不等江月反应，折扇一丢就率先跳入了抚河。
“陆潭初你干什么！”
江月被他一惊，张嘴就急急骂道：
“你一个成年人有没有一点救人的常识？这种事是能不管不顾瞎冲的吗？”
陆潭初脑袋冒出水面，扑腾着向落水那人的位置前进。
那人倒是一点不慌，落了水还没一点挣扎的迹象，头朝下一动不动地飘起来。若不是脸周围还往出冒着泡泡，江月都要以为这人已经没气了。
陆潭初边划水，水面上的脑袋还有工夫对江月扬言。
“放心吧！咳咳……噗……”
他换气嘴里进了水，呛咳两声吐出来。
江月：“……”
吐完又跟没事人一样，甚至笑着接着说：“我游泳好着呢，放到上学那会，绝对是你最崇拜的那种德智体美劳全能人才！咳咳……”
……又喝水了。
“……”
江月无语了。
他以为陆潭初多厉害呢，结果这煞笔下水到现在特么一直在狗刨……
水倒是喝了得有二斤。
陆潭初埋头苦刨，好不容易离落水者近了些，然后却悲伤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没办法拉着人狗刨啊。
他求助的眼神落到江月头上，拜托地眨了两下眼。
江月哼笑一声，嘲讽道：“你救呀，狗都是拿嘴叼着救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身体还是大发慈悲地动了起来，脱了厚重外衣入了水。
江月游泳很好，上学时候还曾经是校游泳队队员，三下五除二游到陆潭初跟前，一手揽着落水者往回游，就丢给眼巴巴的陆潭初一句话：
“自己刨回去吧。”
陆潭初看着江月冰冷的背影继续开始了漫漫狗刨路。
·
江月话说的绝，但心里还是操心的，把人送上岸就关注着陆潭初的动向。
毕竟什么事都没干，就有研究员因为游泳力竭死在其他时空这种事……传出去未免太丢人了些。
他目光落回到被救上来的人身上。
这人都这样了，手上还紧紧捏着个酒葫芦不放，想必是喝醉了，怪不得落水不挣扎，被人救也不挣扎，倒是让他救人时没太费工夫。
江月按照现代救人的流程轻轻拍他的肩头。
“你还好吗？”
“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回答。
他于是把人扶起掉转过来，准备让他枕在自己膝头拍他后背。
刚刚还慢慢悠悠喊着没劲的陆潭初现在却刨得飞快，蹭地窜上岸，满脸堆笑地对江月：
“我来吧。”
江月觉得奇怪，但眼下救人大事，也懒得跟他争，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让给他。
在一旁指挥道：“先拍他后背吐水，还是没有意识的话就清理口鼻，心肺复苏，必要的话人工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陆潭初表情有一瞬变得很怪，但还是面带笑容动作不停，带着一丝幸好意味。
“嗯……我来，交给我。”
根本没有到心肺复苏、人工呼吸那一步，陆潭初拍背的时候这人就有了意识，起身弯腰猛咳起来。
江月终于有空打量起四周，他刚刚就近带人上的岸，此时此刻竟然是到了那处江月堤下。
现在的堤坝没有后来的改造，没有那扇存有跃仙的小门，四面都是长满青苔的青石砖，还有……
他发现堤坝旁正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乞丐，大约从这个人落水起就坐在那了，却从始至终无动于衷，只是专心啃着手里的鸡腿，满嘴满手的油。
他注意到江月的视线，顶着一嘴唇的油光，一耸肩，说：“跟我无关啊。”
“哎，江专家。”
人有意识了，陆潭初也得了空，凑过来递给他又一身干燥的外袍。
江月知道，准是这人用他自己所说“改变数据”的办法弄出来的。
“没办法，现在有人在场，我直接给你换一身有点太过显眼了。”
江月也不在意这个，接了过来。
陆潭初又说：“等你穿上之后，我再把你里衣变成干的。穿湿衣服难受，你看着也不像身强体壮的样子，容易生病。”
他说这话时，自己全身上下还湿得透，却明显没有给自己换一身干衣服的打算。
江月也没问。
他也没有关心别人的习惯。
他穿上了外衣，系带子时却顿了顿。
江月手指其实并不算细，但胜在修长，而且骨节分明，指尖翻动系带子时甚至能夸张地说有几分观赏性。
可他不知道古代衣带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系法，他也不会。
于是食指卷着衣带一顿，最后草草打了个蝴蝶结。
陆潭初偷笑了一声。
江月有些恼，“笑什么，你会？”
他还在笑，嗓音因此听得有些让人耳朵发痒。
“我可以会，找个机会我想办法学一学，然后教你。”
他和江月一贯除了厌烦没有什么表情的冷眼对视，不知什么心思地又补了一句：
“帮你系也可以，江专家。”
江月没理他，突然觉得后颈一凉，抬手一摸，是一滴水。
……忘了头发还是湿的。
这滴水打断了他原本古井无波的情绪，像水起微澜，江月脱离一直维持的冰冷懵了一下。
陆潭初肯定察觉到了，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到了脖颈。
冷水泡过，江月皮肤更显得白。
陆潭初就这样盯着那处皮肤，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久好久，他才在江月拧着眉的注视下开口，是句玩笑话。
“江专家，你们这些合成人泡了水……芯片会坏掉吗？”
“……”
类似的问题杜昧之前已经问过一遍了。
江月绕过他，“不劳你担心，研究院的东西还没这么容易报废，刀砍火烧都坏不掉，何况还有皮肉隔着。”
陆潭初笑了，“也是。”
然后跟上他脚步。
·
刚刚落水那人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已经能坐起来了，甚至晃着手里酒葫芦又往嘴里灌了两口。
……果然是个酒鬼。
但他现在看着却没有醉到意识不清的程度，大概一通抚河水泡清醒了。
可江月仔细瞧他，还是觉得不对。
寻常人溺水得救，多多少少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或者就是被吓到了，心慌后怕抖个不停。
可这个人都没有。
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还有些沮丧，见到自己的两位救命恩人，简单拱了下手。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他语气里可听不出谢的意思。
但管他有什么原因苦衷，江月不在乎也不想多问，他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干，便偏头看向陆潭初，“走吧。”
陆潭初却没听到似的，转身面向那人，应他的话：“举手之劳而已，阁下怎么称呼？家住哪里？我们善事做到底，送你回去。”
江月：“？”
他不懂陆潭初这是做什么，最开始不是他就告诫自己，尽量不要惊动目标以外其他人，以免影响更多的历史走向的吗？
后来关于选择广平这事他们争论了一通，但后来也没办法，江月就认了，心里重新做了打算。他想的是他们直接去广平都城，直接接触当代的执政者和官员，从根本解决问题。
可陆潭初却一再言行不一。
随手救了一个不知道原本应该是生是死的人也就算了，反正不知道这人身份，小人物应该对历史不会有太大影响，再说他们不救这人也不一定会死。
但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难道不应该尽快和这人断了联系，缩减影响，回归正轨吗？
他怎么竟然主动接触？
那人听了这话，一手撑着站了起来。
“不用。”
他拖着还不稳的步子转身就走，一边继续灌酒，一边背对他们一摆手：“一面之缘，不必留名。”
陆潭初目送他走远，没再追。
江月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他已然有些不耐烦。
陆潭初又说：“走，我们跟上去。”
“？”
江月受不了了，一扯准备迈步的陆潭初的胳膊。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真正该干什么了？为什么要纠缠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当然没忘。”陆潭初说：“可是江专家，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住哪？”
他这话算是把江月问住了，他还真没想过。
“我们通过跃仙来这里，长期是不回去的。我是无所谓，我皮糙肉厚，随便找个地或者像那个乞丐一样就地躺下都行，但江专家你身娇体弱……”
江月听他的形容词眉头直跳。
“……我不得抓住一切机会找地住？这人是绝佳选择，我们刚刚救了他，救命之恩啊，给我们半张床躺躺不过分。”
江月说：“我们研究员没你想的那么金贵……”
陆潭初还有理由：“再说，广平的都城是哪你知道吗？知道该往哪走、怎么走吗？当朝皇帝是谁？好恶什么？当地官员又是谁？进宫面圣什么条件？我们——”
“……这些够了。”
陆潭初收起滔滔不绝，“所以万事相信我没问题，我们要先打探一下当朝情况。”
他顺便叮嘱道：
“对了，虽然在这里我们按照现代的方式说话也可以，对于这些人会自动输出为符合当代说话习惯的话，但还是要注意尽量贴近当代，特别要少说一些现代专有名词，所以主要我来开口。”
江月没什么意见。
“那我们跟上去。”
江月没忍住又问：“你刚刚为什么不跟？”
“拉开距离，提高目标的安全感，成功率更高，再说他现在虚弱，走得慢。”
江月评价：“阴险。”
·
果然如陆潭初所说，这酒鬼虚弱，也可能生性如此，总之走得格外慢，江月在后面跟得简直煎熬，一直走到夕阳西下，这人才终于到了家。
陆潭初停了脚步，对江月说：“看我动作。”
酒鬼吱呀一声推开自己宅前院门，却没立马进去。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然后抬头盯着夕阳看了会，才踏了步子。
陆潭初说：“就是现在。”
然后猛地加速跑了过去，江月急急跟上，看见前面陆潭初边跑边大喊：
“等、等等！”
他跑得飞快，刚刚好卡在酒鬼转身关门的刹那把手里折扇塞了进去别住缝隙。
江月也赶了上来。
酒鬼慢吞吞又打开了门，江月这才仔细看他的脸，发现这人有和那位杜昧同样的阴郁，但没有杜昧那么尖锐的攻击性，他是厌烦，不欢迎一切闯入他生活事物的厌烦。
所以当然也不欢迎他们两个。
酒鬼说：“有事？”
陆潭初做出一副刚刚跑过来，好不容易赶上，喘得说不上来话的架势，断断续续说：“……有、有事。”
江月看他表演，默默颁发了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酒鬼维持着手放在门上随时准备关门的姿势，明显是有话快讲有屁快放的架势。
陆潭初一笑，“那、那个兄台？怎么称呼啊？”
酒鬼被他笑得烦躁，半天蹦出一个“苏”字。
“哦哦姓苏啊，好姓，好姓。苏兄啊，初次见面……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借宿一晚啊——”
“不能。”苏酒鬼抬手就要关门。
陆潭初急急拦住，还想挣扎着劝说，边抵门边说：
“别急啊苏兄！我还没说完，我知道生人借宿是很难办，那我们就认识一下嘛！我叫陆潭初，字潮生，这位是好友江月，字明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两个人把字都编好了。
江月都想说算了，准备伸手拉陆潭初走了，那酒鬼却不关门了。
他手终于从门上放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直直望着江月，眼睛一眨不眨。
“……你说他姓什么？”
陆潭初打手势示意江月不要说话，自己开口道：“姓江啊。”
“……哪个江？”
“江山无限好的江啊。”
一时间没人说话，然后是酒鬼在寂静中先挪了步子，他让开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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