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中的旁边有家卖烟酒的小卖铺。
不抽烟不喝酒的沈淮允喜欢去那。
当然,他进去是直冲门口的冰柜,那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雪糕。
其实离学校更近的有一家文具店,文具种类很齐全,雪糕种类更齐全。每次到放学时间,那里都围着一大堆晴蓝色和亮黄色——四中人和他们那毫无品味的校服。
沈淮允记起来老班王金七年级时得意洋洋的指着校服说:“放眼整个Z市,没有比我们四中更好看的校服了!”
当时他在台下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天哪,王老师您年纪大了,审美也开始衰退了吗?!
是不是整个Z市最好看的校服不知道,但沈淮允可以肯定,这绝对是整个Z市最鲜艳的校服。
看看人家别的初中,校服都是那什么白色啊,深灰色啊,深棕色啊,深紫色啊,深红色啊,深绿色啊,诸如此类,显得很是沉着稳重,符合初中生该有的冷静气质。再看看他们学校校服,穿上走到哪都像只卖弄羽毛的蓝黄金刚鹦鹉。
根据学校领导的胡说八道,不,精辟解释,这叫体现了青春的活力。
确实挺活力的,白裤子,洗的次数之频繁使家长锻炼了手部肌肉,体现了中年与老年的活力。
沈淮允在心里疯狂吐槽着神经校服,差点忘记了自己开始思考的初衷。
人太多了,不想排队,所以就来这个卖烟酒的小卖铺买雪糕了。
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撩开斑驳的塑料帘子,沈淮允呼吸猛的一缩——小卖铺里出现了他觉得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以及,拿着他觉得这个人根本不会拿的东西。
小初老师。
一盒烟。
像是撞破了什么秘密,沈淮允突然感到了不合时宜的尴尬。
言初敲着手机,像是要付账。听见声音,淡淡的侧过脸来。
眼神突然不动了。
半晌,他一摁手机侧面,屏幕黑下来。他不动声色的把烟放回原位,礼貌的对老板说:“谢谢,不要了。”
言初其实比沈淮允还要更尴尬。
是那种年长者被撞破了阴暗面的尴尬,是那种显露了自己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的尴尬,是担心从此留下不可磨灭坏印象的尴尬。
他在心里默默祈求着沈淮允不要质问他,可又隐隐期待着沈淮允质问他——不要若无其事的离开,不要毫不关心和在意。
沈淮允侧着滑开冰柜的门,拿出一只雪糕,冲老板点了点头:“记账。”
原来他是常客啊。
当他们并肩离开小卖铺,走在栽满梧桐的人行道上时,言初看见沈淮允撕开包装袋,露出澄黄雪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解释了:
“我平常不抽的——今天也就我抽的第二次,这不也没抽上。”像是怕带坏小孩,他立刻冷静的补充:“吸烟有害健康啊,我知道的。”
“那第一次呢?”
像是没想到沈淮允会问的如此直接,言初稍微愣了下,又很快恢复平静:“啊,那是中考的时候,家里出了点事,”他微微垂下眼睛,睫毛鸦羽一样耷下来:“一个很重要的亲人去世了,我就买了包烟,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根一根抽完了。”
沈淮允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没有光的灰色卧室里,男孩坐在地上,倚着床杆,指尖夹着一点猩红。过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吐出一口灰色的烟。
腾升,缭绕,刺鼻。
烟丝在寂静中燃烧。
切实的、喉咙与肺部的灼痛。
猩红的光点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烟灰颤抖着落下。
像他那一刻无法言说、也无处安放的悲伤。
言初很努力的笑一下:“烟不好抽,呛人,难受。”甚至顾得上开个玩笑:“烟难抽,酒难喝,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那么多人上瘾。”
沈淮允低着头,定定的看着路面上梧桐树绿油油的影子。
烟难抽,酒难喝。
而你,总让我这么难过。
可还是让我上瘾了。
戒不掉的那种。
言初轻描淡写的略过了刚刚那个话题,转而关心起他最近的语文随堂练成绩,以及明天的第一次月考准备。沈淮允像在写报告一样,老老实实的做了全面而详细的汇报,并没有再继续问他今天想抽烟的原因。
因为言初看起来就不想说。
言初也确实不想说。
玻璃杯的碎片,刺耳的争吵,以及自己那淡淡的一句:“受不了干嘛不离婚?”,拼成一个支离破碎的周一清晨。
“言初!你看看,这孩子现在成什么样了!白眼狼!”
“一点都不乖,不懂事!爸爸妈妈这么累了还得操心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会吵架?!”
争吵的两个人,面对他倒是同仇敌忾,真他妈的团结,团结到想给他们致以讽刺的掌声。
他突然感到很激动,很疲惫。
激动到他想去买一包烟,抽出一根,在父母面前轻佻的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假装熟练的抽上一口,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们。
乖吗?懂事吗?满意吗?
疲惫到他在上午的所有课间,都裹着衣服补眠,偶尔闷闷的和殷拂东拉西扯几句,又很快的睡过去。
上课铃自然刺耳,总比玻璃杯摔碎的声音要悦耳的多。
听见上课铃,就揉揉脸扯扯耳朵,逼迫自己醒过来,强打精神听课。就这样艰难的反复了一个上午。
他突然想逃。
晚饭时间,他仗着成绩好,请了晚自习的假,出了校门,直接打车去了广京路。
站在68号门外,他定定的站在那里,往校园里边看。
只能看到他吐槽过无数次的,那块学校花百十万买来的破校训石,以及旁边那个清澈程度像抽盲盒的水池——一会儿清的见底,一会儿浑的要命。里面的鱼,时有时没有的,好像能复生复死。
突然觉得熟悉而怀念。
走的时候,路过这家卖烟酒的小铺,他想去买包烟,晚上回家的时候再轻蔑的在父母面前抽上一根。
好巧不巧,被沈淮允撞见了。
本着不能带坏小孩的念头,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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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什么味的雪糕?”
“蜜桃。”
沈淮允眼神放空,像在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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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沈淮允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每次跟着母亲来四中,他总喜欢悄悄溜去旁边的这家小卖铺,从冰柜里翻找出一只淡绿色的甜筒——哈密瓜味的小神童。
一个别人都说古怪的人,吃上一只别人都说味道古怪的甜筒,简直不要太合适。
——直到那个秋意慵懒的黄昏。
他照例站在冰柜前,透明的塑料帘子因常年低温而变得斑驳模糊。
指尖触碰到熟悉的甜筒包装时,他无意识地侧过脸,目光穿透那片斑驳。
轻轻的落在一个路过的身影上。
心跳,在那一刻漏了完整的一拍。
居然是他。
那个一周前,自己读哈利波特时,在五角枫下看见的少年。
他太耀眼,找老妈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言初,初恋的初。
身高腿长,步伐满是少年气,穿着一身与所有学生无异的鲜艳白蓝校服,可普通的秋季运动外套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一种随性又洒脱的味道。
他正侧着头跟身边一个高个子的、肤色微黑的男生愉快地聊着什么,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带着点坏劲儿的、痞气的笑。
天哪。
心慌意乱。
沈淮允猛地转回头,视线仓皇地落回眼前的冰柜,手指在冰冷的空气里胡乱一抓,甚至没看清包装,就握紧了一支雪糕直起身,走到柜台前,机械地付了账。
撩起帘子,那个蓝色的、耀眼的身影已经随着放学的人流远去,连背影都透着一股鲜活的劲儿。
剩下的,只有自己指尖的冰凉触感。
仿佛失魂。
他落魄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那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不是他习惯的淡绿色甜筒。
是一支冰工厂。
澄黄色的,长条形的硬质冰棍,包装上印着水灵灵的蜜桃和冰块图案。他沉默地撕开包装,露出内里晶莹的黄色冰体,下意识地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声响在齿间迸发。
坚硬的冰渣迅速融化,化作一股甜美中带着清爽的汁液,在唇齿尖打转吞咽。
跳跃、清新、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俏皮。
凉意从口腔蔓延,胸腔确是热的。
从那一天起,小卖部里那个沉默安静的少年,依旧出现。
不抽烟,不喝酒。
直冲门口的冰柜,那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雪糕。
总会拿起那只冰工厂。
仿佛上了蜜桃雪糕的瘾。
而那个瘾的核心,是那个穿着一身鲜蓝校服,笑起来带着痞气,鲜活又耀眼的——
言初。
这个卖雪糕的烟酒小铺是真实存在的哦——「我特别喜欢去买」
埋个伏笔,小初老师抽烟的故事,后面还会再提到。
还有蜜桃口味的冰工厂真的很好吃!都去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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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蜜桃雪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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