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年果然冷酷无情,国庆节和中秋节撞在一起,双节假期少了两天,日子过得也分外的快。
八天中八天都是阴雨霏霏的天气。沈淮允驱车四个小时去了城外的山里度假,其结果就是在冰凉的溪水中趟了两天后,冷酷的拽拽的沈同学还是坚持不穿秋裤,于是成功的吸溜起了鼻涕。
他坐在溪水旁的石桌上写作业,雾霭似实质,把一切都溅的潮潮的,轰隆轰隆的溪水滚动如同噪音,他望着列的清清楚楚的作业计划表发愁——每天怎么都要钉钉打卡上传这么多作业啊。一低头,叶子上的露水滴在了刚刚写完的物理大题上,本就印的不清楚的滑动变阻器上洇出一片灰。
总之,终于开学了,他还是挺开心的。
可能是对他感冒的慰藉,假期过后第一天是艳阳天,暖暖的蒸着人。他的座位又是在窗边,补充了不少维生素D。
一整个上午,全班人都忙的不可开交。没写完作业的在上午的所有课间埋头奋笔疾书——他们老师是允许补的,总归你得写。至于那些写完作业的,课间总听见物理老师抱着改完的蓝色校本叫号:“……时睿,朗杰,去小黑屋订错!”
小黑屋是他们班门正对着的一个小屋子——可以容纳两个人的老师办公室,地方狭小天花板极高,如同黑漆漆的天井,人送外号小黑屋,现在住着物理老师和老班兼数学老师王金,每当下课和午休时间总是挤满学生订错。
沈淮允假期作业写的认真,订错没他的事,就趴在桌子上补觉。上了初三,他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睡不够似的,总感觉困倦。
他甚至还把旁边厚厚的班级日志拽过来垫在有些冰凉的桌上,趴在上面睡。至于日志的看管者,旁边的今日值日班长梅河正在补化学默写,笔杆子都抡出火星子了,无暇顾及同桌。
同样笔杆子抡出火星子的时候,是上午的第五节课,数学随堂练。
他们每日一考的模式早已习惯,但数学随堂练是其中最变态的——因为题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写不完。老师们解释说:“随堂练就是锻炼你们的写题速度和心态的。”那确实,恐怖的一次,后面两道大题班里只有几个人有时间动笔,锤炼了他们钢铁般的心态。
而那几个有时间动笔的人之中,包括了沈淮允和朗杰。
至于其他人,只觉得自己枉为重点班,疯狂抡笔。还有的人企图从后往前写,当然效果惨不忍睹。
沈淮允在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小问[直接写出答案]处,自信的写下一个五/(三加减根号三),放下笔,笔盖与黑色水笔契合的那一瞬间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声,吸引了四周充满羡慕和怨怼的目光,仿佛都在说:“你怎么可以已经写完了?!”
沈淮允抬头看向朗杰,后者从书包里掏出作业,回了他一个笑。
他低头一看手表:十二点二十,还有五分钟下课。
要不然,再检查一下最后一道大题第二小问的证明步骤吧。
教室里充斥着笔尖划过卷面的沙沙声,因焦躁而发出的轻微叹息,还有小声的交谈答案声。
以及一个突兀的敲击声响。
“叩,叩。”
轻轻的,带着某种试探的节奏。
好像是身旁的窗户玻璃发出的响声,好像是雀鸟的喙小心翼翼的啄击着。
沈淮允下意识地转头,抬手撩开了身侧的浅蓝色窗帘。
霎时间,光涌了进来。
一张熟悉的脸,带着笑意,出现在窗玻璃后。
他正微微踮着脚,整个上半身都趴在窗台上,手臂懒洋洋的,交叠垫着下巴。
阳光在他微卷的发梢跳跃,整个人像是从窗外栽满阳光的走廊里,突然生长出来的、过于明媚、过于鲜活的意外。
沈淮允目光尤其缓慢的抚过他鼻梁上那副崭新的金丝边眼镜。
极细的、光泽温润的金色边框,勾勒出他原本就漂亮的眼型,像是加了一层明亮的滤镜——难以言喻的高贵与慵懒。
他像一只偶然停歇在窗台、正在悠闲梳理着羽毛的白金小鸟,矜贵,优雅。戴了金丝眼镜的少年依然清清爽爽,但那种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禁欲感,仿佛沈淮允在眼前徐徐展开四个字:
斯、文、败、类。
教室里笔尖的沙沙声,窗外遥远的蝉鸣,轰隆着撞击着耳膜的血液,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全部清晰可闻。
他甚至能看清干净透明的镜片后他长而密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那位同学!窗外的,请不要打扰考试!”
讲台上的值日班长梅河压低声音,却语气严厉。她正皱着眉与倒数第二道题的相似证明进行艰苦决绝的誓死斗争,听到响动,不满的看过来。
言初闻声,立刻乖巧地朝讲台方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表情无辜。但当他转向沈淮允时,立刻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眨了眨左眼,又吐了下舌头,做出“外面等你”的口型。
真是要多坏有多坏,这个坏人。
沈淮允慌忙转向自己要检查的那一问,却恍然发觉过了三分钟,他只看进去了自己写在第一行的已知条件。
“叮铃铃——”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解救了他。
沈淮允慌张的站起来,从书包里拽了饭卡,穿过因为考试拉的歪歪扭扭的桌子间隙,把答题卡往讲台上一拍。他这才注意到,全班根本没有人动,都在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因为这不大的响动抬头瞪他——包括讲台上的梅河。
坐在第一排的朗杰顺手把自己的答题卡放到沈淮允的上面,转到教室后排去看他的好兄弟写到哪了。沈淮允则直接出了班门。
言初看见他,笑意晃上来,浮在脸上。
“你怎么来了?”
“翘了午饭时间来看金姐的,她之前是我们数学老师。对了,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是她生日吧?”
“……还真不知道。”
“好久没吃咱学校饭了,午饭你请我么?”
“请。”
言初嬉皮笑脸的去勾他肩膀:“小沈同学人狠话不多,阔气。”
沈淮允僵硬的往前走,害怕他触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四中实行的是点餐制,一楼二楼都有很多个窗口。初三是最晚吃饭的,所以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队。沈淮允不挑食,跟着言初排在了土豆泥拌饭的窗口,替他刷了饭卡。言初点了份番茄牛肉土豆泥拌饭,沈淮允点了份大盘鸡土豆泥拌饭。
草草扒着饭,沈淮允看言初慢条斯理的把土豆丝和胡萝卜丝从饭里挑出来搁到一边,有种想夹到自己盘里的冲动。
吃完饭,时间还早,言初想要故地重游,沈淮允自然是要陪他的。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教二楼的大厅,这里很热闹,初一初二的学生从他们身旁笑着闹着跑过,并肩而行的少年吸引了不少目光。
大厅的角落里有架黑色钢琴,总有人弹,沈淮允却一次都没有听过。现在钢琴前是空的,言初走上前,指尖抚过琴盖,将它打开。
“好久没碰了。”他好像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随意滑过几个琴键,跳跃的音符清越。
他坐下来,略微一沉吟,指尖温柔的落下。
是《天空之城》
空灵而略带忧伤的旋律,静静的泻出。说实话,并不完美,言初是真的好久没碰钢琴,曲子弹的时有磕绊,但不妨碍欣赏,陶醉。阳光透过高窗,形成一道道光柱,反射在金丝边眼镜上,尘埃在光中翩跹。
椭圆形的窗户真的太应景了,香槟一样的阳光把他的衣服全部浸透,窗外有几个学弟学妹偷偷的看他们,当然,钢琴边不知不觉也围了人。
交谈声很低,仿佛怕惊扰了音符的流动。
“哇塞,长得真帅,钢琴弹的也好好……”
“金丝眼镜的温柔学长!还有他旁边那个高个子的男生皮肤好白好白,也长得超级好看!爱了爱了!”
“听出来了吗,《天空之城》!”
沈淮允只是立在钢琴边,静静的听着,痴痴的看着那灵活修长的十指。涌动着酸楚与羡慕的情绪,忽然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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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
“隔壁八号床那小孩,才十四岁,遭遇车祸了。长得那么俊,真惨呐……”
“八号床的病人,叫……沈淮允是吧?全身多处受伤,最严重的是手指,神经损伤。家属来一下。”
“说一下患者情况:短时间内手指无力,无法完成精细动作,会有麻木和刺痛感,触感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大夫,那我……还可以弹钢琴吗?”
“这么给你说吧,通过治疗和康复训练,日常生活没有问题,但想要恢复到以前弹钢琴的那种灵活度,力度还有速度,可能性很低。”
“儿子,你还这么小,还有很多路可以走,钢琴这种需要手部灵活才能达到演奏水平的乐器,该放弃就放弃吧,看开一点。”
【钢琴老师:确定不学了?我记得你好像弹了有……八年吧,都考上十级了,你自己不是也说很喜欢弹钢琴?真的再也弹不了了?】
他不信,所以他坐在自己那架白色的钢琴旁,像过去八年的每一天一样,抚上那些熟悉至极的黑白琴键。
他练习过很多遍的《天空之城》。
右手像往常一样娴熟而精准,左手却触感麻木,仿佛隔了层棉花,手指也僵硬的不听使唤,力度失控,时不时慢半拍。明明是闭着眼都能演奏的曲子,被他弹的支离破碎,一瘸一拐,磕磕绊绊,浑浊刺耳。
一个错音,又一个错音。
不,这不是他的手,这怎么会是他的手?这不能是他的手!
他明明那么喜欢钢琴……不可以,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沈淮允停下了这仿佛折磨的琴音,呆呆的望着自己颤抖的左手,一动都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抬手,狠狠的砸在了琴键上!
轰的一阵嗡鸣!
简直是混乱不堪。
这只手,还长在他身上,可他不承认它属于他。
因为它已经死了。
沈淮允踉跄着从钢琴前逃走,仿佛在逃离一场避之不及的瘟疫。
然后,他亲手把白色钢琴蒙上琴布,将自己曾经那么心爱的东西扔进了地下室。
狠狠的关上地下室门的那一刹那,他觉得也把他曾经那么执著的热爱与梦想,夹的粉碎。仿佛一场盛大的埋葬。
他很慢很慢的,回了钢琴老师的消息。
【SHY:是的老师,我真的再也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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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言初颇有自信的舒了口气,瞧了瞧窗外天光,转头笑问沈淮允:“这首曲子是不是很适合这样的天气?”
男孩脸色苍白而脆弱,微垂眼眸,死死的盯着钢琴,抿着唇,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
言初的笑意凝固了。
周围的交谈声还是没有停止,嗡嗡的追着沈淮允:
“哇哦,刚刚那句话好苏啊,感觉他俩有点好磕。”
“诶,旁边那个男生的手指很修长呢,应该也很适合弹钢琴吧,不知道会不会弹……”
沈淮允听到这句,下意识的把左手藏在了身后。
“怎么了?”言初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周围的人都没有听见。
沈淮允又抿了抿唇,摇了下头。
言初显然也听到了刚刚的交谈声,冲他眨了下眼:“会弹钢琴吗?”
沈淮允几乎是仓皇的向后退了一步:“……不会。”
言初歪歪头:“可以把手给我吗?”
沈淮允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可依然把右手伸到他面前。
言初毫不掩饰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的像是在下达命令:“左手。”
沈淮允身体极细微的颤了一下,他缓缓的从背后抽出左手,乖巧的伸了出去,淡淡的冷白在阳光下泛着金。
言初的目光落到那只手上。他静静地、温柔地注视了片刻。
然后,做出了让这只手的主人心跳骤停的动作。
他用自己的左手,轻轻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手,用温暖而干燥的掌心包裹住那微凉的指尖,接着,带着他的手放在了琴键上。
言初又伸出右手,再一次落下,弹奏起《天空之城》的主旋律。沈淮允感觉到那种颤动撞击着自己的指尖,好奇怪啊,这只手明明失去感觉了,为什么能感觉到音乐的脉搏呢?
他突然意识到,在这音乐的脉搏中,混杂了自己的脉搏。
那样清晰的,撞击着他的血管。
“可以吗?”言初的声音低柔的像此刻黑白琴键上流淌的阳光,空灵而忧伤:“感受到了吗?”
“感受什么?”
言初低低的笑了声:“我想说的是,音乐不只是存在于琴键上。”
他握着沈淮允的手,引导着他的指尖,触碰到了沈淮允左胸口,触碰到了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
“它在这里。
“其实你并没有失去什么,不是吗?”
他确实失去了与钢琴肌肤相亲的能力,这是无可辩驳的。
可现在,他通过这只紧握着的手,穿过毫无保留的温暖,又一次触碰到了《天空之城》的旋律。
梦想,希望,孤独,哀伤,揉在一起。
原来从天空之城坠落云端,也可以被温柔的接住。
“是啊,我现在没失去什么,好幸运。”
好幸运,因为有你。
[红心][红心][红心]小沈同学的钢琴阴影终于被治愈了[亲亲]小初老师是好宝宝
此时此刻围观的学弟学妹们:
“哇塞牵他手了这也太好磕了!”
“kswl碰他胸口了四舍五入结婚吧!”
“哇哇哇哇这也太般配了吧,有救赎那味了!”
数学随堂练啊啊啊啊啊啊我在打铃前写完的次数屈指可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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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天空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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