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一,凌晨2:48。
街道上早已没有行人,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唯有路灯用惨白的灯光照亮一排排它那瘦长的孤单影子。远处驻守哨卡的士兵已完成交班,沉默地屹立着,宛若冰冷的雕塑守望着这座城市。
希禾市在一种人造的、冰冷的死寂中睡去,偶尔有几束鲜艳的霓虹灯光闪烁,勾勒出这座冰冷要塞的轮廓。一切生灵的活动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探测器运作时,零件共振的嗡鸣。
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城市的某个角落,一栋被加固厚重钢板的楼房中,一个女人正沉溺在她的梦乡里。
她是唐闻喜,现在是一个公司小职员,通过背上数年贷款得到了这间小房子。
这间公寓并不大,狭小逼仄的空间一眼就望到头,几件简单的家具组成了一切。但卧室却装修得宛若神龛,房间内一尘不染,衣柜,床头柜被整齐摆放,洁白的遮光窗帘更是厚重得能吞噬士兵丢来的闪光弹,将外界的世界彻底隔绝。
一张柔软舒适的床占据了卧室的主要空间,穿着柔软棉质睡衣的唐闻喜,枕着记忆枕头躺在床上。她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在高定的蚕丝被里,享受着昂贵的香薰机渗出丝丝缕缕的安神香气。
这是一场完美且舒适的睡眠。
虽然这一切,都是唐闻喜透支自己微薄薪水带来的,但她甘心如此。
毕竟她没有什么爱好,也不交什么朋友,婚姻恋爱对她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外在的一切对她毫无吸引力,毕竟,由外物带来的东西,终将会随着外物离去。与其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比如睡觉。
唐闻喜认为,睡觉是一场盛大的冒险。在人睡去以后,一切都是未知的,或许会沉入梦乡,或许沉睡无梦。无论如何,这一切的感受归于自己,在梦里,不会有分别,不会有遗憾,不会有痛苦,不会有逝去。
所以,钱花在这些地方,唐闻喜并不觉得浪费,毕竟人总是要离开的,而死亡则是一场盛大的别离。与其踌躇满志,不如睡个
好觉,带着幸福离去。
人活一辈子,本质上就是野兽,或为食物奔波,或为住所撕咬,流尽血液只为享受巢穴中片刻的安眠。
她蜷缩在自己搭建的柔软巢穴中,呼吸均匀而绵长,意识则在无垠的混沌中漂浮——这里没有目标,没有责任,更没有复杂繁琐的荒诞现实,只有一片虚无。
相比起现实,唐闻喜更喜欢自己的梦境。在梦里,一切存在都不存在,一切虚幻皆为真实。她享受着梦中的宁静,安心的盘成一团,如同野兽般沉睡着。
然后,一道异样的光侵略了她的巢穴。
一道粘稠的、强烈的、恶意的、令人不安的光穿透了她厚重的窗帘,她的被子,她的视网膜,最后狠狠烙印在她混沌的意识上,强行将她从梦中唤醒。
唐闻喜皱眉,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塞进温暖的被窝里,试图无视这讨人厌的光。
“把灯关了......”
但那光非但没有衰减,反而更强烈了。它不仅存在于思想中,更是逐步侵蚀现实,逐渐降临在这漆黑长夜中,向所有感知到它的生灵传递着最大的恶意。
唐闻喜被烦得受不了,她一把掀开被子,蓬松的黑发炸开,露出下面深深的黑眼圈。她打着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烦躁的走向窗边:“谁啊,大晚上不睡觉......”
哗啦——
唐闻喜猛地拉开窗帘。
强烈的光亮迸入她的瞳孔,银色的眼瞳因为不适而急剧收缩,甚至一度出现黑色纹理。唐闻喜急忙闭眼,眼角还是流出了生理性盐水。
但,就那么一瞬,她看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是一轮太阳,一轮巨大,饱满,散发着刺眼白光的烈阳。
它停留在城市上空,宛若白天日常可见的温暖星体,然而它的大小远超正常,几乎占据了小半片夜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
更诡异的是它的表情。
那张由灼热气流和沸腾光点聚合的脸庞上,原本规律活动的黑子与日珥,如今正以一种骇人且扭曲的方式蠕动着,组成一个诡异的,夸张的,超越人类认知极限的弧度!它高悬与天穹之上,蔑视着下方的生灵,露出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微笑。
“太阳......在笑?”
唐闻喜的困意消散,不是被这荒诞的景象吓到,相反,她皱起眉毛,冲着它臭骂道:“还让不让人睡了?不知道白天再出来吗?没有公德心的家伙!”
笑阳的笑容更灿烂了,惨白的光线蠕动着,病毒式蔓延,几个呼吸间覆盖了整个希禾市!而被这扭曲、诡异的阳光照耀过的地方,则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
楼下街道上的路灯,灯泡的位置猛然炸开,流出黑色的粘稠液体,灯柱痉挛般挣扎弯曲,发出牙酸的声响!一旁紧挨着的小汽车,瞬息之间金属外壳如同岩浆般沸腾起来,车玻璃依次融化,如同烧完的蜡烛流淌下来,车厢内,椅子表面浮起人脸轮廓,它们呐喊着,挣扎着,想要逃离!指示牌长出了佝偻苍老的四肢,在不断尖叫哀嚎的路面爬行着,却很快被下水道狰狞的巨嘴吞没......
啃咬声,碎裂声,尖叫声,扭曲声,嘶吼声.......来自各个角落的声响撕裂了城市的寂静,混合着人类的哀嚎与零星的枪声,组合成一首死亡的交响曲。
不安顺着爆炸和坍塌迅速蔓延开来,警报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恐惧占领了这座城市。
“这下好了,彻底没得睡了。”唐闻喜回到卧室把毯子披上,搬了张椅子坐着,等着这场闹剧结束。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话,几个黑色的小点缓缓升空,朝那轮诡异的笑阳轮番轰炸,一道道浑浊的尾焰宛若笔锋,划破这片被强行照亮的刺眼白夜,在纯白天幕上流下一道道墨迹。
轰隆!轰隆!轰隆!
一朵朵蘑菇云在笑阳表面升起,巨大的尘烟吞没了那张可憎的笑脸。
紧接着,城市边缘的哨塔,圆形的舱门打开,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发射器汇聚着惊人的能量,连周围的空气也随之扭曲。随着蓄力结束,一道蔚蓝的光束刺破夜空,穿透了那巨大的尘烟!
然而,尘烟散去,那巨大的笑脸却没有被伤到分毫,它甚至连位置都没有动,仿佛先前的导弹和天基武器不过是笑话!
笑阳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更为嘲讽的笑。
它周身的空间扭曲着,惨白的光芒扫过那些渺小如尘埃的直升机,瞬间,钢铁机体被腐化,猩红的眼球和血管爬上了驾驶舱,紧接着,螺旋桨竟然长出了手臂,齐齐向天空祈祷着,宛若最为虔诚的信徒。
失去动力的直升机直直坠落至地面,驾驶舱中,血肉模糊的驾驶员蠕动着从残骸中钻出,在爆炸和火光中,流着血泪发出一声嘹亮的、凄厉的狂笑!
天基武器也未能幸免,不过它的待遇就好得多,只是被三两下拧成麻花后狠狠插进土里罢了。
“......天基武器也没用?废物。” 唐闻喜打了个哈欠,“交了这么多税,就放了几个烟花,无聊。”
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刷起了短视频。
这个点居民们都没睡,积极地在互联网上分享自己渺小的不安和绝望,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走出门外对着那轮笑阳举起手机开直播,不过还没播多久,直播就切断了。这倒不是因为被检测到恶意传播不良因素,而是他们被笑阳的力量腐化成怪物了。
唐闻喜随意看了几个视频,无非是晃动的镜头,刺眼的白光,混乱的尖叫,无处不在的爆炸......不然就是放弃抵抗,自愿走出家门,在白光的照耀下变成一滩蠕动的活肉。
她甚至还看到几个疯子,眼睛布满血丝,对着镜头声嘶力竭大吼道:“赞颂伟大圣阳——伟大圣阳——照亮一切——伟大圣阳——此世之光——”
唐闻喜刷着视频,全然没注意到,那白光已经悄无声息地,顺着窗子照进来。她那裸露在外,布满红色疤痕的手臂碰到了白光,瞬间,一阵刺痛让她清醒!
“啊!”
唐闻喜下意识缩手,赶紧拉了拉毯子,让全身缩在黑暗里。
她困意全无,一双银色的眼睛注释着天空中肆虐的笑阳,声音沙哑:“......你完蛋了。”
唐闻喜起身,从毯子中伸出一只完好的布满老茧的手,对准天上那个嚣张的身影,轻轻的,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没有法术,没有符文,没有高科技装备,更没有任何惊世骇俗的特效。
下一秒,城市上空,那轮散发着无尽恶意和扭曲光晕的笑阳,
消失了。
连带着城市里那些被异化的建筑,道路,物件,生物一起消失了。
市民们茫然的看着破败的城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地上的血迹和破损的建筑仍提醒着他们,这里仍是残酷的现实,许多生命在这场浩劫中逝去。
唐闻喜才懒得看那些呆傻的家伙,也懒得关心笑阳突然消失后,希禾市会不会乱成一锅粥。她并不关心人类个体的存亡,毕竟人类那么能生,少一两个也没什么。
她揉了揉先前被白光照过的红痕,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唐闻喜的意识下沉,穿过无数碎片和场景,来到一片虚无中。
这里是她的梦境,每次有麻烦的东西在附近,她都会将其拖进来解决。一来动静不大,二来她在梦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任何约束。
她打了个响指,那轮带着残忍笑容的灭世笑阳瞬间出现在此地,不过此刻,它没有任何力量,也无法动弹,只是一个长相滑稽,毫无威慑力的小球罢了。
“碍事的东西。” 她嘟囔着,做了一个紧握的手势,将其捏碎。
笑阳的表情定格在这一刻,它的身躯如同被一双手紧紧捏着发出牙酸的形变,细小的碎片从体表掉落。咔嚓——它的身体碎成好几块,随意的飘散在这片虚无中。
唐闻喜睁开双眼,她已经回到了现实。
厚重的遮光窗帘被她重新拉上,严丝合缝,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她踢掉拖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个飞扑精准地躺在她柔软
舒适的大床上。
唐闻喜把头埋在被子里,脸颊感受着蚕丝被的冰凉,烦躁的身体逐渐在安神的熏香下放松下来。
她不在乎希禾市的惨状,不在乎外界的恐慌,甚至不在乎刚刚被她解决的,几乎要毁灭城市的笑阳,她只想要睡个好觉。
人类?死亡?管他呢,反正一切都没有意义。
你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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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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