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别走了好不好？

刻意在众人面前浑浑噩噩的过了两日，戚小酒今日一大早便醒了过来，她看了眼窗外冉冉亮起的天光。

今日，便是五月初五。

她缓缓抬手，掩住双眸锐利的眸光，手缓缓放下时，一双眼睛又是含着几分困倦和慵懒。

院子外头传来了几声鸟啼，她的唇微微勾起，趁着小结巴他们还没起，她得快些出门才是。

心念所及，戚小酒一袭轻衫出门的脚步都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循着幼年的记忆出了城，好不容易到了城郊那块司府专用的墓园，前脚刚迈进去一步，她便感受到一股力道狠狠将她拽到了园角。

戚小酒拧眉，正准备掏出衣襟里藏着的暗针时，耳边忽地传来了一个熟悉又带了些急切的声音：

“小姐，不可！”

戚小酒的指尖还紧紧捻着针，不由得扭头，司管家一副担忧的模样顿时映入她的眼帘。

“司管家？”戚小酒偏头，疑惑地注视着他焦急的神情。

司管家低低地出声：“昨夜大夫人便在这墓园安插了暗哨，小姐若是靠近老爷的墓一步，定然难逃这墓园。”

“今日的日子，便是司府大夫人特意算准来验证小姐是否还存活于这世上……”司管家忍不住攥紧了衣袖，叹息着直摇头，复又补充道。

戚小酒紧紧咬着牙，面上的恼恨明显非常。

“竟有这般歹毒心肠，便莫要盼我手下留情了。”

司管家不由得跪下重重叩首：“小姐莫要冲动，如今小姐只身一人势单力薄，此刻进去看望老爷，实在凶险异常。小姐请忍一忍，待到明日一早，江城外的河畔会有船家接应小姐，届时，小姐到了金都后，寻到相府，便只管找到相府夫人，她自有办法助小姐。”

戚小酒忙扶起他，“管家这把年纪了，何必下跪，快些起来，我听你的便是了。”

司管家抬首时，沧桑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小姐，务必保重身子，当心性命，望此去金都，一路平安才是。”

戚小酒原以为自个儿的心冷到了极处，不会为任何人事物再动容，只是此刻眼中也终是禁不住噙着薄泪，略微哽咽道：“知晓了，司管家，你也快些回去罢，莫要引起那大夫人的猜疑。”

“小姐先走吧……”司管家点点头，劝道：“老奴在此替小姐望风。”

戚小酒亦是点头，随即转身，走得决绝。

回到戚院时，戚小酒忽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草药香，放眼一望，原本在冬日里萧瑟的院中，如今逼近盛夏时节，戚醉种下的草药倒是生长得茂盛了。

她在满目的茂盛的草药中，唯独见着一簇簇花最为惹眼，先前听小景说，那是皂荚花，五月里盛开得极妙。

原本觉着这些草药无趣得很，只是如今在戚小酒看来，竟是舍不得挪开眼了。

叹气，明日，自个儿是真的要离开这儿了。

“小灾星，你一大早出门了不成？”小景端着水盆出了厨房的门，狐疑地盯着戚小酒身后半开的院门。

戚小酒无声地转头，亦是望向了自个儿方才忘记合上的院门。

“哟，小酒啊，你这是知晓我会过来，这么早便在门口给我开门了啊！”好在这时，一脸堆笑的春婶从那扇门挤了进来，背后还跟着两人。

一男一女。

戚小酒认得那壮硕的男子，是司管家放在她身边暗中给自个儿传递联络消息的阿大了。

只是，那女的……

“来了啊，春婶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啊？”小景原本对戚小酒的怀疑被冲得一干二净，目光被春婶怀里揣着的竹篮满满当当的物资吸引。

“走走走，今日学堂不开课，又是五月初五，小景啊，咱们一块儿去厨房，晚上给大伙儿好好露一手。”春婶笑眯眯地拐着小景一同进了厨房。

原本紧跟在春婶身后的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戚小酒，戚小酒亦是毫无畏惧的与她对视。

两人鼻对鼻眼对眼。

一旁的阿大总觉得不大对劲。

气氛有些不妙啊……

“咳咳，这样，我也去帮姑姑洗菜了，小艾啊，你陪小酒姑娘聊聊天吧……”

说完，阿大壮硕的身影便飞一般的冲进了厨房。

院中的两人面面相觑，眼中的对话惹得屋檐上路过的猫都觉得不大妙，竖着尾巴飞快地越过墙头，溜到了别人家的院子里。

戚小酒抱臂，“你便是春婶的女儿小艾？”

“呵，我听说，你是戚公子的丫鬟啊……长得也不如何嘛……”

小艾亦是拢了拢袖子，一双细长的眼中满是不屑，嘴巴露出了极为鄙夷的冷笑。

戚小酒只觉得眼前这女子除了身形比春婶瘦了不少，可能随的爹，那五官长相倒是像极了春婶，虽说不是丑得惨绝人寰，但是也只能是勉强过得去。

见戚小酒没有回应，小艾不由得扬起了下巴，心中冷嗤，这个小丫鬟怕不是被自个儿的美貌惊得自卑不已，以至于说不上话来了？

那自个儿也只能给这个丑陋的小丫鬟一个台阶下了，思及如此，小艾清了清嗓门，道：

“不错，我便是这江城街里街坊间夸赞的江城一枝花，小艾！”

小艾说话间，掷地有声，语气中还流露出了一份极为扎耳的优越感。

听得戚小酒心下一阵不自在。

要说人心安分守己，客客气气自然是好，只是，眼前这小艾来者非客的气势，怕是意图不轨，加之她自以为美扬起的下巴，愣是把那副尊容逼得愈发让人心生寒意。

戚小酒不由得别过了眼，实在没有兴致打击她的傲气。

实在没眼看呐！

“你们在作甚？”擦拭完釉白瓷瓶的戚醉从屋中出来，刚走到院中，便瞧见了院中对峙的两个女子。

一绿一黄，很是打眼。

其中那个绿裙姑娘，乍一眼看起来，像极了瘦了的春婶。

戚醉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随即走到了一袭黄裙的戚小酒身边，问道：“这是……”

“戚公子，我是隔壁春婶的女儿，今年十五了……公子叫我小艾便是……”说罢，小艾还不忘投以一个暧昧至极的笑容。

戚醉喉间一哽，只觉得胸口一阵恶寒，强忍着开口：“哦，知晓了。”

说罢，戚醉忙拉着自家小东西，“走罢，去厨房看看去。”

“哎……哎，公子……戚公子……我也去！”小艾嘴角一抽，提起碍事的裙摆直直追上去，一时间没适应，愣是摔在了地上完美的展现了一个狗吃屎。

戚醉和戚小酒听到了后头的动静，不约而同转过头。

“哎哟，娘啊！我这新做好的衣裳啊……”

小艾看了眼自己的裙摆染上的尘土，坐在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副情景被戚醉二人尽收眼底。

小艾的哭嚎被戚醉的目光顿时堵住了，她反应过来，随即羞愤得想要将自己埋进土里。

“啧啧啧，当时真是滑稽得很……”午饭后，戚小酒忍不住对着正在洗碗的小景道。

“哈哈哈哈……那小艾我也看见了，除了瘦了点儿，其它的长得和春婶一模一样，是亲生的没错了。”小景忍不住，也笑了出声。

“你说说你，平日里让你看着点儿路好好走，现如今，在人家戚公子面前丢光了脸！”春婶气急败坏地拎着自家丢人的女儿出门时，脚步都有些踉跄。

戚小酒探头望向厨房的窗外，就看见了两人双双离去的狼狈背影。

啧啧啧。

“小灾星，你说，他们今晚还会不会来？”

“我不知道。”戚小酒垂了垂眼，今晚……今晚过后，自己便要离开这里了呢……

自己有没有什么要和那个有着好看眼睛的青年说的呢……戚小酒不禁陷入了沉思，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不少，渐渐凝固。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心的船票，那是阿大吃午饭的时候趁机给她塞的。

有了这张票子，才能认定对应的船夫……

然后去金都……

出了厨房，到了书房门前，戚小酒踌躇了良久，抬起的手复又重重垂下。

眼角皆是黯然。

沉默了良久，戚小酒终是缓缓转身，躲进了东南屋里。

书房紧闭的门却在这时缓缓被里头的人拉开，戚醉一袭蓝袍，眼角亦是落寞。原本澈然若雪的脸上亦是多了几分黯淡的神情，让旁人琢磨不透。

月明星稀。

夜风习习。

院子的草叶也蒙上了一层比月还要朦胧的纱。

戚小酒听见了从厨房传出来锅碗瓢盆碰撞时不小的动静，忙从东南屋内出来。

哪里一路过院子，便被青年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去路。

“小东西……你这几日都不曾与我说话了。”戚醉俯视着她，语气多了几分忧闷。

戚小酒抿了抿唇，心下某处愈发松动，似也按捺不住那股异样的感觉，此时，院门再次被敲响。

“我去开门。”说罢，戚小酒逃也似的去拉开了院门。

果不其然，春婶又带着自家白日里灰头土脸闹了一屋子笑话的女儿和阿大过来吃晚饭。

“说来戚公子当初来这儿时，江城还下着极大的风雪，这也快半年了，瞧瞧，这院子里的草药都窜得这般高了……”春婶举着杯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戚醉淡淡扯了扯唇角，保持微笑，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戚小酒在一旁盯着春婶身侧的小艾，这姑娘换了一身布样的行头，脸上的脂粉比白日里看起来还要惨白，让人怪瘆得慌。

“春婶有话直说便是……”过来端菜的小景实在看不下去，开口催道。

春婶眼前一亮，挤出了几缕笑容，“既是如此，那，我便有话直说了……戚公子今年也十七了，过了这半年的话，便是十八了，寻常公子人家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咳……”戚醉原本抿着春婶带过来的酿酒，借势偷偷睨着一旁的戚小酒，听闻春婶这般言语，他不由得掩袖，迅速掩去眼角的一丝慌乱。

春婶身边的小艾见状，不由得揪了把自家娘亲的衣袖，“娘，看看你这话说得，这可是唐突了戚公子不是……”

春婶横了眼一旁不争气的闺女，“闭嘴，你这不还没嫁人呢，合着嘴巴就往人家身上贴呢？”

一旁的戚小酒和小景对视一眼，纷纷明白了。

啧啧啧，果然是这样，这春婶还没忘当初的念头呢，这是又准备给青年介绍自家女儿呢。

戚小酒有意留意戚醉的表情，只看他脸色平静，竟是一时间看不出喜怒。

呵，看不出喜怒就对了嘛，想来他也是来者不拒，不然为何当初要将快要冻僵的自己从风雪夜的雪地里捡回来。

思及如此，戚小酒心中一阵憋闷，又无法发作，只好起身告辞，顺势溜向东南屋那边。

一路小跑着进了东南屋中，戚小酒心中愈发纠结。

反正今夜过后，自己与他们再无瓜葛，何必……又何必在意青年将来青睐谁家的女子……

想着想着，戚小酒反手便要将门合上。

奈何不知青年何时追了过来，一时间将门抵住，四目相对，眼眸皆为深沉。

门被戚醉代为合上。

“你……”戚小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青年直接打断。

“我不会接受小艾的，我心中已有人了。”戚醉抿了抿唇，紧紧地注视着戚小酒脸上的情态。

生怕错过她的一丝不悦或是……欣喜。

“我知道。”戚小酒眼中毫无波澜，平淡应道。

“你早已知晓了？”戚醉诧异不已。

戚小酒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戚醉眼眸微微睁大，眼中泛过了一丝暖意，他原本正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和他的小东西说明心意，怎奈何她竟是早已知晓了。！

“你是如何想的？”戚醉的声音都拉得极低，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个儿的心，此刻正跳得极快。

他很想知道，小东西对他的心，是否也是如此。

“我不会多想，我明日一早便会离开这里。”戚小酒的眼眸毫无波澜，语气更多了几分冷意。

“离开？”戚醉疑心自个儿竟是听错了，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唇紧紧抿着，连掩在袖中的指都暗暗地攥紧了。

戚小酒的眸中泛过了几分幽暗，缓缓走近他，仰首，一字一顿道：“对，明日一早。”

戚醉浑身僵硬，唇边一贯有的微笑伪装再次坍塌，脸部紧绷，“为何……你明知晓，我对你……”

“只有兄妹之情，难道不是么？”戚小酒干脆利落打断，唇边泛过一丝冷笑。

戚醉原本皱紧的眉头倏地松开，“等等，兄妹之情？”

“你不是一直以来只把我当做捡来的妹妹看待么？再者，你如今这般明白告诉我你心里有人了，我何必在这里给你添堵了？”戚小酒说着，声音渐渐轻了下去，随即强忍着心头的酸涩，迅疾地转身，遮掩住自己最后一丝松懈，重新武装起心中的层层戒备。

戚醉放缓了步伐，重新绕到了她面前，“你以为，我心里的人，是谁？”

戚小酒微微垂了眼眸，硬着声儿道：“那日你带我去的那间屋子里，若非那轴画卷上的美人，还能有谁？”

戚醉心头狠狠地一个咯噔，她那日那般快地跑出了门，原来，竟是将画卷上的女子，当作是他的心上人了……

戚醉不由得抬手，手掌轻轻落在了她的双肩上，眼眸再次泛开了清冽胜雪的波澜，低声哄道：“小东西，明日不走了，好不好？”

戚小酒的唇抿了抿，牙关咬紧，有那么一瞬，对上青年的眼眸时，她想要点点头，可是……

可是……

“你那日，在画中见到的女子，是我已故的娘亲……”戚醉抿了抿唇，强摁下心头的酸楚，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