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林悬日的房门再次被敲响了。
卢梦勒斯站在门外，神情很不悦。
“你不会忘了今天要干什么了吧？莉西？”
林悬日堪堪从这种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才恍然意识到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马上就去。”她在房间内回答道，随后赶紧起身收拾自己，但是却意外地又摸到了那团菌丝。
菌丝竖起了尖端，弯曲着身子和她问好。
林悬日立马无视了。
被忽视的菌丝，却不依不饶地缠在林悬日的手臂上，腰上，大腿上，看这样子好像是要和她永远不分开。
“你还是走吧。”林悬日低头对菌丝说，“我没有欲擒故纵地拒绝你，也没有和你开玩笑，我不喜欢你，你离开我吧。”
菌丝的尖端很快左右摇摆了一下，看样子是在拒绝。
“你太脏了，”林悬日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你知道你之前每天吃的那些腐肉有多恶心吗？我实在接受不了。”
说完，她用力地把攀附在自己身上的菌丝扯了下来。
但是只扯动一部分。
她一边扯，菌丝一边又继续生成了无限的突触攀附在她身上，怎么都清理不完。
菌丝深深地弯下了腰，尖端也低落了一些莫名的液体，看起来好像在哭泣。
“你一直说喜欢我，可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林悬日对菌丝说道，“就算我能每天都杀人给你弄腐肉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每天只要吃点腐肉就满足了，可我又不是这样，我有很多事要做。”
“如果有一天我又突然暴毙了，没有人给你腐肉吃了，像你这种菌丝，恐怕就要吃我的尸体了吧？”
菌丝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样子，它摇一摇尖端表示这绝对不可能，随后亲昵讨好地蹭了蹭林悬日的手背。
见状，她又补充道：“就像你的前主人，旅店老板那样——他现在在你的肚子里快消化完了吧。”
菌丝只是一味地蹭着林悬日。
林悬日叹了一口气。
“好吧，那我也没办法了。”她这样说着，一边把菌丝在自己的袍子里塞了塞。
“我知道你的食物快差不多吃完了，可是今天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允许你出来，你就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菌丝贴在她白袍下的皮肤上，温顺地蹭了蹭她。
林悬日打开门，随着卢梦勒斯离开了。
一路上，林悬日能感受到菌丝的躁动。自从离开暮影镇，菌丝最赖以生存的捕食网——迷雾森林就消失了。菌丝根本没有食物来源，每天跟她在教廷里面，也没有机会捕食 。
但是菌丝这种能够不停生长延伸的东西，本来消耗就是非常大的。之前菌丝仅有的一部分库存，现在也基本上消耗殆尽。
菌丝在她的白袍下游走，摩擦着皮肤和布料，发出了擦擦的声音。林悬日知道，菌丝现在很难受。
但是她也很难受。
这次卢梦勒斯并没有把她带去自己的房间，而是带来了大厅。
也就是之前她一直擦柱子的那个大厅。大厅的四周都由洁白的大理石砌成，中间则矗立着巨大的祂的雕像。
雕像里的祂并没有脸，更不要说神情，因为祂是不可直视的。
来到这里，一阵眩晕的感受就席卷而来，林悬日勉强才能站直了身体，站在祂的雕像之下。
祂的雕像身后散发着柔和的圣光，艾黎瑟站在雕塑下，她穿着主教白袍，站在圣光里，仿佛祂降临人间。
“之前问你的问题，你想得怎么样了？”她问。
“我想好了。”林悬日不敢睁眼，也不敢抬头看祂，只能低着头回答。
“但是在回答问题之前，我有一个请求。”林悬日说道。
艾黎瑟点头，鼓励地看着林悬日。
她说道：“我希望我们的对话全过程，都能被完整地记录下来。因为我不会对祂撒谎，但是我不想被别人觉得我在撒谎。”
在一旁的卢梦勒斯冷笑。
“那我来记录吧。”她说道。
艾黎瑟点点头，说道：“这下可以说了。之前你在林悬日死亡的时候，在教室里，你看到了什么？”
一瞬间，身体上由内到外的刺痛瞬间占据了她的神经。
曾经被容璐牢牢地烙印在她身体里的阵法，此刻又被重新激活，几乎是已经名牌警告她应该怎么做。
林悬日也明白，容璐现在正在某个角落里，在偷偷地窥伺着她的行动。
她极力忍耐着身体的颤抖，压低声音，尽量表现得正常一点。
“我还是保持我原来的说辞。”她回答道。
说完这句，她感觉到身体里的疼痛轻了一些。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艾黎瑟的声音很快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她说道：“你确定吗？”
林悬日听清了她声音中的警告，这是她发怒的前兆。不过她还是点点头，说道：“我确定。”
“那你怎么解释她身体的那些异常数据？如果她真的暴起，为什么后面检测到的数字全部都是0？”
艾黎瑟的声音中带了威压。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一阵强烈的钟声占据了大厅。
在一旁记录的卢梦勒斯补充道：“不要忘了，现在你是在祂的见证下回答这些问题。”
林悬日当然没有忘。
她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异教徒的身份。
强烈的钟声，立即让她的耳朵发出了尖锐的轰鸣声，眩晕的感觉在加重，几乎让她即使站着不动，也没有办法站稳。
她的双腿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迈不动，更没有办法支配。
在坚持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突然双膝一软。
不过这次，她不再是艾黎瑟主教的收养者，所以艾黎瑟没有扶她。
噗通一声，她狠狠地跪在了地上。
与其说是跪在了地上，不如说是摔在了地上。没有人扶她，脑袋又十分沉重，她花了有段时间，才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你看着……”
艾黎瑟俯视着她，看着她为了摆正姿势，胡乱地想抓住什么的样子，毫不留情地说道：“真像一个异教徒。”
艾黎瑟的声音冷冷的，一如她这个人一样冷冷的。
不过林悬日没有时间悼念，她成为被收养者之后的那些快乐时光，她现在面临着更严重的困境。
“……我已追寻，无限仁慈的祂。”
卢梦勒斯看到林悬日这幅惨样，赶紧祷告了两声，然后又用手比划了两下，才对在地上的林悬日说道：“还是对主教说点实话吧？嗯？你看你都成什么模样了。”
“嗯嗯。”
几乎已经快趴在地上的林悬日，听到这话，立马摆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然后也在胸前比划了两下，才诚恳地说道：“我……我、我这次一定说实话，来吧。”
卢梦勒斯下意识地看向艾黎瑟，但是看到艾黎瑟并没有重新提问的打算之后，她于是开口说道：“那我就代问一遍：林悬日死的那天，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
对于林悬日来说，比这个问题先来到的，其实是容璐的阵法。
她已经有些恍惚了。
尽管她看到了容璐阵法的咒文，在她白袍下的皮肤上一圈一圈地亮了起来，可是她依旧没有感受到一点点的不舒服。
人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原来感受到的真的是轻飘飘的。
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流到了脸上，于是她抬手轻轻一抹，是血。
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在以不同的程度流血。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肯定被艾黎瑟尽收眼底，她想抬头看一下艾黎瑟的表情，但是很遗憾，她的眼前早就模糊一片了，看不清。
她只能看到了一个大概的白袍身影，正在远处，泰然自若地看着她。
很突然的是，她的脑袋里，突然想起她第一次看到艾黎瑟的时候。那个时候她的脸因为碰到水晶球而烧伤，而艾黎瑟居然面无表情地吻了下去。
……那个时候，和现在这个时候，她的心情大概是差不多的吧？
主教就是主教。
“你还没想好怎么说吗？”卢梦勒斯催促道。
“好吧，我要说了。”林悬日说道。
她低着头，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真，的，不，知，道——”
“你——”卢梦勒斯气得瞬间失声。
林悬日赶紧做出了一个投降的手势，说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没看到一点真心。”
“这是真的，之前我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我今天真的要坦白了。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感觉我的身体不对劲，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做出一些事情，说的话似乎也没有印象是我说的，因为这种情况不太明显，我还以为是自己忘了。”
林悬日不间断地说了一大段话。
一时间，大厅里没有人回应。卢梦勒斯也不敢直接说什么，又转头看向了艾黎瑟。
艾黎瑟缓缓吐出两个有力的字：“继续。”
“我觉得有人在偷偷地占用我的身体，所以我真的不记得了，”说到这里，林悬日把沾着血迹的手，深入白袍底下，又继续说道，“这不是谎话，我说的是真心话，请主教明鉴啊！”
“你的意思是，当时进入教室的时候，控制身体的不是你？”
林悬日老实地点点头。
卢梦勒斯大骂道：“骗子！谎话连篇！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敢在这里，对着祂发誓吗！”
林悬日没有动作。
这不是因为她不肯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说，她知道自己不用动作，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下一秒，许多如同百年树木一般高大的菌丝，骤然暴起——如狂潮般从她的白袍下钻了出来，它们扭曲，缠绕，分裂，在祂的圣光之下泛出诡异的晶蓝色。
嗜血的本能让它们的饥饿无处遁形，强大的异教徒的能量，也在此时此刻彻底爆发出来。
诡异的光芒照亮了卢梦勒斯惊讶的眼眸。
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真的被控制了——？”
林悬日深处旋涡中央，无比冷静地说道：“是的。现在看来，控制我的好像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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