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雯在从学校订的杂志里看到,人一生中会和15.6个杀人犯擦肩而过。
她不信,她觉得远不止。
李之和听说后拿过她的杂志,皱着眉读完,还给她的时候委婉表示明年要不换个杂志订。
“那订什么?”方雯托着腮,手肘支在坑坑洼洼的桌面上,“《小小侦探》已经是最有意思的了。”
她其实看上了另外一套漫画书,但她没敢问,觉得陈雅君会不让,就像陈雅君不让她剪短头发一样。
她其实没有很想剪短发,舞蹈班的女学生全是长发,而她在其中是头发最多的一个,丸子头坠在脑后扯得头皮疼。自从她学会自己扎头发后就会偷偷把皮筋扯松,这样还能在舞蹈课上停下来,慢悠悠地把跳得散乱的头发拢到一起,感觉到头发丝从后脖颈剥离瞬间的轻松,偷得一分钟休息时间。
短发这个选项好像从在她生活里没有出现过,方雯讨厌这种感觉,软磨硬泡下,陈雅君终于给了她一张二十,让她去剪个刘海。
“你敢把头发全剪了试试。”
方雯撇嘴,偷偷拿了自己的硬币和那张二十的一起攥到手里,手心硬物触感让她更有决心,这个头是非剪不可了。
她家住在厂里,平时陈雅君轻易不让她出工厂大门,“这么大空地还不够你跑”,难得出门,方雯把自行车骑出机甲的速度,风扑面而来,在幻想里她已经是从天而降拯救世界的英雄了。
方雯没在意过哪有理发店,就在机甲战士左突右拐间,她瞥见了一家小小的门店,发廊门口的条纹灯转着,因为电压不稳在一闪一闪。
一个化了浓妆的卷发阿姨靠在门框上翻美容杂志,听了方雯的要求眉头一皱,只说“我们这里剪不了头发”。
方雯不死心,要求剪了刘海,但卷发阿姨一剪子下去,她就后悔了。
太丑了,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忍住了没哭出来,毕竟她已经十一岁,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动不动就哭。
卷发阿姨看她可怜,又叫出来屋里面另一个直发阿姨。直发阿姨一边把烟掐了,一边眯眼看方雯的刘海,修修补补,更丑了。
她们心里大概也过意不去,没收方雯的钱。
方雯刚踏出门就忍不了了,蹬着自行车涕泪横流。刘海被风掀起来,超级英雄败倒理发店,拯救世界的梦想被头发丝压垮,一并掉链子的是她的“机甲”,这次是真的掉链子。
等她停下来才发现,她不知自己在哪。
这里是拆迁小区,统一的墙面统一的门,就在她左突右拐下不知道钻到哪家人门口,并不面善的老太斜睨着眼看她,挥手让她去别的地方玩。
她其实是会装自行车链条的,但可能是哭太久缺氧了,脑子不好使,弄得一手黄油还没把车修好。她也不敢抬头,怕和老太审视的目光对上,和耷拉在地上的自行车链条干瞪眼,瞪着瞪着又想哭了。
“你在这干嘛呢?”
是李之和。
方雯抬头的时候,刘海已经被眼泪糊成一绺一绺的,擦汗时弄到脸上的黄油黒腻腻,东一块西一块。
“你哪剪的刘海?”李之和一边笑她一边递她一包纸让她擦擦脸,“之前不是教过你怎么上车链吗……”
方雯没空管车链子,拿着纸把脸和手乱擦一气,把刘海堪堪扒拉到两边,露出额头一个三角,看着李之和把车链子装回齿轮上,悬空车轮一扳脚踏板,齿轮带着车轮转起来,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行了,回家吧。”李之和拍拍手,把蹲在一边的方雯薅起来,回头瞪那个看起来快骂人的老太,又看着方雯问她怎么一个人骑车上路。
方雯懒得理他,想走但是不知道方向,愣愣地杵在原地,没多久头顶就发烫,晒得。
最后还是李之和骑着自行车载她回家,陈雅君一见自行车脸色骤变,但看着李之和又缓和了语气,“诶呀又麻烦之和,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不了谢谢阿姨,我回我奶那吃。”
“帮我给你妈带个话,捡瓦片的师傅能不能早两天来,这之后连下好几天雨呢,屋顶要漏得床都湿透了。”
“好我跟我妈说一声。”
陈雅君对李之和客气完全因为他是房东的儿子,可背后里老和厂里别人说他会像他哥一样不走正路。
“我也不是偏见,你说他初中就和女生不清不楚,之后还不一定怎么着呢,说不定啊……”
大人们总是忽略方雯的耳朵,李之和的亲哥高中毕业在外面打工,没一年就被抓进去了,半年前放出来的,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家里也当没这个人,至于李之和跟女同学不清不楚的流言说到底是因为方雯。
“欸,我们给那个句号打电话吧。”
这是方雯那个暑假里听到李之和说得最多的话。
方雯有一个老年机,是为了她从补习班走路去舞蹈班的安全。“句号”是一个手机号,李之和存在她手机里的,他坚决不告诉方雯那个人的名字,存号码的时候随便摁老年机的1键,拼音输入了一个句号。
他给方雯的手机冲了50元话费,又答应她暑假每天可以请她吃一个冰淇淋,以此堵住了方雯的嘴。连李之和也忽略方雯的耳朵,不过他们就“你在干什么”“写作业呢”来来回回,偶尔穿插一些“看电影”的字眼,方雯都懒得仔细听。
但在暑假的尾声,陈雅君还是知道了,因为那多出来的50元话费,和几乎隔天一次的通话记录。她告诫方雯不准再随便借给人手机,不然下学期的杂志就别想订了。方雯才不是随便借的,李之和也不过是因为有冰淇淋贿赂。
前不久她在厂区骑着自行车绕圈,一个把脸擦得雪白的姐姐拦住她借手机,说自己没话费了。
方雯认识那个姐姐,但她说自己没有手机,帮她从厂里炊事员姑婆那儿借了个手机,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那个姐姐倒是怕方雯听见她说话,走远背对她嘀嘀咕咕了几句,方雯都有点担心她是不是要偷拿手机溜走,幸好最后没有。
对于句号,方雯有种当了叛徒的罪恶感,最后几天的冰淇淋都没找李之和要。
但李之和很快忘了她手机里这个“句号”,他刚刚升初三,不知道是不是顽石在前,他妈妈逼他格外紧,除了回他奶家吃饭不让他出门。
老太太之前因为他哥的事情气晕了过去,直到现在身体一直不好,每天唉声叹气,只有看着李之和才停一会儿,让他帮她调电视,昨天错过的抗日剧今天要重播。
那个连长不知道死了没,老奶又叹气,他婆娘孩子还在家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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