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欢满意地看着棋盘上黑棋组成的“蠢”字,“唰”地一声展开折扇,“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啊,私闯民宅的丞相大人?”
“我很好奇,”曲正诚半蹲在围墙顶上,还穿着那身熟悉的夜行衣,“眼看他楼塌了……你要毁了二皇子,却又为他争取到卓将军?”
曲正诚潇洒地跳下来,“这件事怎么想,二皇子都还是受益的吧?”
足够理智的人能从骆修启花团锦簇的现状下看到横生涌动的危机,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过去的骆修启甚至没有被卷入纷争漩涡的资格。
燕陵这个地方,太过平庸的人,连危险都会蔑视他的存在。
“谁同你说卓将军是二皇子的人?”沈明欢表情得意,语气却透着故作矜持的平淡,像极了装模作样夸耀自己的孩童,等待大人吃惊的赞赏。
他轻哼了一声,微微抬头,神色傲然:“卓将军是我的人。”
曲正诚隐有预料,是以也没太意外,他看着沈明欢飞扬的眉梢,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他也当真笑出声来。
想他在官场这么多年,见到过形形色色的面具,就连他自己都有两幅面孔。
可沈明欢却可以这么真实,真实得让他羡慕。
“你笑什么?”沈明欢莫名其妙地看着曲正诚,总不可能是在笑他吧?
曲正诚收了笑声,却还是止不住脸上笑意,“因为开心啊。陷阵营有何彰在,顾成霖能给的帮助不大,不过——”
曲正诚冷笑:“互相牵制而已,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蠢到妄图用制造军内对立的方式来控制军权?”
是,这样的确能保证骆修远没办法因为顾成霖得到陷阵营的支持,可这于皇帝、于大祁又有什么好处呢?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陷阵营,如今就是只割裂了翅膀的鹰,畏首畏尾、裹足不进。
再这样下去,如何还保得了家、卫得了国?
不过又是另一个勾心斗角的朝堂罢了。
曲正诚收回思绪,略微带了些兴奋地说:“修远得了镇北军的支持,这把握就很大了。”
毕竟骆修远不缺民心,不缺能力威望,只缺一个把他送上皇位的契机。
明欢无语,明欢疑惑,明欢再次强调:“卓飞尘是我的人,我的!”
“我知道啊,你的人不就是修远的人,支持你不就是支持修……慢着,你什么意思?”曲正诚原本笑眯眯地畅想未来,待反应过来后面色大变。
沈明欢很耐心地给他解释:“是你一厢情愿,我可没承认过要支持骆修远。”
曲正诚凝重地问:“三皇子木讷,四皇子残疾,五皇子一心做木工。你毁了二皇子,却也不支持大皇子……你要做什么?”
沈明欢此前一直纠正黎承濯与卓飞尘,表示自己无心皇位,如今觉得这实在是个很好的借口,他漫不经心:“谋朝篡位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曲正诚脸色铁青。
能和卓飞尘成为好友,能对皇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当然也不是愚忠的人。可在他眼里,这皇位是他徒弟骆修远的,怎能让他人染指?
沈长卿和卓飞尘,他们知道沈明欢的意图吗?大概率是知道的,沈明欢要皇位,离不开他们的支持,可他们半个字也没向他透露!
不仅如此,沈长卿还骗他,让他误以为沈明欢是支持修远的……枉他如此信任、尊敬沈长卿!
“沈澈,你想遗臭万年吗?”曲正诚色厉内荏地大声吼道,企图打消沈明欢这个想法,否则……他没有赢的把握。
“怪哉怪哉。”沈明泽茫然地说:“怎么我当皇帝就是遗臭万年,骆修远就是顺应天意?”
他想了想,“不如这样,我让沈铎去造反,让他当遗臭万年的开国帝王,我就是宅心仁厚的皇太子,之后应天从人继承皇位,从此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怎么样?”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想法,期待地看着曲正诚。
……居然还该死的挺有道理!
曲正诚大吼一声:“不怎么样。”
他着急忙慌地翻墙离开,看起来是要去找人商量对策了。
沈明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墙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他这里是怎么了?这么受欢迎?
“父亲,你想听就大大方方地过来听就是,做儿子的又不会把你赶出去。”
沈铎推开院门,神情复杂。
偷听是非他本意,只他来的实在不巧,正好听到那声“遗臭万年”的大吼。
他惊了一瞬,正要推门的手顿住,待反应过来,就是他儿子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了。
*
正在回京路上的骆修远,接连收到了三封曲正诚催他加速的信。关键这三封信都是同一天收到的,间隔时间各不超过两个时辰。
可见送信的人是真的很着急了。
骆修远不免有些担忧,他的老师虽说有些奇奇怪怪,但绝非是小题大做之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都有些乱了阵脚?
所幸他离燕陵的距离已不算远,于是快马加鞭,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燕陵。
盛大晚宴过后的第二天,皇帝就专程派了宫人召骆修远回京。
专门选在宴会之后,亦不曾大张旗鼓地下旨,不过是不想让他占了属于骆修启的风光。
江南路遥,饶是圣上旨意不能拖延,骆修远还是花了将近一周。
一周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事。
骆修远的“邪门”在前,骆修启的“叛逆”在后,早已不比当年年轻力壮的皇帝陡然生了心力交瘁之感。
这让他甚至分不出心神处理这位他不喜爱也不在意的孩子。
于是得知骆修远回来之后,皇帝只疲惫地甩出一句“无需入宫,无需拜谒,自行回府”。
骆修远也乐得清闲。
他无比低调地回了燕陵,又无比低调地重新搬进了灵王府。
忧心国事的大臣们明哲保身,便显得小人与世家尤为活跃。
在所有人拥挤着向前追捧二皇子的时候,没有人在乎曾经也拥有过这种待遇的大皇子看尽了他们趋炎附势的嘴脸。
燕陵是一锅烧滚的热油,只等待一粒火星。
虽说骆修远觉得无人会关注他,但保险起见,他还是等到夜幕降临时才动身从地道去了密室。
不识情爱滋味的曲正诚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度日如年。
等待骆修远的这段时间,他已在密室中来回踱步了许久,眉头紧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陷入了魔怔。
“先生,您急着找我是有何事?”骆修远转动机关打开石门,从容不迫地问道。
他虽远在江南,可燕陵的消息也一直有在关注,自信如果事情足够危急,他不可能毫无所知。更何况,他回到燕陵也已有小半天,足够他将近日发生的事情都梳理一遍。
他如今的形势是不妙,但应该也没严重到这种程度?
曲正诚深吸一口气,他看着骆修远,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愧疚,“殿下,我信错了人。”
上一次到这个密室的时候,他高深莫测地告诉骆修远与顾成霖无需担忧,言语间闪烁其词,幸灾乐祸地看着顾成霖急得抓耳挠腮,兀自享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乐趣。
然而他现在不敢再作妖了。
曲正诚老老实实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追溯到他和沈长卿成为朋友开始,一个字也不敢漏下。
“可我没想到,沈长卿居然骗了我,沈明欢的确不是真心扶持二皇子,可……”曲正诚咬牙切齿。
“他想当皇帝!”
“什么?他想当皇帝?”骆修远惊讶地复述了一遍,尾音不自觉上扬。
曲正诚义愤填膺的表情顿住,他狐疑地问:“殿下,你刚刚,不会是在开心吧?”
“怎、怎么会?”骆修远轻咳一声。
——怎么会不开心?
骆修远本就无意皇位,这片山河如果能交给沈明欢,他简直再放心不过了。
“殿下,你别担心,还没到最后一刻,我们不会输的。”曲正诚见他表情怪异,像是强忍着什么,赶忙安慰道。
骆修远表情更加扭曲奇怪了,他吞吞吐吐,“其实,那个……要不我们……”就算了吧?
“我们也该反击了!”曲正诚心里也没底,但看骆修远这么“恐惧”,他还是铿锵有力,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沈明欢有镇北军又如何?只要能解决何彰,陷阵营不也是顾成霖一人说了算?”
“先生。”骆修远不赞同,“何将军是无辜的,不要算计他。”
曲正诚望着对方认真的眉眼,一时无奈,“我的殿下啊,两军对阵,哪有无辜一说?”
“两军对阵,也该堂堂正正。”骆修远很固执。
如果他要的东西需要双手沾满鲜血才能得到,就算那东西再好,他也宁可不要。
曲正诚有些头疼,可说实在的,他之所以选择骆修远,对他尽心尽力,不正是看重这份赤子之心吗?
这世间干净的人本就不多,少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好吧。”他说,“我们从长计议。”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曲正诚也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当一个好人,总比当坏人轻松。
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只有坏人能够做到。
总有好人要成为坏人,背负着满身罪孽,痛苦而挣扎地前行。
沈铎:孝死我了。
一日一迫害之沈铎篇,完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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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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