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外明觉山，明觉山上明居寺。
国清五年，正月十一。
香客络绎不绝，各尊佛像前的蒲团上都跪着虔诚的祈祷者，在他们身后还有长长的队伍，人们手中提着香烛贡品，焦急的等待着。
大雄宝殿前的香炉中飘散出的烟火，氤氲着整座古刹。
千秋碑亭旁，越梅依旧像粉色云霞般团簇着，引得香客驻足观赏。
“今年也开得这般好，想必应是个丰年呀。”
“是呀，就盼着今年的庄稼争气，我好还了去年的欠租。”
千年前的越国时，此地还只是座小小的观音菩萨殿，此梅树也是由当地的乡长所种，在后世经历战火时，曾经一度枯萎，之后前朝重修寺院，扩建成现在的明居寺，越梅也奇迹般地复活了。千年的阳光雨露、日月精华，盘根错节的虬枝挣扎着向四周攀升。这株越梅也成了每年人们的期望和寄托，它在、寺在，寺在、神在，神在、国安。
午时的大斋堂内，寺院的和尚们都在用午膳，堂内安静无比，无一人哗然。
常予和尚用完午膳后，拿着碗筷径直去了后厨洗碗处，将碗筷淘洗干净后正要出门。
“师兄去哪里？”一个约摸10岁的小和尚一边匆忙地洗着自己的碗筷，一边抬头看向常予，生怕他师兄走了。
常予转身，看着这个从小跟在身边的小师弟道：“不急，我等你，一会儿去羽华殿，今天来的香客多，去前殿多帮忙。”
“嗯嗯，我好了，师兄。”常礼小和尚将清洗好的碗筷放置在自己的位置上，用手帕擦干手，又在灰褐色的僧衣上擦了擦，牵起师兄的手一起走出了后厨。
正月天气晴朗，香客众多，午时也还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羽华殿。
常予和尚抬头望了望天空，转身看见一只黑白花纹的猫在蒲团上睡着了。
只见那只猫弓着身子匍匐在观音菩萨前的中间那个蒲团上，头朝下呈参拜状，像极了来这里的香客。只是它拜着拜着竟以这姿势睡了过去，阳光暖暖地照在它身上，想必是睡得极为舒服了。
香客们只能在它左右的蒲团上行礼，谁也没有打扰它。
参拜结束的香客们跨过殿前的门槛，小声打趣道：“不知这小家伙求的什么？在菩萨面前睡得这么香。哈哈……”
“这小猫经常来，就爱睡羽华殿，就爱占观音菩萨像前的蒲团。”
常礼小和尚听见后，看了眼他师兄，正想探着身子去叫醒这只小猫，刚一伸手，就被师兄拦住了，只见师兄对着他摇了摇头。
常礼是常予在七年前从山下带回来的，自此他便跟着常予，很是听他的话。
见师兄阻止，常礼便乖乖缩回去手，走到常予身边，扯着常予的僧衣，快速抬头瞄了眼常予，
幸好，他师兄没有生气。
寿平一觉睡醒时，太阳已经落山。海州地处东南，冬日午后的阳光虽然和煦温暖，但白天的时间短，太阳一消失在山头，地表的寒气就慢慢升起，带来的那种寒，是刺骨般的难受。
寿平是被冷醒的。它伸了伸懒腰，转了转头，揉了揉僵硬到发酸的脖子，抬头望了望案桌，已是空无一物，突然，余光瞥见了蒲团前的一个小碟子，里边放着一小块海苔饼。
它刁着这块海苔饼三两步爬上了殿内的柱子，一越从横梁上攀爬到了小窗边，溜走了。
常礼小和尚从殿后悄悄探出了头，转身和他师兄常予小声地说：“师兄，它吃了，小猫吃了。”
“是，师兄也看见了”，常予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贴身的巾帕，蹲下来，打开后递到常礼面前，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师兄这块给你，你拿去吃吧。”
常礼抿着嘴咽下了口水，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师兄说：“师兄，谢谢，但我想和师兄一人一半。”
“好。”常予掰开海苔饼，将大的那块递给了常礼，牵着他的手去寝屋。
寿平溜出窗外后，又躲在屋檐上，看着殿内一大一小的身影，之后又慢慢消失在它的视线中。
这海苔饼是海州的特色小吃，馅料是绿色的海苔，外表皮酥脆，一口下去，咸香适宜，唇齿留香。殿内的贡品中也常常有此饼出现。在这修行的僧人们每月能拿到的银钱不多，虽然朝廷不收税，但也没有多少财政的拨款，有时修葺金殿的工钱、用料、用工，都得靠着香客们的善款资助。
寿平咬了一口海苔饼，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正月十三，微雨，东方欲晓。
一个少年穿着单薄的上衣，裤腿处也已是破烂不堪，脚上的布鞋破了洞，两只大脚趾露在了凛冽的寒风中，他蹒跚着穿过一条碎石路，走过一座石板桥，来到了明觉山下，抬头向上望去，只能看见蜿蜒的石板阶梯和寺庙的一处黄墙黛瓦。
他努力往上攀爬，可这阶梯筑造的不合理，两层阶梯迈一步太大，一层阶梯一步又太小，着实走得费劲。
好不容易看见了山门，已是累的气喘吁吁，他在山门处驻留一会儿，四处环视一番，来到墙角筘了一点泥往脸上抹，飞升上墙张望了一番，嘴角微微扬起，快速跳下后倒在了山门前。
“吱呀”一声，山门被打开了。
常予今日当值，他像往常那般去开山门，推开厚重的左右两扇铁门后，竟看见一位身着褴褛的少年躺在了地上。
“施主，你醒醒，施主？”常予连忙上前扶起少年，摸了摸脉搏，用手探了额头，果然是发烧了。虽然初春将近，但毕竟还是冬天的气温，这少年衣着单薄，浑身发烫，定是寒气侵体。
见少年还在昏睡，常予索性将其横着抱起，朝自己的寝屋奔去。
小和尚常礼远远看见自己的师兄怀里抱着一个人，忙追上去问道，“师兄，这人是谁？”
常予看了看怀中的人，和小和尚说道，“师弟，你现在去大斋堂，问常时师兄要些热水，早膳还在准备，应当还有，若是没有，请他帮忙烧一点，就说有山下的施主病倒在了山门前，需要热水，帮忙提到我们寝屋。”
“好的，师兄。”小和尚听完便跑向了大斋堂后厨。
“常予师弟，你这般匆忙，往哪里去。”敬柏寮元底下的常免和尚正快步去向钟楼，他要按时去敲钟，看见常予抱着一个人，忙前来询问。
“这人是？”
“常免师兄，今日我当值开山门，不料有施主倒在了门前。”常予向师兄低首行礼道。
常免看了一眼常予怀里的人说道：“嘴唇发白，面无血色，快抱去客房，我去请怀兴师叔。”说完转头就要往西院走。
常予连忙道：“师兄，快到点了，别误了晨钟。我已经让常礼去准备热水了，我先抱他回寝屋，再去请怀兴师叔。”
常免看了眼天空，四周已渐渐亮起，晨钟不能误，他只能道：“那好，你找些师兄弟们来帮你。等下我去通报监院。”
“好的。”
望着常予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常免转身，疾步走向钟楼。
“咦，这常予师兄抱着一个人去哪里？”常予跑过之处，一些小和尚们不禁凑在一起讨论。
常予看着一路上的小师弟门探头探脑看着他，便停下脚步问道；“各位师弟，今天怀兴师叔要在照堂说法，里边的蒲团、经书、木鱼等，可有备好？”
常予素来严厉，大家瞬时噤声，这时，人群里一位小和尚回道：“常予师兄，我们马上就去。” 说着便挥手示意大家散开。
然而，等着常予刚走，霎时又围在一起，准备讨论那人是谁，发生了何事。
没想到在前头走的常予突然转身，吓得他们忙作鸟兽散。
寺庙里的生活按部就班，诵经、出坡、讲经、听课、偶尔下山做法事，对于这些年轻的孩子而言，爱玩的性情依旧不减。
寝屋内，常予将少年轻手放在了床上，替他脱去了布鞋，又去柜子里翻出了自己的旧僧衣，他的衣物不多，寺里并不宽裕，年少长身体的时候，衣物们都是穿师兄们穿不下的，自己的也差不多给了师弟们了。
他翻来覆去，也就三件旧衣服，又转身看了看少年的身形，若是和常礼差不多大倒还好，目前有几件衣服都给常礼改了尺寸，可他看起来16、7岁的模样，也比常礼要高。
床上的少年突然睁开了右眼悄咪咪地瞄了一眼和尚，内心是又忐忑又兴奋，两种声音不断在徘徊。
他不会要替我换衣服吧？这可怎么办好，我要不赶紧醒来？
让他给我换衣服又怎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看着和尚要转过身来，少年连忙闭上眼。
常予最终选了一套略大的僧衣，放在床侧。自己坐在床边，将少年扶起，伸手帮脱下身上的外衣。
这位少年虽然衣着褴褛，身形瘦削，但皮肤却很白皙，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样子，是哪家的小少爷流落在外吗？
常予边想着边拿起床侧的干净僧衣。
按说现在的宸国百姓虽不比前朝富庶，但四方战事已平，近50年来还从未有过战乱，只是去年开始，北方干旱，南方水患严重，倒是涌现了不少流民，他莫不是哪里逃荒来的？
常予替少年换好上衣时，少年的耳垂便已通红，脸上也出现了绯色，身体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莫不是屋内太冷了？
想到这，常予褪去了自己的鞋袜，上床后将少年抱在怀中，如同照顾小时候的常礼那般，在被窝中替他换剩下的衣服和裤子，省得冷到他。
感受到常予将自己抱在了怀里，少年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不少。
常予正准备伸手去解裤子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明居寺初遇，相逢却不相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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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明居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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