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季姰每日最难熬的时刻,便是例行同沈祛机演上一出虚情假意的师兄妹互相关爱的桥段。
明知对方表里不一看不上自己,还得笑脸相迎。
毕竟一是人在矮檐下,二是她同沈祛机的武力值差的是天上地下。
若自己得罪了未来要飞升的神仙,怎么都是不划算的。
季姰默默吸了口气,忍了。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的本能她自然还是有的。
沈祛机一来,朝绯玉就拽着冲她挤眉弄眼的谢既走了。眼下只有她和沈祛机两人对着石桌不发一语。
这场面打从她入门这几个月来倒也熟悉,只是经过今早晨会这一出,季姰不免还是有点尴尬。
眼观鼻鼻观心了一阵,对面那人仍是不为所动。季姰悄悄抬眼瞥去,与那双温润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
她怀疑这厮是故意的。
怕什么,她一来就被这位颜面扫地,如今当面拒婚也算是报当初这一仇了。
季姰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正要开口,却见沈祛机放下茶盏,瞧着面前的食盒微微一笑,问道:
“师妹用过午膳了?”
季姰的目光移到沈祛机提来的食盒上。
她为什么会有点心虚?
月微宫身为首屈一指的仙门修炼之地,连最外层洒扫的弟子都早已辟谷,因而你或许能从各峰搜刮出来天才地宝、灵药秘籍,就是找不出一座膳堂来。
而季姰是唯一一个还需要吃饭的弟子,还是宫主槐安真人座下的。
“无妨,弟子可以的。”
季姰向来自觉,指着瑶光院后院那平坦的草地道:
“我将此处的地垦了种菜再搭个厨房便好,师尊不必挂心。”
一直不声不响的沈祛机闻声终于瞧向她,随后微微摇头,似乎不赞同。
“大师兄是觉得我没力气吗?我慢慢干总会……”
“姰儿此行确实不通。月微宫地势甚高,且地质与寻常山川不同,你便是种了也长不出菜来。”
槐安真人笑着开口,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转头对沈祛机说道:
“潋儿,此事日后先交予你了。”
“师尊我……”季姰还想挣扎,却见沈祛机二话不说领命消失在原地,似乎终于不用在此如坐针毡了。
好嘛,又被迫欠笑面木头人情。
此后几个月,沈祛机每日都为她送饭。即便是临时有要事抽不出空,也会托朝绯玉和谢既代为相送。
季姰也不得不一边心有不安一边含恨吃了两大碗。
“大师兄误会了,餐前甜点而已,我还没吃饱呢。”
季姰讪笑道,顺手揭开沈祛机带来的食盒,一道糖醋鱼映入眼帘。
她的肚子倒是很给面子,即便刚吃完桂花糖藕,仍是恰到好处地“咕”了一声。
“看来师妹并未骗我。”
沈祛机仍是端坐,对上季姰因窘迫而躲闪的眸子。
“那个……大师兄,”季姰试探性地开口,“今天的事请你不必介怀。”
“嗯。”
“我也没想到师尊突然如此,”季姰露出苦恼的神色,“大师兄你听到此事不生气吗?”
“为何生气?”
沈祛机泰然自若,仿佛早上被乱点鸳鸯谱的并非是他,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果然还是这副目下无尘的样子。季姰心道,是不是告诉他明日他就要为正道牺牲性命他也只会点头照办?
“毕竟师尊并未顾及你的感受。”
“此事我本无无甚所谓,况且若你未拒绝,之后我也会拒绝。”
季姰心下了然,沈祛机再怎么事不关己,也不会任由她这个拖油瓶连累自己。
幸好自己当时嘴快,不然就算并非出其本意,被沈祛机拒绝两次还是太过没有颜面。
沈祛机将午饭从食盒中取出摆到她面前,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谱看了起来。
自己同天才的差距看来不仅体现在根骨上,态度上也是一样。
季姰咬了口鱼,默默地叹气。
她自拜入月微宫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友好待人不结梁子,平平安安地寿终正寝便罢了。
毕竟自己这幅身子骨稍微累着就得歇半天,即便靠父亲走后门入了月微宫,也深知自己无望得道,更遑论飞升。
当时沈祛机把她那初见的好印象磨灭的干干净净,季姰只得说此人空有皮囊。
她知晓沈祛机天赋异禀,但对他究竟多强其实并无概念。
直到她入门快两个月时正赶上三年一届的仙门论道,亲眼看到沈祛机左手持本命剑,以一敌众,其他各派最强的代表弟子拼尽全力,也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然后那人不疾不徐,施施然抱剑颔首:
“承让了。”
看看,多招人恨。
有多少人崇拜他尚且不知,但是拉仇恨是拉的实打实。
月微宫有槐安真人坐镇是首屈一指,有沈祛机更是未来可期。
季姰心中百般思绪,却见其他各派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仿佛这第一的评比不过是走个过场。
季姰继而询问朝绯玉,才得知自沈祛机入月微宫以来,每届魁首都是他,无一例外。
“……”
师尊强行塞给她的大腿她还是先顺便抱一下吧。
之后她有幸见识了沈祛机在各种剑道比试中稳坐第一,无论是理论还是实战。
沈祛机除了奉命照看她之外,其余时间似乎不是练剑便是看书,日子过得比白开水都乏善可陈。
季姰知道一个人有如此天赋,又这般刻苦,自然有恃才傲物的资本。
但沈祛机伪装的好,礼数向来不缺,因而风评甚佳。
除了朝绯玉和谢既对他的冷淡窥知一二,他那目空一切怕是只有季姰感受到了,似乎在她这掀不起大风浪的绝对弱者面前,连伪装也觉多余,所以才能顺其本心回绝师尊,称自己并无照看她的职责。
打也打不过,还不能太得罪,想想真是更气了呢。
季姰把鱼当沈祛机,愤恨地吃了两碗米饭。一抬眼便见对面的沈祛机已然不知去向。
“每日一演,今日目标达成。”
季姰放下筷子,将桌子收拾了一番,而后一头栽到一旁的躺椅上。
“玄冥幽引处,三箭开鸿蒙。”
她再次想到了父亲生前所说的这句诗。究竟是何用意?
将她送入月微宫,除却保全她此身,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为保谨慎,父亲所说种种,她拜入月微宫以来并未言明。
一是她直觉此事事关重大,兴许会天翻地覆;二是如今毫无头绪,贸然说明恐会引来各方猜忌。
还是自己先调查一番为好。
思及此季姰又不免头疼,她一介没有修为的凡人,要在仙门重地众多修者中单枪匹马地探查,属实是难如登天。但既然父亲如此嘱托,答案总归就在此处。
话自然要说回刚才,季姰所在的悬星峰由槐安真人亲自坐镇,眼下他要闭关,那么谁来掌管此地不言而喻。
她不仅不能得罪沈祛机,甚至还得跟他套套近乎。
好一个身不由己。
季姰越想越头大,连忙终止了这些乱窜的念头,紧绷了大半天的神经终于慢慢松了下来,眼前随风乱颤的海棠枝子也趋于模糊,成为斑驳的粉白光影。
她做了个梦。梦中她法力无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古往今来无事不知,就是似乎不太得闲,整日对着故纸堆和满墙的书卷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怎么梦到做神仙了还要终日劳作?
季姰不太愉快,这同她在药铺里抓药似乎没什么区别。
沈祛机练剑回来就瞧见这幅光景。
远处云海翻涌,浮浮冉冉,状若流金。海棠花竞相开放,微风一吹,争着落了树下睡去的少女满身,粉白一片,随着那雪青色的衣摆偶有颤动,似乎是不舍得落到地上。
少女嘴角上翘,比枝头海棠更胜颜色。许是不太高兴,眉头稍蹙,嘟囔了一句什么。
沈祛机瞧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径直走到屋中取了一张毯子来,念了句咒,毯子便落到少女身上,而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瑶光院。
季姰是在傍晚醒过来的。她先是看着身上的薄毯怔然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沈祛机给盖的。
毕竟自己这风吹吹兴许就病倒的病秧子,若是真生病了师尊定要过问,沈祛机肯定不愿平添是非,还真是委屈他了。
想到沈祛机看她不顺眼却也不得不照拂她,季姰这才有扳回一局的感觉。
在相看生厌却不得不容忍对方这件事上,两人竟然还挺有默契。
季姰睡饱了身心畅快,打算去谢既那边瞧瞧,后者近日刚下过山,想来带回了不少好东西,说不准她也能分一杯羹。
她走出瑶光院,下了石阶在此等候云鹤。
她不知道月微宫中还有多少人需要这个,但悬星峰上应该唯她一人。
其他三人皆会腾飞之术,足尖一点便能凭风遨游,而她这种并无修为的,便坐云鹤。
所以若是开会她便得提前半个时辰出发,不然永远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种差距比比皆是,好在季姰因体弱自小身体素质不如旁人,对类似的情境早已习惯,因而相当松弛。
空中有鹤鸣破空传来,直入九霄。那黑白相间的巨大身影在空中盘桓一圈,而后落到季姰面前。
“走吧小黑,去三师兄那。”
季姰摸了摸云鹤的头,后者俯下身来,而后携少女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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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虚与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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