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suv像头累坏了的老黄牛,在318国道没完没了的山沟里,哼哧哼哧的爬坡。
车窗关的严严实实,也挡不住外面干巴巴的土味儿,丝丝缕缕的钻进来。
周予安已经像个木头人似的僵坐了快一个钟头,他感觉屁股底下的骨头快被这破椅子硌断了。所谓的“人体工学”,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椅子又薄又硬,一点支撑都没有,稍微颠一下,整个脊椎骨都像被锤子砸。他试着挪了挪屁股,想找个稍微得劲儿点的姿势,结果椅子弹簧立马发出一声要散架似的呻吟。
他忍不住嫌弃的“啧”了一声。
乔一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前面一个急转弯,双手稳稳把着方向盘,听见这声儿,眼皮都没抬一下。
周予安又动了动,这回幅度大了点,想往下出溜点,让腰背能靠实。结果腿又顶到了前面的手套箱,膝盖磕的生疼。
“这破椅子……是给人坐的吗?”
他终于憋不住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浓浓的嫌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旁边那位听,“硬的跟铁板似的,设计它的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乔一还是没吭声,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头紧了紧。
周予安没得到回应,心里更烦了,他扭过头看向乔一:“喂,你这车多久没拾掇里面了?”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在仔细闻味儿,“一股……怪味儿。”
乔一终于有反应了,她微微偏过头,用眼角扫了他一眼,语气暗藏危险 ,“国道跑了五天,没洗车,正常,嫌有味,开窗呗。”
说完她还真伸手按下了副驾驶的车窗按钮。
“哗啦。”车窗降下来一小半。
瞬间一股裹着大量尘土和沙砾的猛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像一耳光狠狠扇在周予安脸上。风卷着小石子噼里啪啦打在车窗框和他那身贵西装上。
他一点防备没有,呛的直咳嗽,头发瞬间便吹成了鸟窝。
“你!”周周予安狼狈的抬手挡脸,又惊又怒。
乔一面无表情的又把车窗升了上去,只留下一条小缝透气。车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风声的呜咽。
“有病啊你!”周予安一边扒拉乱糟糟的头发,一边低声骂。
乔一嘴角几乎看不见的往上弯了一下,又立刻拉平:“不是嫌有味儿吗?开窗透气,物理除味,最管用。”
就在俩人对峙的时刻,车子碾过一个大坑,整个车身猛的一颠。周予安一点准备没有,人被抛起来,脑袋“咚”一声撞在车顶上,虽然不重,但也够他眼冒金星。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脑袋,火气蹭的就上来了,“你会不会开车?!这破路况不会慢点开吗?我脖子!这破车的减震是纸糊的吗?”
“国道就这样,嫌颠,下去走,更稳当。”
周予安被气的胸口直起伏,拳头攥紧了又松开。
他算看明白了,跟这女人讲道理就是白费唾沫。他干脆闭上嘴,把身子死死贴在椅背上,想减少颠簸的冲击,可每次晃悠都像是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
他无比想念自己那辆带空气悬挂的越野车。
天彻底黑透了,山沟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乔一看了眼导航,又瞥了眼油表,方向盘一打,车子离开主路,拐进了一个挂着“平安客栈”霓虹灯牌的小院。灯牌看着有些年头了,“安”字的一竖还缺了一截儿。
客栈是典型的国道边家庭旅馆,一栋两层小楼,墙皮斑驳,院子里停着几辆灰头土脸的大货车和几辆同样风尘仆仆的越野车。
乔一停好车,熄火,拔钥匙,动作麻利。
“到了,今晚住这儿。”
周予安推开车门,脚踩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环顾四周,眉头皱的死紧。这环境……比他想的还糟。
他跟着乔一走进光线昏暗的前台,老板娘是个40多岁、有点胖的本地女人,正嗑着瓜子看一部画面模糊的电视剧,见有人来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
“住店?标间一百二,单间八十,厕所澡堂共用,热水晚上十点以后才有。”
“一间单间。”乔一干脆利落,掏出身份证和钱。
“我也要一间单间。”周予安立刻接上。
老板娘看看乔一,又看看穿的光鲜但脸色难看的周予安,没多问,接过乔一的钱和身份证:“行,两间单间。二楼,楼梯口左转头两间,钥匙拿好。”
周予安接过那把带着油呼呼手感的黄铜钥匙,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乔一后面,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楼道里黑黢黢的,墙上全是划痕和脚印,空气里一股潮霉味儿。
乔一打开第一间房的门,侧身让开。周予安站在门口,往里瞅了一眼,脸刷的一下变得铁青。
房间小的可怜,就塞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掉漆的床头柜。床单是那种洗的发硬、颜色发乌的便宜货,印着俗气的牡丹花。靠近枕头那还有一小块洗不掉的淡黄印子。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屋里没厕所!一股若有若无的、公共厕所特有的骚臭味,正从走廊尽头飘过来。
“这能住人?!!”周予安惊的声音都劈叉了,他指着那张床,“这床单干净吗?那是什么玩意儿?还有这味儿!公共厕所?开什么玩笑!”他感觉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每个细胞都在疯狂抗拒。
乔一正把自己的背包放在隔壁门口,闻言转过身,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脸上没啥表情,眼神里却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嘲笑。
“少爷看清楚了,这不是你家五星级总统套房。嫌脏?嫌有味?”她抬手指了指楼下院子里停着的车,“喏,你的豪华套房在下面,宽敞,通风,还不要钱。”
“你!”周予安被她噎的脸色发白,指着乔一的手指头直哆嗦,“乔一!你故意的吧?找这种地方恶心我?”
“爱住不住。”乔一懒得跟他废话,转身推开自己房门。
“晚饭在楼下,爱吃不吃,十点后热水,过时不候。”说完“砰”一声,关上了门。
周予安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走廊里,看着眼前散发着“不干净”气息的小破屋,恨不得立刻转身下楼,包辆车连夜逃离这鬼地方!可钱包被偷、手机没电、身无分文的残酷现实像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站在门口足足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才屏住呼吸,像上刑场似的,迈进了房间。他连行李箱都没敢放地上,直接把它架在了那张看着同样可疑的床头柜上。
楼下了传来老板娘喊吃饭的吆喝声。周予安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对公共厕所的恐惧战胜了饥饿。算了,饿一顿死不了。他拿出包里仅剩的一瓶矿泉水,拧开,小口小口抿着,想压压胃里的空虚。
过了一会儿,隔壁房门开了,乔一走了出来,看样子是下楼吃饭。
她路过周予安敞开的房门时,脚步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房间里那个站在床边、对着矿泉水瓶发呆、背影写满“生无可恋”的男人。嘴角撇了一下,没说话,径直下了楼。
楼下所谓的“餐厅”其实就是客栈一楼一个大点的屋子,摆着几张油乎乎的方桌和塑料凳子。灯光昏暗,几个灰头土脸的货车司机正围坐在一桌,大声说笑着。
乔一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老板娘很快端上来一碗面。汤挺宽,飘着红油,上面铺着几片煮的发白的青菜和几块肥瘦相间的腊肉片。
乔一拿起筷子,搅了搅面条,吹了吹热气,然后挑起一筷子,吸溜的吃了起来。味道一般,还有点咸,但胜在热乎,量也足。她吃的挺快,显然是饿坏了。
周予安最终还是没扛住了,黑着脸下了楼。他站在餐厅门口,看着里面乱糟糟的环境,眉头皱的死紧。他走到乔一对面,拉开那张看着也不太干净的塑料凳子,犹豫了一下,才极其勉强的坐了下去,只坐了半个屁股。
老板娘看到他,热情的招呼:“帅哥,吃点啥?炒菜还是面条?”
周予安扫了眼墙上同样油呼呼手写的菜单,想象了一下后厨的样子,胃里一阵翻腾。
“有....清淡点的吗?比如粥?或者......是白水煮面?”他艰难的开口,声音干巴巴的。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哎哟,帅哥,我们这地方,哪有那么讲究哦!都是跑长途的司机师傅,就图个实在管饱!你看那面条就不错嘛!”她指了指乔一的婉。
周予安看着乔一碗里那块肥腻的腊肉,喉结动了动,强压下想吐的感觉:“那......给我一碗面吧,不要辣,不要肉,不要油......就清水煮面,放点青菜就行。”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清水煮面?不放油盐?那能吃吗?”
“能。”周予安斩钉截铁。
老板娘嘀咕着“怪人”,转身去了后厨。
不一会儿,一碗真正的“清水煮面”端了上来。清汤寡水,几根面条软趴趴地躺在碗底,上面飘着两片蔫黄的青菜叶子,连葱花都没舍得放。
周予安看着对面吃得正香的乔一,忍不住开口:“这种地方的东西......你也吃得下去?不怕拉肚子?”他嫌弃的用筷子指了指乔一碗里的腊肉,“看着就不新鲜。”
乔一正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闻言放下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抬眼看向周予安,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视:“娇生惯养,不吃你就饿着。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以为你是来度假的?”
“这是基本的卫生要求!”周予安被她那眼神刺的火起,“食品安全懂不懂?吃出问题谁负责?”
“我负责我自己。”乔一站起身,把凳子往后一推,“不像某些人,连个被套都不会套,还在这指手划脚。”她指的是刚才上楼时,她瞥见周予安站在床边,对着那卷成一团的被套干瞪眼的蠢样。
周予安的脸瞬间涨红:“你!你偷偷看我?!”
“门开着,怪我?”乔一嗤笑一声,懒得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慢用你的'健康餐',少爷。记得AA,面钱十块。”
周予安看着乔一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面前那碗难以下咽的清水面,再看看旁边桌上那几个司机吃的满嘴流油的样子,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立感把他淹没了。他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老板!结账!”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从裤兜里摸出仅剩的几张零钱,那是他翻遍行李箱犄角旮旯才找到的救命钱,重重地拍在油腻的桌面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冲上了楼。
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小屋,周予安一股邪火没处撒。他走过去,粗暴的扯开被套,想把里面那床同样散发着怪味的棉被塞进去。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被子在里面扭成一团,被套也歪七扭八。
“该死的!”他低声骂着,用力锤了一下那硬邦邦的床板。
隔壁房间,乔一刚用老板娘提供的温水,简单洗了把脸,正坐在床边擦头发。听到隔壁传来的捶打声和压抑的骂声,她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她出发前拍的公司大楼照片。笑容立刻消失了,她关掉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仰面躺倒在同样硬邦邦的床上。天花板角落,有一片洇湿的水渍,形状像个模糊的鬼脸。
旅途才刚开始,这冤家路窄的同车行,已经火药味十足。
乔一闭上眼,心里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为了那张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名片,为了能清静点开到拉萨......忍了。
而一墙之隔,周予安还在跟那床不听话的被子较劲,西装袖子蹭上了墙灰,精心打理的发型彻底塌了,他一边笨手笨脚的塞着被角,一边咬牙切齿的低声发誓:“乔一......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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