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四下聚拢。
井旁的枯杨树上飞过几只家雀。
菜小桃把胡京元压在地上。
“啪嗒”一声,手铐就落了锁。
他也不挣扎。
秀气的脸上那两抹疲惫的眼窝如同两朵暗花。
他看着她笑:“怎么着,菜队长,几个月不见,到这儿寻我来了?”
长幼不分。
菜小桃没搭理他。
她把他身上那件唬人的道士服利落扯下,当作绳子,把人紧紧绑在了杨树枝儿上。
菜小桃无心和这瓜皮扯东扯西。
可是周围的一群人,却十分奇怪,全都怒气冲冲地盯着她。
菜小桃眼锋凌厉,迅速扫视现场。
遗骸旁边的水井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井口内壁有杂七杂八的划痕,菜小桃撑臂往下看,黑洞洞的,看不清,但痕迹还没被雪势掩盖,是不久前造成的。
再看看被扔在地上的绳子和遗骸关节里残留的麻绳断截。
菜小桃从地上扯了块干净的素布,垫在指尖,捏起骸骨里线麻绳碎断,放在鼻尖闻了两下。
浓烈的霉潮气息,骸骨应该刚从井里运上来。
周围站成一圈的妇人们发出惊骇的叹息。
“不吉利噻......”
“是的呀,就算是警察也不能这样噻......”
村民躁动起来。
汤饭蹲在菜小桃旁边:“队长,怎么样?不然先让邹杨和米警官在这里,我去叫支援。”
邹杨附和:“是呀队长,遗体陈尸井底,就不排除有他杀的可能。”
菜小桃点头,又望了眼远处麦田里的积雪,一眼看不见头。
“汤饭,你带着罐豹和米警官一起,尽快通知队里过来。”
“是!”
警犬罐豹跟在训导员米航身后,帅气地立起耳朵警戒。
汤饭和米航走后,菜小桃安排邹杨拉警戒线,避免现场的物证遭到破坏。
“队长,我发现这个村子里面好像全都是女人......哎!头儿!小心!”
邹杨小声提醒菜小桃村子里的情况,转头又急赤白脸地大叫了一声。
菜小桃身形敏捷,一把接住了戳向自己后背的铁叉。
但是,她的手心被刺破了皮肉。
胡京元梗着脖子探向菜小桃掌心的伤,眼里不经意地划过一抹阴翳。
袭击菜小桃的是个顶着绵阳烫卷发的女人,女人长满褶皱的两颊上涂着俗艳的赤豆色腮粉,虽说穿着一身素服,但满是烟油和酒臭味儿。
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使在铁叉上的力气也是下了死手的。
“彩丽她姊啊!快松手!彩丽在天上看着呢,可不兴在这伤人啊!”
一道中气十足的阻喝让女人瞬间扔掉了手里的工具。
可女人的双眼依旧直愣愣地盯着菜小桃和邹杨,充满了敌意。
菜小桃见状,才稍稍松了口气,弯腰捡了一把雪,放在热滚滚有些痛意的掌心搓了两下。
就在这时,人群里走出个大约七十多岁的白发老太,拄拐,背微驼,眼珠却不似寻常老人那般发黄,反而干净清明的很。
她一来,人群就静了。
菜小桃打量着她,发现了面前老人的不同寻常。
老太虽然穿着破衣烂裤,但穿着整洁体面,勒在她腰上的那条腰带应该是一条缰绳。
这条勒马的缰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做工却是极好的,上面的圆形盘口被擦得锃亮。
还有她头上的素简细木簪,更衬出老太的野性知性美。
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用在她身上正是合适。
“警官,你多担待,彩虹刚刚找到死去妹妹的遗体,神志模糊,不小心伤了你,不如你随我去队里包扎包扎。”
老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倒是显得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语气里却是向着村子里的人。
“想轻巧揭过这次袭警事件啊……”
菜小桃暗忖,挑眉,没有做声。
“老村长,这怕是误了时辰,彩丽再也找不到家了噻!”
站在老太身后的短发女人仰头瞅了一眼天上,仿佛要在洋洋洒洒的雪花中拼凑出谁的灵魂。
菜小桃知道,她们正在看那只挂在竹竿上摇摇欲坠的红绣花草鞋。
老村长的眼珠并没有从菜小桃的脸上移开。
“警官你不晓得,几天前,后山闹野狼,这些牲畜半夜来村子里偷走了圈里的鸡鸭,村子里人心慌慌,生怕这些凶残的东西跑到屋子里叼走孩子,于是,大家就商量家家户户找个隐蔽牢固的地儿,夜里睡觉就进去避一避,等这阵儿雪天过去,狼在山上有了吃食,自然就不会再来祸害村里了。 ”
话音刚落下,菜小桃就提出了疑问。
“既然闹了狼患,怎么不反映到县里派出所?”
老村长似乎早就想到了菜小桃会这么问,俯身轻笑两声后又望向菜小桃。
“警官应该也看出来了,整个牧草庄住的都是些老弱妇孺,那么些年,我们远离世俗,避免与外界有过多接触,甚至严令禁止村里人与外面的男人交往。”
菜小桃摇头,手指指向了被绑在树上的胡京元。
“如果从不与男人往来,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村子里?”
菜小桃知道,既然禁止与男人交往,就必然会有她们不可饶恕的理由。
如此一来,她们就不可能轻易接受男人在村庄里出没。
更不必说把他当成信仰的角色,祈求他招来亲人的魂魄。
邹杨听队长这么讲,也发现了胡京元的突兀之处。
“那是因为他救过我们的命!”
人群里,一个女人拨动轮椅向这边缓缓靠近。
她的身后,两条辙印就像是两道平行的铁轨,厚重而漫长。
“梨花!那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
老村长一把握住了梨花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捂了捂。
“梨花婶子……”
胡京元叫了一声,却扭头看见菜小桃冰凉的眼神,随即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娘,我没事,让我来说吧。”
被唤作梨花的女人回握住老村长的手,然后仰起脖子看向菜小桃。
当看清她的脸后,菜小桃忽然想起自己见过这个女人。
之前的猪油浸尸案中,嫌犯齐金花在纺织厂废弃篮球场地里突然暴毙,当时胡京元就躺在尸体不足两米远处。
当时,胡京元的解释是他到现场给梨花失踪的儿子卜卦。
为了证实胡京元的不在场证明,就把这个叫做梨花的女人请到了队里,菜小桃和她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只是这短短半年过去,梨花衰老得不成样子,菜小桃险些没认出来。
“大概去年年关的时候,胡先生躺在火车站站前的烧饼摊子面前不省人事,是我把他救回到村子里养病,他人心地好,后来花了很长时间就帮…帮…我找我…我儿子…儿子的下落,中途我病了一阵,他就帮我照顾我娘,他是咱村子里唯一一个允许往来的男人!”
听梨花讲时,菜小桃看了一眼在她眼里还是个调皮孩子的胡京元,有些不可置信。
“前几天,村子里闹狼患,胡先生来村子里看望姊妹们,他教咱用火吓走狼群,是整个牧草村的大恩人。”
梨花重重喘了口气,咳嗽两声继续说。
“也是他把彩丽的遗骸从井里面运上来,帮着彩虹给妹妹做法事超度,所以警官,把人放了吧,胡先生是个好人。”
菜小桃听到这,心里确实有片刻松动。
但是彩丽的尸体是谁发现的?
按照他们所说,孩子失踪那么些年,这个时候发现她的遗骸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离这里不足十五里距离的地方可是还躺着五具被缝嘴的尸体呢。
两个案子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大家放心!胡先生如果是清白的,我理所当然会放了他,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彩丽的尸体是谁发现的?”
菜小桃将话题的方向掰正,如今,找到靠得住的线索和证据才是重中之重。
众人面面相觑。
先前拿铁叉刺菜小桃的彩虹也安静下来,她扫视一圈,指着梨花开口:“梨花姐,是你发现了彩丽,对不对?”
梨花闻言看了菜小桃一眼,随即又尴尬地看着自己早已经失去行走能力的双腿,无奈摇头:“警官,你也别觉得彩虹是不是精神失常了,她只是受到了刺激,妹妹死了,她大受打击。”
菜小桃点头。
她观察过,这个梨花的大腿部分肌肉萎缩,如果不是长期坐轮椅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梨花没有行走能力,那更不用说是跑到井里,从而发现尸体了。
“是啊,大家伙当时都没怎么注意,只是听见彩虹在井边鬼哭狼嚎,喊着叫着说妹妹在井里面,这才让胡先生下井背骨。”
没人知道发现遗骸的是谁。
菜小桃撇了一眼梨花,沉思。
表面看来,梨花确实没可能发现井底的遗骸,但是她可以代替别人去向彩虹转述遗骸在井里这件事。
那么梨花为什么隐瞒呢?
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
一连串的问题暂时都没有答案,笼罩厚雪的村庄究竟有多少人心怀鬼胎?
菜小桃不得而知。
牧草庄的历史现在很少有人再去提起。
一群女人,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她们遁藏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但是,村长的女儿梨花私自外出打破了这套规则。
等着她再次出现时,她那圆滚滚的肚子就像是一只被抛弃的篮球。
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悲惨的历史再次上演。
禁止与男人交往的规则似乎再次彰显出了伟大的前瞻性。
但是,恶的滋生真的和性别有关吗?
直到许多年后,这个问题有了另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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