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制的手术台上，相司简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都被牢固地绑缚着，残存的理性认知，让他忍住了喉间嘶喊的**。
“快！加大污染净化药剂的注射量。”
当护士告知测量仪上的病人污染值已经跳动到几乎不可逆转的9500一栏时，正埋头在相司简手臂上绘制污染吸收纹的年长医师，一边加快手下动作，一边头也不抬地对着身旁负责药剂注射的副手吩咐道。
感受着一管又一管的药剂被注射进自己体内，相司简明白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持住理智。
这一次进入急救室前，他的污染值就已经高升至9000，而同一项目中，所有之前达到过这个数值的研究员，都没能成功地重新回到病房。
肩背处连绵不绝的疼痛无时无刻地不在影响着他的思维，相司简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要重新激发出当时那股突然出现在心脏的暖意，可却总未成功。
他曾怀疑自己是否在当时觉醒了天赋，但获救后测量的92精神值，明晃晃地告知了他猜测的错误。
有人曾告诉过他天无绝人之路，他想要活下来，纵使只有一线生机。
强烈的求生念头，清晰地出现在相司简的脑海中，也就是这一瞬间，测量仪上的污染值增长戛然而止。
正准备给相司简注射下一针污染净化药剂的医师，惊愕地瞪着他的肩背处，不可思议地道：“怎么回事，病人身上的白鹤标记在变模糊消失？！”
……
『近日，文圃星联合第一大学附近发生一起诡秘灾难事件，截止目前已造成187人死亡，新发现诡秘编码为B级-白鹤人殉，已知致死点为进入棺椁墓室和烙印白鹤标记。』
病房内，相司简浏览着星网上的热搜新闻，却不成想竟刷到了与自己有关的内容。
据他后来所得知的，事发那日，当灾难防治理事会的行动部队抵达现场时，降临的诡秘已然离开。
而由于低估了堕变诡秘可能的危险性，楼层内所有研究及监控设备全部因污染防护不足报废，除了留有纸质档案的内容外，项目未能保存下任何有价值的研究记录。
在相司简从急救室里成功清醒的第二天，灾防理事会的调查员便忍不住地找上了门。
他已经从自己的主治医师处知晓了，整个项目除军队的天赋者外仅三人存活。相较于因精神值临界觉醒天赋而得救的，以及作为神徒候选依靠神明眷顾而得救的另外两人，他这个在堕变前夕抵挡住了污染，甚至莫名褪去诡秘标记的普通人，要更加地令灾防理事会上心。
相司简当时将自己能够记住的事情尽皆详细地讲述了一遍，连自己感受到的那股暖意都未曾隐瞒，但无论是理事会的调查人员，还是专业的污染科医师，都没能找出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更无法解释他身上诡秘标记消失的问题。
“也许和你及时注射的污染阻断药剂有关。”这是讨论后，由相司简的主治医师提出的推测。
而比起这个，理事会的调查员显然更愿意相信，相司简的化险为夷是因为他高达92的精神值，毕竟在生死存亡时刻超前爆发出天赋力量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的。
可实际上，这两者都没能说中正确的原因。
就在那日调查员和医师出门后，一道陌生的声音在相司简脑海中响起——
[简直胡说乱道，误人子弟。]
温和的声音，就连训斥都是不疾不徐的语调，似乎并非什么恶意的存在，这般想着的相司简直接开口问道：“之前两次，是你救了我么？”
[六感未通，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晓么？]声音没有直接回答相司简的问题，而是惊讶地疑惑道。
这之后，相司简便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一件完全超乎他意料的事情——他们相家是远古方相氏后裔，而声音的主人则是方相氏麾下十二神兽之一的伯奇，司职食梦。
回忆到这里，相司简又看了遍终端上显示的新闻，他对自己居然能够令一个杀伤力如此巨大的B级诡秘落荒而逃，仍旧是感到不可思议。
脑海中，伯奇对此却并不太在意：[不过是一个修习了方相巫道的普通巫者就能解决的妖邪鬼怪，方相氏的直系血脉，岂是它敢觊觎的。]
“你一直言说我是方相氏后人，可方相却是华夏文明的傩祭之神，众所周知，人类文明中的神灵早在万年前便自蓝星消失，现今普遍的观点是诸神黄昏后，蓝星的本土神明或沉眠、或陨落、或离开。正因此，新纪元的人类神徒信仰的皆为外神，而人类起源星的遗迹受污染率也极高，堕化诡秘者远超珍品宝具。”
相司简并没有怀疑伯奇说的是假话，但对方所讲的事情与他学习过的知识，存在了太多矛盾的地方。
“人类近万年的工业科技发展史上，虽然不乏灵异事件的存在，但却从未有过真的神明现身，就连半神血脉也没有被记载过。”
[……]
完整经历了那个时代的伯奇，倒是不介意让相司简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祂对自己沉睡期间的种种变化，也需要多些了解：[那现在，怎么又相信了呢？]
想起对方介绍时曾提及过近期才苏醒，相司简很自然地作出解释：“因为新纪元的人类发现，宇宙中是真实存在神明以及诡秘的。”
他稍微组织了下语言，继续道：“人类在20世纪60年代第一次成功进入外太空后，又在自有的科技发展上踽踽独行了近万年，才被星际联盟所接纳，成为众多种族承认的新文明。加入星盟的那年被定为新纪元年，人类文明在迎来了十年安定的高速发展期后，接着便是史称黑暗黎明的百年战乱时期，彼时大量的诡秘携带着污染从混乱纬度海降临人类星域，肆意破坏并造成了无数死伤。也因为那段经历，此后的700余年里，人类延续了战时的联盟政体形态，发展上一方面大力吸纳提升科技水平，另一方面则是动员全民努力觉醒为天赋者。”
[血的教训，总是刻骨铭心的。]
随着相司简的话而忆起某些旧事的伯奇，本想要出声讥讽，但对着大巫的后人，祂终究还是忍下了心中升腾起的厌恶，极尽平淡对这段历史总结道。
“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牢记教训的。”
不知道伯奇真实的想法，但相司简接下来的讲述却应和了祂未曾说出口的意思：“联盟内凡满20岁且低于50岁者，都可以在每年生日当天，向灾难防治理事会免费申领赋能激发药剂，使用药剂在年限内觉醒的成功率是万分之一，在庞大人口基数的加成下，人类天赋者总数常年维持在一个勉强及格的红线上。”
“成为天赋者，就意味着拥有了更长的寿命、更强的体魄，以及更高的社会地位。可这万分之一的概率落到每个人头上实在是太低了，经历了年复一年的失望后，总有些人在**的驱动下变得疯狂——他们选择追逐诡秘与污染，妄想自己是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但最终，这些赌徒往往也只会成为丧失理智的污染物，连转化成低级诡秘都做不到。”
伯奇：[无论过去多少岁月，人类诞生出的失控**，总是那么的惊世骇俗。]
听出对方的话里仍有未尽之言，相司简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等到后续。
好在他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索性重新聊起了自己之前的问题：“我这几天查询过资料，知道方相氏作为华夏文明中的傩祭之神，起源于黄帝妃子嫫母。远古以降，方相氏皆为官设，上至宫廷大傩，下及民间傩戏，信众广泛。在历史变迁中，虽形制有异，但其以畏怖之貌，震慑驱邪，统领世间鬼怪的地位，无可动摇。”
[不错，方相氏作为古傩仪式的执行者，在傩礼中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大丧，先柩。及墓，入圹，以戈击四隅，驱方良。]
相司简：“这样听上去，方相氏又似是由人所担任，那这傩祭之神，究竟是神还是人？”
伯奇想了想，解释道：[先民曾有句话，我认为对此事描述得颇为精准——方相氏，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
[这句话可以用来理解所有修行方相巫道的巫者，但却并不包括你的祖先——方相氏大巫。]说话的语气此时陡然变得郑重，伯奇仿佛在透过相司简，对着某个已经不在的人进行承诺，[人人都可以扮作方相，成为魈头后的傩祭之神，却只有那一人，才是带领我等夺下这神位的尊崇统领。]
居然这般严肃，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位祖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相司简思及此，不由得联想到自己之前看过的另一则关于方相氏的记载：“伯奇，我还有一个问题，传说方相氏以畏怕之貌驱逐鬼怪，这是真的么？”
[……]
一时间，气氛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伯奇才语气微妙地回答道：[再好看的脸，也遭不住离谱的审美，特别是当周围还有一群选择睁眼说瞎话的追随者时，会出现任何古怪的传言都不稀奇了。]
……
待在医院的日子因为伯奇的存在倒也不算无聊，当相司简的污染值成功降至1000以下，且连续三天复查无误后，他的主治医师终于签下了同意出院的批条。
回到阔别已久的校园，相司简在学校的协调下换了新导师，依旧在古文研究方向继续自己的学业。
时光如梭，白鹤人殉事件发生三年后，当最初的恐惧心和好奇心过去，联合第一大学里已很少有人议论提及。
在这个本就充满了神明、诡秘的世界里，污染导致死亡所引起的热度，并不能维持多久，日常生活中的高级诡秘也许稀少，可低级诡秘和污染物，普通人总是能偶尔碰上的。
当相司简在某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又一次遭遇诡秘袭击，并被对方坚持不懈地追逐了近一刻钟后，他终于相信了伯奇之前说过的话——大巫血脉历来都是香饽饽，有能力、没能力的都想啃上一口。
“我觉得我比那唐僧也不遑多让了。”一边喘着粗气，相司简一边自嘲道。
脑海中，伯奇仿佛是觉得他被刺激得还不够般，声音里带着丝幸灾乐祸：[不，你现在连唐三藏都不算，硬要形容也只能是太岁，就是那种软绵绵，浑身无刺，只待人抓到食用的大补之物。]
不想当唐僧，更不想做太岁的相司简，闻言忍不住气乐道：“都说方相氏十二神兽大多凶狠可怖，但我不知，其中历来被称赞最多的伯奇，竟也是这般恶劣性子。”
[虽然不中听，可我说的确是实话，从你求生同意的那一刻起，大巫血脉便开始引导你自发地呼应吸纳这天地宇宙中最原始的混沌能量，而当你尚无法控制这些能量外溢时，自然就会源源不断地招惹来贪婪的恶物。]
相司简听着伯奇说的话，看向不远处已经被灾防理事会巡警制服的诡秘。
就算是被控制住了，可那个显然是由人类堕变而成的低级诡秘，依旧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满脸垂涎。
察觉到相司简的目光，这个具备了一定智慧的诡秘，冲着不久前还是它猎物的前同类，嗤笑着露出了满嘴的尖牙。
[你现在就是那太岁肉，诱人却也带着剧毒，实力足够的自然明白轻重不敢随意袭击你，可还有许多不入流的，这种往往只能感知到致命的诱惑，假如没有强力的威慑，它们便会如水蛭般闻腥而上。]
当伯奇说完这番话后，方才还朝着相司简龇牙咧嘴的低级诡秘，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浩瀚的精神压力，哆嗦着打了个激灵后，它再没了继续寻衅的心思，怏怏地萎靡了下来。
等相司简配合着做完笔录，并表示自己无什大碍后，他很快就被同意可以自行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相司简打开昨天写了一半的文档，开始继续补充给历史系新生们准备的首课讲义。
因为诡秘污染导致的巨大宝具需求市场，起源星的遗迹发掘工作一直很火热，相应的，历史学也成了新纪元时代最为抢手的专业。虽然毕业生死亡率堪比军校，但超高的回报率，以及普通人也有机会进入的低门槛，依旧让这个专业的录取线常年霸榜第一。
历史学者们经常会用一句话来形容自己的工作——“我们研究历史向过去索取的同时，也在将自己作为祭品摆上供桌，一切都只是等价交换。”
星网上称呼新纪元的历史学家都是一群不怕死的疯子，而这里面最疯也最不怕死的，恰恰是最杰出的那一批。例如某位已经登上教科书的学界大佬，就曾连续139年待在起源星，将大半个人生都耗在了遗迹挖掘工作中，其生前参与的66个项目里，共计发掘出31件宝具，但也令28个诡秘现世，他最终的结局，是死在了一个亲手挖掘出来的A级诡秘境域中。
敲下最后一段结束语，相司简对教案又做了一遍检查，在确认无误后，将邮件发送了出去。
看看时间，还有几分钟便要下班了，他赶紧在终端上给自己预定了一份午餐。
午时，学校中央系统的下课铃准点响起，除却食堂，人流汇聚着朝校外的美食街涌去。
婉拒了办公室其他几位老师的约饭，相司简在办公楼下租了一辆共享小飞车，朝着学校大门方向驶去。虽然导师在推选他为助教时叮嘱过要搞好办公室关系，但考虑到自己身边频繁发生的诡秘事件，他还是选择了与同事们保持安全距离，尽量避免牵连他人。
驾驶着飞车一路出了校门，相司简不由得感慨这文圃星不愧是人类辖下最大的学院星，每到饭时，紧邻学校的美食街总是人满为患。
当他成功穿过拥挤的街道踏进店门时，被设计成腕表外形的个人终端，便自动激活与店家点餐系统完成了对接。
坐下来没一会儿，店家的服务机器人就端上了他提前预约过的午餐。
仿瓷餐盘中，金黄的土豆与鲜美的牛肉经过充分的炖煮，完美的融合升级了两种食材的色香味，再搭配上一碗软糯香喷的米饭，让辛劳一早上的食客从味蕾到胃部都充分获得了满足。
享受完午餐，相司简如常按下服务呼叫键，在机器人赶来收拾餐桌前，他站起身准备原路返回。
踏出店门，盛夏灼热的阳光当头洒下，与此同时，一张彩色宣传页自眼前飘落，相司简的耳畔随之响起一阵悠长的鸣笛声，旋即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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