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封信 后会有期
上午第三节课的时候，窗外又下起了大雪，音乐教室上方的玻璃拱形窗透出一派十二月的暗昧天光。
一阵大风扬起雪花击打在窗玻璃上，对面的教学楼在风雪中时隐时现。
从教室里望出去，底下三五不时经过的学生们的轮廓在大雪中变得模糊。
海风裹挟着雪花吹向内陆，扑向高大的杉树。在最高的树枝上，雪花开始堆积，温柔而又无休止。
芽也看着窗外的飞雪，一时有些分神，竟也觉得雪景很美，就像银发少年头上的那顶雪白一样，美丽又虚渺。
一想起上礼拜五昏黄灯光下仁王雅治那双逐渐失去温度的双眸，她的心就空落落的。
耳边是音乐老师不厌其烦地弹奏钢琴，周围的同学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同一首歌。
就在这之中，芽也混杂在其中心神不宁地回想着上周，心底的声音告诉她并非别无选择，但她偏偏却选择了一条最令人匪夷所思的选项。
不知何时起，单纯想到‘仁王雅治’这个名字就能带给她隐秘的快乐，不为人所知，这是只属于她，青池芽也而不是青池少女的独家回忆。
她的心变得吝啬卑微，她不想让这份回忆和青池少女共享。
邮箱里躺着的数十封邮件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她是一个小偷，她以青池少女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偷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她甚至没有愧疚、没有歉意，只想将一切默默地占为己有，但深深的恐惧却也随之而来。
假如万一，有一天青池少女回来了，而自己消失了，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看到仁王雅治，这个她非常非常喜欢的少年一无所知地和青池少女在一起。
而她也没有勇气和信心去跟他坦白这一切，并让他相信这一切。
从音乐教学楼出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刺痛了暴露在外的皮肤，身边的人恨不得跑快几步回到教室。
心不在焉的走着，等到芽也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就剩自己独自一人，没走出几步就看到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打算去音乐教学楼上下一节课的隔壁B组的大部队人马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芽也试着将围巾绕紧一点以抵挡风寒，正好也大面积遮挡住自己的脸，虽然想当然仁王应该也会装作没看见她，一想到两人的关系就此回到之前互不相识、毫无瓜葛的原点，心没由来地往下一沉。
B组三两成群结伴的人流很快就被抛之脑后，依然没看到那颗显眼的银发脑袋。
说不上是庆幸更多一点，还是微不可查的失落占据了上风，芽也刚要暗自松一口气，大概音乐课就是会被仁王雅治毫不犹豫翘掉宁愿拿去补觉的存在吧。
等到雪地里又只剩自己一人时，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就走出了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仁王雅治不紧不慢的从教学楼走出来，芽也赶紧垂下脑袋，双手紧抓住裙摆，想着不着痕迹地拐道往回去音乐教学楼，但是万一与他同行更尴尬，而且距离下节课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她可不想明明人在学校，却被记旷课。
想到这，芽也只好更加用力低下脑袋，估算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就是五秒就能经过彼此的时间，他未必会注意到自己，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个过路人的身份。
芽也尽量放松自己，压抑住较于以往更为严重的紧张得怦怦乱跳的心脏过快的呕吐感，紧拽着自己的裙摆，努力保持自己正常走路的姿势，“左手，右脚，右手，左脚”这个频率亦步亦趋往前走去，走到最后，脑海里回想着“左手，左脚，右手，右脚”的魔咒再也无法纠正。
心里估算早已过了五秒钟，大概已经经过了危险源，心脏放松下来，呼吸也随之减慢，却被面前的一双脚给挡住了去路。
侧身想让道给别人，偏偏自己往左让去，那双脚偏也跟着向左走，抱着大概对方也想给自己让路，芽也快速走向右边，奈何那双脚的主人很奇怪，也跟着到了右边。
芽也想着大概B组还存在跟自己一样也是个有社交障碍症的人，只好再次走到左边，对方却仿佛跟自己较上劲了，也跟着自己走到左边挡在自己前方。
正欲抬头说句，“不好意思。”
头顶上一道自己打死也不会忘记的声音悄然而至，“你走路同手同脚..."说话的声音带着某种玩味，“你知道吗？”
时间彷佛回到了上周五之前，什么都没有改变，芽也猛地抬起头就撞进了那双翡翠绿双眸，那人眯了眯眼，正上下打量着她，表情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看着面前的少女跟得了失语症般呆愣，仁王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双眼的温度随着这笑也降到了冰点，没有过多的停留和话语就走远了。
***
‘Knocking Knocking’面包店中，芽也机械地做着手中将面包塞进包装袋的流水线重复动作。
她想了一天仁王雅治为何今天还愿意跟她说话，但是他眼底的冷意却也是真的，她想破头，几乎要抓狂，还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午休的时候，她去找了青木友哉，提出希望以后能够轮流打扫，“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打工，如果你不在意的话，咱们做个值日表轮流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青木友哉满脸不解，“只是你一个人打扫的话会很累很花时间的，我倒是无所谓。”
“没关系，我想好了，可以打完工之后再回来学校打扫，来得及！”并不想把避讳和网球部的人见面摊到台面上讲，芽也只好佯装出想要挣取更多的零花钱为由，也更具说服力。
“有必要这么累吗？也可以你负责早上，我负责下午？”青木友哉光听着这来回路途都很累，不免提议道。
“就做值日表吧！”芽也第一次态度如此坚持，“不用考虑我，只要分配好，对我来说才是不麻烦的！”
青木友哉一时拿不准芽也怎么突然提起这些，毕竟也只是社团同学关系而已，便答应了。
此刻站在‘Knocking Knocking’面包店内打包面包，给芽也一种恍如隔世的久违的不真实感，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礼拜一的下午时间出现在这里打工了。
感叹着世事真是无常，小原店长在店门口新安装的电子铃‘欢迎光临’随之响起。
往常顾客一般走进店里，店员都会笑脸相迎：欢迎光临。
现在因为有了这个该死电子铃，她和笠井绫都变得只能站在柜台里又尴尬又傻气地笑着，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正准备露出招牌的尴尬又傻气招牌笑容，一头显眼的银发刺痛了芽也的眼睛，也刺痛了她即将挂起的笑容。
仁王的视线只是在不大的店内扫视了一圈，很快就又锁定了独自一人站在柜台里的少女，眼神说不上带着善意，却也没有恶意，只是多了一份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藏在其中。
“需要点什么吗？”芽也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稀松平常，就像对着一个普通的顾客询问一样。
“为什么要做值日表？”仁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着步子走到了柜台前，“这是你不想见到我的第一步行动？”
“我没有这种想法。”芽也努力克制住自己发颤的声音，眼神却也不敢对上仁王的脸，只得漫无目的地看向一旁，双手抓着面包袋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能知道理由吗？”硕大的网球袋背在少年的身上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仁王抵在柜台前前倾的身体丝毫没有因为身后的网球袋而晃动，若不是柜台门在另一边，芽也都觉得他时刻要一跃而进。
芽也后退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眼睛游移着，紧闭的唇又像得了失语症般发不出声音，只是心虚急忙着把脸垂得更低了。
“我一直以为我会等到那句我想听到的话。”仁王站在她面前，她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得意有所指，“我能知道是什么让你决定改变的吗？”
“我只是觉得做朋友会更好...”芽也小声说道。然后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面包架。
“只是？”仁王皱着眉，像是极力在压住内心的怒火，脸色阴郁，这还是芽也第一次知道，网球部的‘欺诈师’仁王雅治也是会生气的，情绪也会有这么外露的一天，“你是不是想的太理所当然了，进一步不行，退一步还能做朋友？”
仁王气急败坏的声音让芽也愣了愣，芽也转过脸，瞥进他翡翠绿的眼眸，咽下一口苦苦的唾液，化作一句。“我很抱歉。”
“我都要怀疑你演技真的有那么好吗？”少年开始口不择言，人生气到极点大概就是会胡言乱语，这点就连仁王雅治也不例外，“还是你其实就是文太说的飞镖女，今天是我，之前是野岛，过几天是幸村还是柳生？”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芽也喉咙发紧，胸中像压了块大石，“我很抱歉，都是我的错。”
“不能解释的理由是什么？”看见少女眼底的泪水，仁王愣了愣，幽幽丢出一句话，“别哭了，不是你不要我的吗？”
说这句话的他像极了满心欢喜等待主人接自己回家，最后却发现惨遭抛弃的小狗受伤的眼神，湿漉漉的，怕是谁也没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仁王雅治。
“那你呢？我只是会跟你表白者当中的其中一个，你又何必抓着我不放。”芽也发出轻微的抽噎，硬生生憋住想要大口喘气的冲动。
仁王忍耐着吸了一口气，芽也说的话让他很难过，看到她掉眼泪他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她的泪水砸在了他的心口，淹没了他，他的心只能浮浮沉沉，没有着落。
他就像被丢在白茫茫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去往哪一方，原本等待在前方的只有一条道路，现在却被一分为四，他无法朝前走，也不敢往回走，他怕真的走了，就找不回她了。
“我知道了。”仁王有些泄气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便走了，“别哭了。”
门口的电子铃也在他踏出门口时感应到了，机械铃的声音响起：后会有期，欢迎下次光临。
也不知是天气太冷了，电子铃恰好短路了还是出故障了，明明人早已走远，它却还是重复着感应不到的体温，不断响起：后会有期，欢迎下次光临。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不断重复的这四个字，仿佛带着外面的风雪冻住了芽也的脸庞，眼前浮现的仁王最后的模样，他的拳头紧紧捏着，指甲也陷进了手掌里，极力隐忍着他的难受，说出口的话却那么温柔，“别哭了。”
一想到这，芽也的泪水翻腾着顺流而下，完全止不住......
寒风沙沙作响，叹息般的风声和雪花飘落在树叶上，树叶终于承受不住雪花的重量往下砸落的声音交错在一起。
这些声音都变成了一声声叹息，芽也感觉自己就正站在这万物的心脏之中。
她现在明白了，每个人都是有选择的。
没有必要一直哭泣或是一直保持清醒。
青池少女选择了消失，青池芽也选择了放弃，仁王选择了离开，没有对也没有错，不必过于深究。
因为所有的颂词都会指向最终结果，她的国度正在降临，她的国度不在尘世。
话说，决定开这篇的契机就在这章里，我在梦里梦见了白毛狐狸对故事的主角说：你走路同手同脚，你知道吗？
不同的是，梦里的场景是在教学楼两个班级中间的走廊，而我把这段改到了雪地里哈哈~
啊~现在回想起那个梦，我以然很难跳出来，梦里的白毛狐狸少年的神情和语气，都让我很想再度回到那个梦里去！
本章配合S.H.E的‘别说对不起’还不错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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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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