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温观应之前,徐清和沈祁先去了趟广济寺。
门外依旧有哭天抢地要他们重开广济寺的百姓,徐清和沈祁站在人群之外的远处,看着那些撒泼的人,心下一叹。
云思起昨日说的话又响在耳畔:
“按照王妃先前听到的那些妇人的交谈,想来是广济寺许了什么法子,骗她们可以让她们的儿子死而复生,这么多百姓,应当都是被广济寺骗了。最奇怪的便是她们如今明知被骗却甘愿被骗,我想这大抵就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这些百姓对朝廷和官员的怨气很大,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徐清敛眉垂眼,再抬眼时远处有个妇人正抓着守在广济寺大门的侍卫,嘴里喊着些什么银子、儿子、狗官,离得远,那妇人声音又忽弱忽尖,二人听不大清,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又走近了些,这回是听清了。
那妇人状若疯魔,正一遍遍重复着:“快把那些师父放回来,你们这些狗官,我银子都交了,快把我儿子还回来……”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徐清结合了第一回来广济寺听到的那些话,很快便明白过来,这也是个凑钱给广济寺,希望能让儿子死而复生的可怜人。
妇人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其间还夹杂两句,“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你们这些当官的吃香的喝辣的,让我的儿子替你们去拼命……是你们该死……”
他们。
二人同时敛眉,这个他们若是没猜错,大抵就是指广济寺的这些僧人了。
上回他们让萍娘去广济寺试探时,小满也搬作寻常的新婚姑娘去广济寺探听消息,她回来时只道讲学时僧人们讲的都是普通的金刚经等佛家经书,只是讲学过后,会选所谓的‘有缘人’出来,单独去见什么大师。
所以,蔡若明应当就是见着了‘有缘人’和大师交谈的现场,发现了什么,这才匆忙准备进京,招来杀生之祸。
广济寺,银子,官员,朝廷,有缘人,儿子,书生,功名,人才……
还有,想要造反的温观应。
“我知道了。”徐清陡然轻呼一声。
沈祁还盯着那妇人思索着,乍一听见这声,偏头来看她。
他扬了扬眉,“知道什么?”
“知道这个案子的始末。”徐清笃定道,“我们回去审温观应。”
狭窄的大牢里,温观应双手被铁链锁在一处,肩头和面颊上的箭伤都还未处理,身上的衣裳在牢里待了一夜也脏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盘腿坐在脏污的牢房角落是说不出的狼狈,唯有神情还是一副什么也不怕的样子。
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动静,他斜眼看过去,见到并肩站在外头的两人,又挪开眼,语调嘲讽,“是来审我的,还是直接来杀我的?”
“是来给你讲故事的。”徐清淡声,提着裙摆走进去。
“讲故事?”
牢房里头,温观应面前五尺处放了张简陋的木质矮几,矮几后头放了两张蒲团,徐清跪坐在其中一张上。
她点了点头,对着温观应轻扬起一个笑,“对,就是讲故事。”
温观应又看了看慢慢落座在徐清身边的沈祁,最后靠回凹凸不平的土墙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抬了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有个人,在十二岁那年,亲眼看着他的父亲为国战死,随父亲的遗体回家的途中,却突然被告知他父亲通敌叛国,顷刻之间,他从烈士遗孤变成了罪臣之后,全家上下尽数被下旨抄斩,他想办法逃了出来,他想他父亲是冤枉的,想为他父亲留一个清白的身后名,所以他苟活下来,几年后他来到舒州,趁着当今陛下崇佛尊道,建了个寺庙,自封慈观大师,号称有起死回生、愿许即成的能力。”
“这些年来,他的仇恨越来越大,与西陵的战事让百姓苦不堪言,世家把控为官和升迁之路,天下仕子心中怨愤难当,于是他利用众人寻路无门,将心中所愿寄托神佛的心里,让他们来广济寺朝拜,选中所谓有缘人,告诉他们可以实现他们心中所愿,不论是盼望死在战场的儿子回来,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科考不中的仕子。”
“实际上,他选中的这些人,其实对朝廷早已积怨已久,所谓的单独密谈,不过是策反。”
徐清说着,身子不自觉前倾,声音渐大,“他想造反,他一次次选所谓的有缘人,告诉他们朝廷不好,官员不好,他们的苦难都是朝廷和世家造成的,就是为了他的造反之路奠定一个基础,那就是支持他的人。”
但做这些,必须避开舒州地方官的眼睛。于是他又利用寺庙可免赋役,与地方官勾结,授予钱财,让其不再管广济寺如何。
温观应见她说完,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调整了下姿势,将盘坐麻的腿伸直,一条支起。
他略微疑惑地扬眉,“他们的苦难难道不是朝廷和世家造成的吗?”
“皇帝为了掣肘世家,可以颠倒黑白,你瞧瞧,死了三个大将,齐远山顶上了又怎样,现在还不是防着皇帝不肯交出虎符,没有能将了,兵力如此之弱,西陵一再来犯,战事便不能停,战事不停就得从百姓家中抓壮丁。”
“家中无壮丁,赋役又重,垂垂老矣的暮年老人还得干活,死在田地里了都没人发现,殿下敢说这不是朝廷造成的吗?”
温观应看向沈祁,肩头未处理的伤口因着情绪激动时直身的动作,又渗出了血。
沈祁沉默,放在膝头的手下意识攥拳,片刻后他沉声:“这是两码事。”
他刚说完,不等温观应反驳,徐清立刻接道:“你既然能看到民生疾苦,就更当知晓,率民覆皇权对于百姓而言并无好处,只会使他们更加困苦,如今西陵作外敌,你又要作内乱。”
徐清冷笑一声,“承认吧温观应,你只是想为你爹报仇而已,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温观应亦回以一声冷笑,嘴唇翁合两下,像是又想说些什么嘲讽她,片刻后却说:“徐姑娘的故事只讲对了七成,算不得好故事。”
他动了动腿,面上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徐姑娘难道不想知道,被你关起来那人,为何总帮我吗?”
话音甫落,徐清眉心一敛,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人。
这厢你来我往,焦灼得不行,而温观应口中那被关之人倒是在客栈悠闲得不行,一会儿摆弄松枝早前带给他的小玩意,一会儿去帮月舒算账,忙的充实,一点也看不出被关起来的样子。
“你瞧。”燕琼手中摆弄着一个极小的简易弓弩,展示般握着弩臂,“把箭放在矢道上,瞄准目标后,立刻扣压悬刀。”
“像这样。”
话落,他扣压下牙下的悬刀,弩箭立刻快速飞出,力道极大地钉入偏门的梁柱中。
刚从偏门进来的松枝被这迎面而来的弩箭惊了一下,再一转眼就见燕琼和林小满笑嘻嘻地坐在大堂中央,而柜台后的月舒听到动静抬眸扫过来一眼,冲他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林小满方才看燕琼演示看得认真,现下接过弓弩在手里研究,松枝三两步走上前坐在两人对面,拨了两下桌上的玩意,又练出一个五角的短镖。
“这个也好。”松枝将短镖举在两人面前,“有这纹样不多见,这可是我特意找的,好用又漂亮,像这样一掷——”
短镖中央镂空的部分周围,又环了一圈瑞花纹样的镂空,看起来精美又锋利。
在松枝话音未落之时脱手,牢牢钉在那弩箭旁边。
“就可以一击毙命。”松枝笑了两声,对自己找到这么个宝贝十分得意。
他说完,不等两个小的反应,又低头去扒拉。
一旁的月舒看着偏门梁柱上那一镖一箭,无言片刻,才忍无可忍般冲着三人道:“等会客栈塌了,今晚你们去睡路边。”
“哪那么脆弱。”松枝不甚在意,手在那对玩意里拨了好几下,才有些疑惑地抬头,指尖捏起一柄同方才他掷出去那柄一般无二的短镖。
“我记得我买了十五柄,给了你十柄,怎的如今就剩两柄了?”
燕琼面色一滞,有些着急地接过他指尖夹着的那枚短镖,语气有些仓惶,“可能,可能是我没收好,掉在屋子里了,晚些我去找找。”
“噢。”松枝看着他的动作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以为燕琼是怕弄丢了他送的东西会让他生气。
他挪动了一下,抬手带上燕琼的肩膀,好哥俩似的拍了拍,“我不生气,丢了就丢了,买来送你就是你的了,你要是喜欢,大不了我再去给你买。”
他自个儿的亲弟弟死的早,燕琼和他弟年纪又差不多大,小时候被徐清和双瑶捡回来时,他弟刚死,他心里难受,便把燕琼当自个儿的亲弟照顾,这一照顾就是这么多年。
燕琼听这话,动作一顿,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的短镖,脸上神色复杂。
松枝见他默然不语,以为他在自责,又强调了一遍他真的不生气。
燕琼还是不语。
两人旁边,林小满不知何时又给弓弩上了支弩箭,倏然抬手对准了燕琼。
“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松枝一听这话便知林小满又是同幼时一般与燕琼玩闹,他噤言,撑着脑袋懒懒在一旁看着二人。
只有燕琼听见这突然的话,攥起的手心止不住地出汗。
他来不及从复杂的思绪中抽身,心脏跳动得很快,面上却强装镇定,“我能瞒你什么事?我哪敢。”
“最好是。”林小满轻哼了一声,收了弩,仿佛方才真的只是一场玩闹。
燕琼闻言,刚松一口气,又听见她补了一句:“要是我发现你有事瞒着我,我就用这把弩射你。”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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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六十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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