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平日马马虎虎的王阿姨都觉得,陈枳南今天有些异常。
放学回来后见到她,打招呼的表情跟孩儿他爸中了十块钱彩票的时候不相上下。匆匆扒了几口菜和米饭,拿起了十二分气势说要赶快回家学习,争取期末考个好成绩。
灯光明亮,收拾整洁的书桌上只摆着一本书、两支笔、一块橡皮和一杯水,颇有仪式感。
一切就绪,陈枳南庄严入座,正式翻开了辅导书。
“有机物中的原子或原子团被其他原子或原子团替代的反应叫作取代反应。”
“硫酸铜为白色粉末,结合水后变为蓝色晶体胆矾,化学方程式为……”笔尖滑动行间,轻轻地,不留任何痕迹。
印刷体端方优雅,其下是几行墨迹勾画出的秀逸小字。
与白天在黑板上描绘的字迹不同,小字排布相对紧凑却格外匀称,笔锋暗藏筋骨,工整又挺拔。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察他的字,原来这么好看。
她翻到扉页。正中,“梁筝”两个大字洋洋洒洒,是牵着她的手向前奔跑,飘扬的衣角,乱舞的头发……洒脱、狂放。思绪开始游走,陈枳南翘起嘴角,小心翼翼在他的名字旁边涂鸦。
铅笔痕迹浅淡,龙飞凤舞的笔迹右下,一颗爱心紧密相随。
晚风轻轻摇晃窗边纱帘,月光挤进屋内,柔上了一层朦胧。
陈枳南抬头望着天穹。
如果梁筝是月亮,那她会不会是星星呢?
心里甜甜的。
幸福感蓬勃喷涌,在这一刻只属于她一个人。
*
“叔,还要多久啊?”
校门口不远处的小摊旁,陈枳南急得正跺脚。
昨晚复习太过投入,等洗漱上床关灯时,已经凌晨了。早晨意料之中睡过了头,着急忙慌收拾一通后就匆匆去赶了公交。
来不及自己做早饭,只好出来买。
豆浆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摊贩叔叔边忙手里蒸笼边笑道:“马上马上,这就好。”
警示灯交闪,伸缩门开始向对侧缓缓移动。
“叔,快!”陈枳南焦头烂额,咬牙看了看还没打好的豆浆,又看了看即将关闭的校门,挣扎片刻撒腿就跑,“等等!等等——”
狂奔,追赶着伸缩门的速度,眼见着一辆背对着她悠悠驶去的自行车即将堵进门口,空隙越来越窄,她聚精会神,耳边呼哧呼哧的风声掩盖了周遭所有杂音。
“陈枳南?”
身影汹涌掠过,快要探进头的半个车轱辘躲闪不及,愣是生生折了回来,这才没压上横冲直撞的脚步。
自行车上的人慌忙撤腿撑在地下,立住了车身。
呼——还好,刚好……陈枳南卡着最后一秒一骨碌溜进校门,弯腰气喘吁吁,犹记得脚边有什么东西差点绊倒她,待喘息声渐渐平复,才扭过头。
伸缩门层层叠叠恰好挡住男孩身体,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场面十分滑稽。
“梁筝?”陈枳南眸中射出疑惑,击中梁筝无辜又无奈的双眼。
门口几个佩戴臂章值班的学生会纪委抱着记录本围了上来,隔着伸缩门,审犯人一样问询:“记迟到,哪个班的?”
原来刚才是他啊。陈枳南憋得肩膀微颤,笑声低低地滚出,越滚越大,却丝毫没有让人不悦的感觉。
她歪头看天:“今天是怎么了,我以为只有我赖床了呢。”
“小没良心的。”梁筝眯眼佯装嗔怒,睨着乐开了花的女孩,脸上却带笑。
“快点,马上上课了。”有人严肃提醒。
“快点,马上上课喽——”有人幸灾乐祸。
梁筝摇头,认栽道:“高一四班,梁筝。”
登记好了班级姓名,几人扬长而去,七嘴八舌议论着早晨唯一的业绩。
“哎呀,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前几天回回卡点倒数第一个进,这下老实了吧?”一阵风凉话从窗户里飘出来,保安亭大爷边活动筋骨,边操控伸缩门又开了一条通道,“快进来吧。”
“不好意思啊,抢了你的第一。”
“嘁,迟到第一也是第一。”
抬头,阳光刺得眼睛直泛疼,转而看向梁筝,叶影被撕碎降落在白的发光的校服上,骄阳炽烈,一瞬间变得柔和,舒适。
连阳光都偏爱他。
陈枳南朝他吐吐舌。
倏然想起一件事,梁筝腆着脸把自行车倚在门口,从包里翻出早上刚买的淮海日报,熟稔地塞进窗户缝:“大爷,稍微等等,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就回。”
“喂!你又干什么去?”陈枳南探头,见他往小摊方向跑,折身时,手里提着小摊旁没来得及拿走的早饭。额头升温,脸颊骤然绯红,“其实不吃也没事儿,等中午一起呗。”
这句话不假。她也不是第一次因为赶时间不吃早饭了,本想压哨买着进学校,谁成想……
谁成想,天降的居然不是迟到,而是梁筝。
包子刚出锅,还在往外冒着腾腾热气,梁筝套了两个新塑料袋,扔进陈枳南怀里:“名字记都记了,不能白记。”
空气湿漉漉,随时都能捕捉到翻涌而上的羞怯。
陈枳南跟着梁筝去车棚放车,两人并肩往教学楼方向走着。
包子太热,捂得手心滚烫,只好先喝豆浆。豆香冲击味蕾,陈枳南咂嘴细细品味,可惜没放糖,不然她喝得更快。
“你爸妈早上没做饭吗,怎么还到校门口来买,这街边的小摊多多少少都不干净……”
心脏不自觉地一颤,呼吸也凝滞了,像不小心被荆棘丛扎到,下意识想要掩盖心底那处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吃饭了吗?”陈枳南高声打断滔滔不绝。
眼眸不经意透出少女娇俏。梁筝迟疑一瞬,挑眉道:“没。”
陈枳南立马把包子掰成两半,递到他面前是馅多的那半,妄图用包子堵住他嘴:“给。”
女孩乖巧柔软,像一只小猫。
梁筝忽然滞空,没头没脑笑了一下:“算你有点良心。”他伸手佯装接过,实则对准陈枳南的嘴,力道刚好塞得严丝合缝,“就你这点儿食儿还不够喂鸟的,自己留着吃吧,我吃过了。”
你才是鸟!陈枳南咬牙切齿,腮部鼓起像只小松鼠,狠狠地嚼。
*
临近体测,整个年级都充斥着紧张焦灼和厌倦情绪。
不安的女生们和鸡飞狗跳的男生们形成鲜明对比。幸好一周只有两节体育课,不用每天都紧锣密鼓的准备。
体育课安排在了最后一节,测坐位体前屈和仰卧起坐,任务少,时间短,测完之后女生们大部分都回到教室喝水休息,男生们则是留在操场上打滚。
陈枳南捧着两盒彩色粉笔,在教室后最方的黑板上行云流水,赶着班里五四青年节的板报。
“今天放学这么早。”穆岚用胳膊蹭了蹭阮佳佳,“你们都准备干嘛去啊?”
阮佳佳思考片刻,说:“嗯……我想回家练一练播音,毕竟这是第一次尝试,没什么经验。”
阮佳佳早在上周报名了运动会播音员。小时候她做喜欢做的事就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模仿电视机里的播音腔,可越长大越害羞,从不敢表露,要不是在好朋友穆岚和陈枳南的鼓励下,她也不会想到要去报名。
黑板太高,陈枳南搬了个凳子站上去:“我打算把板报画完吧,省得拖到明天,又要挤课间时间。”
“你们两个真无聊。”穆岚惆怅托腮,又转而亮起眼睛,“哎!放学后咱们学校的人都在操场训练准备运动会,咱班也在,还有隔壁班帅哥,要不要去看看?”
“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就陪你。”阮佳佳回蹭穆岚肩膀,一脸宠溺。
穆岚咧嘴笑:“枳南,你去不去?”
陈枳南大脑处于放空状态,指尖的粉笔头被磨得越来越小,直到可以捏碎。
余光瞥了瞥那处最特别的座位,空空如也。
少年流星般划过,陈枳南想象得到。她极不擅长掩饰自己,所以,不想在众人面前扭捏作态,也不想在他面前没出息的脸红。
“我……”
“哎呀走吧别画啦——”两人一个扶着凳子,一个捞起陈枳南的腰,合伙将她乱七八糟地拥出了门。
云层低沉,潮湿氤氲,天空蕴藏着灰蓝。
陈枳南有种不好的预感。
三人手挽手奔向操场,一进去,就看见卓越刚从跑道上下来,又马不停蹄地到沙坑旁练习跳远。
陈枳南由衷佩服道:“卓越,你一个人承包这么多项目啊。”
见三人缓步靠近,卓越停下动作,顺道去旁边喝水。他调侃:“谁让咱们班这么多娘子军,一个个只出牢骚不出力。”
穆岚不屑:“那没办法,还不是因为你这体委魅力不够大,或者福利不够多,所以才没人报嘛。”
“你们仨一个也没报,还好意思说风凉话?我可打听过了,志愿者也能报项目。”卓越奸笑,笑得三人心里发毛。
“为班级争光的伟大使命当然要交给你这种有能力的人喽,我们可不想抢你风头。”
三人一拍即合,一致点头。
卓越拿她们没办法,无奈做了个抱拳的手势。
穆岚又道:“走走走,不跟他废话,咱们坐着去。”
主席台两侧分别是露天的阶梯式水泥观众席,足足包围了操场周周长的三分之一。观众席上不乏来看训练的女生们,左一团,右一堆,她们选了个绝佳位置,勉强可以纵观全局。
操场偌大,簇拥着人群一簇簇散于各地,口号声夹杂嬉闹声此起彼伏。
还是忍不住去关注。陈枳南左右眺望有人影出没的地方,偷偷寻找着一个人。
身边的姑娘也同样在寻找一个人。
视线穿梭在人海,心跳声逐渐加重。
越急切,越容易乱了方寸。
当目光落到那处时,心跳毫无意外的,几近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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