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应枕从小就记仇。
但施遥以为，人长大了总会变一变吧。
没想到，完全没有。
不过她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
应枕以衣服湿了为由提前离了席，她没过一会也找了借口先走了。
毕竟徐宁还一脸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有点忐忑，觉得当下溜之大吉才是上上策。
虽然这事儿闹的。
但没关系，反正酒醉一场，第二天早上起来，也只会觉得这都是一场梦。
什么酒精过敏。
什么人员档案。
都不会有人记得了。
-
翌日雪后初晴，澄净的空气从窗户的缝隙中溜进来，不仅让施遥感受到了一丝冷意，还直接被冷醒了。
原来是昨晚窗户没关紧。
早晨七点钟，施遥掀开被子下了床，把窗户关严实后发现自己也没什么睡意了，于是干脆起来，把自己裹严实了出门。
结果电梯门一打开，她就对上了应枕的视线。
而旁边是他的助理，陈光。
施遥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立马掉头回到房间关上门，不然电梯里的两个人一定会觉得她有毛病……
她平静地走进电梯，问了两个人好，然后站去角落里低头盯着地板。
电梯下行中，陈光忽然关心道:“施设计师，您是不太舒服？”
“……”
施遥忽然想到，来这里后好多人这样称呼她。
虽然繁琐一点，但出于她这个姓的特殊性，比起“施工”这个称呼，好像好了不止一点点。
刚睡醒的清晨容易神游，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抬手轻捂着脖子，说:“昨晚没睡好，好像落枕了。”
“那怎么还低着头？”陈光下意识应。
施遥:“……”
电梯门恰好打开，她听见应枕带有些微笑意的声音响起:“施设计师注意身体。”
施遥愣了下，赶紧应:“一定，谢谢应总。”
两个人的身影走远后，她才松口气，慢腾腾地往酒店门口挪。
其实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应枕在人前人后的相处有点奇怪，像是在装不熟，又好像是真的有点不熟。
不过她没多想，去吃完早饭后，便进入了工作时间。
今天才是真的全景测绘。
前两天只是她自己初步人工感受了一下，根本没办法对这么一个大面积的工程形成多精确的判断。
因为工程量太大，徐宁将航拍工作分给了施遥和其余两个人。至于其他跟来学习的小年轻，就是在旁边观看了，或者去对那些密集区域再进行一个外业补测。
……
到了场地后，施遥熟练地操纵起无人机，将整个场地需要分别从西北方向、东南方向及南向方向的视野全图拍下来。
经过了几个小时，无人机最终返航。
比计划中更快结束了工作，施遥心情大好。
徐宁凑过来说:“等会把影像工作分一下给他们，自己别太累了，最后总方向加工合成再你来把控。”
施遥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之前没怎么和徐宁合作过，没想到他还挺贴心。
她真心道谢了好几句，然后和大家一道去吃了午饭。
吃完后，他们说想去附近的马场溜达一圈，正好当放松放松。
施遥原本想拒绝，但是被硬拉着去了。
她坐在车上，心里有点惴惴。
主要是——
她之前有次和别人去骑过马，结果刚上马背就没扶稳，狠狠地摔了一跤，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周。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去了。
也没想到，她会在西北出差时直面这个痛苦的过往。
不过她转念一想。
来都来了。
……
一行人进了马场后，很快有工作人员迎了过来，然后便引导着过去了后院马棚。
其他人都选好后，先去了更衣室。
施遥在工作人员热情的介绍下，选了条看起来就很温顺的马。
上面的牌子写着它的名字:一万。
选好后她便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换好衣服后，她给自己稳稳当当地戴好了护具，然后。
坐在里面的软椅上。
起不来了。
原本她是想着既然都来了，就把之前没怎么好好骑过的遗憾补上一下。
可是她就忽然有点迈不动腿了。
上次摔一跤的记忆太过深刻，连事后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她现在一穿上这些东西，就觉得自己的腿隐隐作痛。
犹豫了好半晌，她听见工作人员在外面礼貌地敲了两下门，才终于抱着头盔推开了更衣室的门。
一见到她，工作人员就笑容满面地开口:“您穿这身衣服真好看，特别衬您。”
施遥礼貌笑了笑，不过很快，她在看到不远处的马后就有点笑不出来了。她甚至能够想象到自己从那上面摔下来的样子，一定是滑稽又悲惨。
她真的想临阵脱逃了。
也没必要非自己尝试一下。
对不对。
人生也不一定非要跌倒后再爬起的。
每个人都要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成功说服自己后，她正要向工作人员开口，结果身后先传来了徐宁他们的声音——
“施遥，你换这么快？”
施遥回过头，看到几个人大剌剌走出来。
说笑了几句，她让他们先上马，自己要回个消息，于是便假装走到一旁按手机，没一会，几个人都骑去了外场。
施遥瞥到一眼，立刻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让几个同事知道自己之前骑马摔了一跤，从此害怕上骑马的事情……这样也太丢脸了。
她站在原地，还在犹豫要不要上马时，身后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施设计师，好巧。”
是陈光。
施遥顿了下，回过头，理所当然地也见到了应枕。
“……”
谁能告诉她。
他们这种偶遇频率是正常的吗。
不过施遥脸上照常弯起唇，抬手打了个招呼，心里却在见到应枕的那一刻，不情愿被看见的情绪更如藤蔓般疯长。
如果说，被同事看到自己害怕骑马=丢脸。
那么，被应枕知道自己害怕骑马=非常丢脸。
如果不是尚存一点理智，她恨不得掉头现在就跑出马场。
静默间，陈光先开了口:“你是一个人来？”
“不是。”施遥指了指外场:“他们去那了。”
“那你怎么还没上马？”
“我站一会。”施遥这会情绪有点紧张，这会干脆连借口都懒得找了。
“……”
“你们不需要去换衣服了吗？”施遥又问。
陈光点头:“这就去换了。”
应枕刚刚一直都没说话，只是目光偶尔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却有如实质。
此刻迈步经过她身边，卷起一阵微风，拂到她鼻尖，她仿若又闻到了那点浅淡的冰雪气息。
他们进去之后，施遥仍旧站在原地，心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打退堂鼓的借口，只是还没说出口，应枕就已经从她身后走了过来。
伴随着他一贯淡淡的嗓音——
“怎么不骑？”
“噢我——”施遥越看那个马心里越害怕，冷不丁听到这话，就胡乱找了个借口说:“这个头盔我不会戴。”
应枕微挑眉梢:“工作人员不是在那儿？”
“……我不好意思找工作人员。”
应枕闻言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或者是说——
他把她的话理解成了，她不好意思找工作人员帮忙，但好意思和他说，所以是找他帮她帮忙的意思。
总之，在施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应枕已经走近她，伸手拿过她的头盔，给她戴到头上，随即捏住锁扣两端，绕过她的下巴，指尖一抵，“嗒”的一声，扣上了。
退开的时候，指腹不经意蹭过了她的下巴，一种熟悉又微妙的触感袭来。
直接把施遥熟悉得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她抬眼看向应枕，目光有点呆:“你……我……”
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
“……没什么。”施遥神色极其诚恳:“我觉得你特别乐于助人。”
应枕:“……”
换好衣服的陈光一出来就听到这句话，脚步极其不自然地顿了一瞬，才走过来。
……
莫名其妙地，施遥跟着应枕和陈光进到了内圈场地，工作人员已经牵着他们各自选的三匹马到了入口处。
施遥特意落了几步，偏过头小声问陈光:“你家老板很喜欢骑马？”
“还行。”
“那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老板最近都来。”
“哦，你也喜欢骑马吗？”
据她那一点没有用处的经验，一般来说，老板要干什么时，不都是助理在旁边等着的吗。
怎么这个不太一样。
陈光看了眼应枕的背影，然后也学着她压低声音回道:“老板说我这样等着他像接小孩放学。”
施遥:“……”
她没忍住翘起嘴角，不足两秒，又在应枕往后轻轻瞥过来的时候及时压了下去。
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想，她怎么能这么听话。
……
很快就走到了，施遥靠近了点，一万到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温顺，似乎刚刚被安抚了情绪，整个立在那儿比她还安静。
陈光很快骑上马在内场随意溜达了一圈后，就去了外场。施遥还在等应枕也去到外场，然后她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慢慢摸索。
结果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倒是把人等过来了。
“之前没骑过？”应枕的声音有些低，忽然响在她耳边，平白多了点安抚的意味。
施遥犹豫地眨了下眼，觉得他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就干脆和盘托出:“骑过一次，摔了。”
后面的声音很小，几乎算是气音，但因为离得近，应枕还是听见了，怔了一秒后，眼里难得浮现一点讶异。
施遥原本以为他会说“这种地方也能摔吗”之类的话，结果下一秒听到他淡淡开口:
“你的马很温顺。”
施遥抬眼看他。
“不会摔。”
不知因为他这句话还是因为他的声音，施遥这次只犹豫了几秒钟，终于下定决心上了马。
她回想起之前学过的姿势，照猫画虎般骑上去，动作还算干脆，却在坐下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一万动了一下时。
她被吓得一抖，脸瞬间苍白了几分，下意识跟站在侧边的应枕说:
“你别走。”
应枕一顿:“不走。”
听到他的话，施遥松了口气，原本她握着缰绳的手还十分僵硬，可见应枕一直走在她周围，渐渐的，她也放松下来。
马也走了起来，她尝试加快了一点速度。
迎面的风吹过来，她很快忘记了在马背上受过伤的事。
应枕站在角落一侧，看她脸上的神情从紧张苍白到漾起灿烂的笑意。没过一会，她骑着马停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眉眼弯起:
“我是不是很有天赋？”
应枕的视线从她脸上收了回来，从工作人员手中牵过来自己的马，漫不经心地回道:“我猜你上次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
施遥的笑意僵在了原地。
她上次……
她上次好像确实是这样说的。
然后，没过一会就摔了。
他怎么这都能猜到。
这么多年不会还去修了门心理课程吧。
……
她呆愣了几秒，眼见着应枕翻身骑上马，干脆利落，又带了点倜傥的气息，然后慢悠悠地转到了她身边。
施遥轻飘飘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顿了顿，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那我之前是年轻气盛。”
“有多年轻？”应枕随口应。
施遥:“……”
她发现应枕这么多年的噎人天赋不减反增。
又在内场晃荡了两圈后，施遥跟着应枕去到了外场。
这里是广阔的草地，隐约浮着一点青草的气息，她看到远处几个很小的人影，应该是陈光和徐宁他们。
一望无际看过去，施遥产生一种骑在马上在草原飞奔的冲动，这么想着她就边拉动了缰绳，起步前，她隐约听到旁边传来含着点微弱笑意的话语——
“不要年轻气盛。”
“……”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骏马就已然提速，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呼啸而来的风声和缓缓浸透的冷意，伴随着疾驰的马蹄声，像是顷刻步入了一个陌生而自由的世界。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多久没这样放松过了。
跑不完的项目和加不完的班。
都在此刻随风消失了。
安静空旷，天地间好像只有她自己。
……
不知过了多久，施遥缓缓回过神来，调转方向，看到了不远处的应枕。
明媚的阳光下，风声烈烈，横扫过去吹起了他额前的头发，俊朗的眉眼清晰分明，往常冷淡的眼睛在此刻也似乎变得透彻，像是落下了一片光。
施遥看了他几秒，还没来得及动作，身下的一万却突然像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似的——
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朝应枕的方向冲过去。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抓着缰绳的手也捏得发紧。
可是转瞬间，一万停在了应枕面前，又恢复了那副温顺的样子。
整个过程发生了不到五秒，她喉咙里浮上来的尖叫声还没出口就被扼杀了，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卡在原地，整个人看着像是吓懵了。
应枕看了她几秒，眼底忽然漾出一点细微的笑意，嗓音听着有些懒洋洋的:
“一万，你吓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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