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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默认【OE结局】——是他还是他?

阿离战死的音讯传来时,我正在后厨准备洗尘宴。

手中的鱼一挺身,尾上鳞片划过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我猛得松开手。

鱼儿掉在案板上扑腾不止。

我举着菜刀,盯着指尖血痕,一时间茫然无措。

亓观瞧见我异样,纵使惨白着一张脸,仍不忍安慰道:“夫人节哀。”

亓观是我夫君裴离的下属。

当初得知阿离要放弃侯府锦衣玉食,决定戎马一生时,作为自小玩伴的他,毅然决然地随他一同出征。

多年的刀尖舔血,他们早已成为了出生入死、形影不离的兄弟。

可如今,却只有他一人回来,带回阿离战死的消息。

“我没事,”我重新按住挣扎的鱼儿,“战场无情,哪有不死人的呢。”

说罢,我顿了顿,扯出一个微笑,“他……眼下在哪?”

亓观抵唇咳嗽了几声,身旁的小厮欲上前搀扶,他抬手示意自己无碍,“侯爷的尸骨三日后会被运送回京,陛下特意嘱托,届时以王侯之礼厚葬。”

“我明白了,亓公子也请保重身体。”

送走亓观后,我重新举起菜刀,准备剁下掌中鱼头。

一旁的厨娘见状,夺过我手中的菜刀,眼里满是担忧,“夫人,让奴婢来吧,您面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我摇了摇头,执意要亲自做完这道菜,“阿离说他最喜欢我做的鱼汤面。”

厨娘悻悻然退下,为我带上后厨的房门。

端着面碗出来时,下人们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我无意理会,眼里只有面前的鱼汤面。

从后厨到卧房的这段路,我万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将汤洒了。

所幸上天还留有一丝仁慈,虽没能让真正洗尘之人归来,但也没毁了他最爱的面。

我坐在桌前,摆上碗箸。

眼前白雾氤氲,愈发朦胧。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洞房花烛时,我与裴离相对而坐,交杯共饮合衾酒。

外头一阵喧闹迫使我回过神。

是了,怎么会忘了,今日是晋军班师回朝的日子。

该要好好庆祝。

我舀起汤,喝了一口,许是放冷的缘故,鱼汤尝起来有些许苦涩。

眼前雾气越来越稀薄,我放下汤匙,心也伴随这汤,渐渐冷了下去。

-

三日后的丧礼,确如陛下所说,是风光大葬。

可我不知为何,只觉得耳朵、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外头安抚的话语也被雾气隔绝。

我愣愣看着躺在四方棺椁里的裴离,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直到小厮们缓缓推上棺盖,他在我眼前一寸一寸消失,我才真切地意识到,阿离是真的真的离我而去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哪怕是一具尸体。

不可以。

我喃喃道。

我冲上去阻止他们带走我的阿离。

外界的声音突然变成尖锐的啸叫,众人蜂拥向前想要将我拉走。

一片慌乱中,我的额头不慎撞上棺椁。

伴随着额间巨痛,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脑海一片混沌,额角仿佛有锐器一下一下地凿着。

“好疼……”我忍不住呻吟。

“别碰那,”榻边有人握住我的手腕,出声阻止道,“你头上有伤。”

待我渐渐看清她的模样,不由得瞪大眼睛,“娘?”

眼前的貌美妇人分明是我的生母,刑部尚书之妻,庞氏。

她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忍不住俯身抱住我,又惊又喜道:“你……终于肯唤我娘亲了。”

我轻轻推开她,本能有些许抵触。

我与庞氏的生疏自是有缘由的,她虽是我名义上的亲娘,我却与她并不亲近。

听闻我降生时,有个骑驴的道人路过尚书府,直言尚书府地界与我八字不合,若不将我转移至郊外将养,恐有血光之灾。

我父亲谢尚书自是不信这些胡话,将那江湖骗子乱棍打出府。

可是接下来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仿佛应了那道人所言,总是莫名体弱多病,连神医也号不出病根。

这下,父亲不得不听信那道人的话,将我送至乡下的田庄,由乳母素娘自教养。

在田庄的这些年,我的病渐渐痊愈。

直至我十二岁时,父亲才将我接回府。

庞氏虽是我生母,可于我而言,她与陌生人无异。

毕竟,那些年日夜陪伴在我身侧的,是素娘而不是她。

“对了,阿离呢?”我急切问道。

记忆中最后一幕,是他们要带走裴离,而我在混乱中不慎撞上了棺椁。

“你莫不是烧糊涂了?什么阿离?”庞氏伸手作势要贴上我的额头。

我顾不得躲开她的手,一心只想知道夫君的下落,“裴离,我撞上棺椁后,他们将他带去了哪儿?”

庞氏皱了皱眉,“你口中的裴离是勇毅侯府的那位裴小侯爷吗,你何时认识的裴小侯爷,为娘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撞上棺椁,你额上的伤是因你玩闹,不慎摔下假山所致。”

庞氏眉心越拧越紧,起身欲走,“你好好躺着,娘现在就去叫大夫。”

“等等——”我拉住她的衣袖,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娘……现在是熙和多少年?”

“自然是熙和十三年。”

熙和十三年,竟然是熙和十三年……

庞氏找来的大夫为我把脉过后,猜测这一撞许是伤到了我的记忆,至于能否康复尚且不知,还需静养。

庞氏心疼地望了我一眼,嘱托我好好休息后,便没再多说什么,关上房门离开。

他们走后,我还久久沉浸在震撼中。

熙和十三年,我回到了十二岁,这时的我,还未嫁给裴离……

我起身来到铜镜前,镜中倒映的少女,尚且稚嫩。

因大病初愈,瘦削的脸蛋略显苍白,这丝病色掩去了往日的张扬。

这张与庞氏有七分相似的脸,确确实实就是十二岁的我。

既然我能回到幼时,裴离是不是也……

念及此,我快速换好了衣物,支开了照顾我的贴身侍女。

我要去找裴离。

尚书府的正门有护卫把手,光明正大地走一定会被拦住,于是我决定从西苑翻墙出去。

在乡下田庄生活的那些年,我经常翻墙,早已熟能生巧。

许是伤病未愈的缘故,当我踩着砖缝攀上墙顶时,还是费了一番力气。

就在我平稳呼吸时,身下突然传来男人的叫喊声。

我心下一惊,脚下不稳,身子直直栽了下去。

本以为我会摔得头破血流,尖叫声却突然哑在喉咙中,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

这个怀抱,给了我一种久违的熟悉之感。

我想看清是谁接住了我,抬首的瞬间,额角却不小心嗑到面前之人的下巴。

“嘶——好疼!”我却先在他一步吃痛出声,那处额角正是我原先受伤的地方,如今第二次被撞,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面前之人轻笑,贴在他胸前的我,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我猛得抬头。

少年墨发高竖,眉眼俊逸,红润薄唇带着微微的弧度。

没有棺椁中两鬓的霜白,没有失去生机的青灰。

是完完整整的裴离。

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我忍不住抚上他的脸庞,手抖得不受控制。

“你这小娘子,好生大胆!竟敢摸裴小……裴公子的脸!”一旁骑在马上的亓观忍不住出声,昳丽的面容上,剑眉紧蹙。

裴公子?

若不是我早已知道身份,还真叫你骗去了呢。

我不怒反笑的模样反而激怒了亓观,他怕是更加坚定了我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厚颜无耻,还不快从裴公子身上下来。”

我竟不知少年时的亓观这么惹人厌烦呢,顾不得自己还在裴离的马上,与他隔空叫嚣,“若不是你大声喊叫,我才不会摔他身上呢!”

“我大声喊叫?我那是好心提醒你。”

“用不着你好心。”

我还想再驳斥几句,裴离出声打断了我们的争执,“得罪了,谢姑娘。”

他将我打横抱起后,稳稳放在地上。

眼看着他准备上马离开,我忙拽住他的缰绳,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怎知我姓谢?”

裴离这副淡淡的、与我如此生分的模样,分明是没了前世的记忆,既如此,他应当不认识我是谁才是,又怎会知道我的姓氏?

“想知道你姓甚名谁很难吗?”一旁的亓观指着谢府大红的匾额,“你翻的是谢府的墙,衣着不似下人,符合这般年纪这些条件的姑娘,只有谢尚书之女了。谢尚书有两个女儿,二姑娘是京城第一才女,知书达理,自小习的是宫廷之礼,想必干不出翻墙之事,只有那大姑娘,幼时在乡野长大,近日才被接回府内,我看,你的举止确实像是……”

“阿观!”裴离呵止了他。

“你是想说我粗鄙不堪吧。”我朝亓观微微笑,依然抱着缰绳不放,“你说得没错,那些弯弯绕绕的宫廷之礼,我一点也不会,我就是粗鄙不堪,厚颜无耻。”

说罢,我看向裴离,“所以裴公子想去哪,可以带我一起吗?”

此话一出,连裴离也皱了眉。

亓观:“我们若是去花楼你也要跟着去吗?”

像裴离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是绝对不会逛花楼的,但是有亓观在身旁就不一定了。

亓观是京中富商之子,于玩乐一事十分熟稔。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一世,不知他毒害了裴离多久,但这一世,我一定要将亓观的魔爪扼杀在摇篮里!

我咧唇一笑,“有何不可,我正好想看看喜欢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的日常消遣是什么样的。”

“你说谁是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亓观瞪圆了眼睛。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自然是谁生气了就是谁呗。”

“你——!”

“好了。”裴离拽回缰绳,漠然朝前走。

亓观得意地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没戏后,立刻打马跟上。

我默默跟在裴离的马后,不敢出声求他。

这一世好不容易能够再次见到他,我生怕他厌恶我,再也不肯见我。

可当我看见他朝谢府正门走去,我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跑。

裴离眼疾手快地拎住了我的后领,“跑什么?”

“我不要回去!你要把我送回去,我不跑难道还等着我爹兴师问罪吗?”

“谁说把你送回去了,我是打算同令尊通报一声。私自与外男外出不合礼数,怎敢辱没姑娘名节,若是将来嫁不……”裴离突然止住了话。

那你娶我吧,上一世你就娶我为妻了。

我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怕吓坏了他,只是讷讷道:“可我方才听这位公子的意思,我的闺名本就不怎么好,也不差这一件事了。”

亓观见我瞟来移开了目光。

裴离坚持道:“那也不行。”

裴小侯爷突然到访,父亲又惊又喜。

待他彬彬有礼道明来历后,父亲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对于我这个女儿,他头疼得紧,毕竟自小养在乡野,脾性也好、一举一动也好,不似二妹那般贴合他心意,加之他对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当愧疚多于期望时,这种事也就随我去了。

当我重新坐在马上,看着裴离牵着缰绳缓缓行走时,感觉自己幸福得像是在做梦。

回想起方才的初遇,不由得让我记起上一世,我也时常坐在侯府的红墙上,双手撑着着脑袋,等待裴离得胜归来。

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自墙下经过时,我毫不犹豫地跳下红墙。

裴离稳稳地接住我,冰冷的铠甲贴着我脸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我却责怪他的盔甲太硬,咯着我脸了。

每每这时,他都会笑着说,“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我莫名陷入痴笑的模样大概深深“刺痛”了亓观的眼睛。

他侧身卧倒在马上,单手支着脑袋,经过我时,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随后直起身子,夹紧马腹,留下一句“我先行一步”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亓观走后,裴离依然牵马悠悠而行,面不改色。

我瞧他走的似乎是出城的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害怕了?”他扭头看我,似是颇觉好笑,“若是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梗着脖子嚷道:“我才没有害怕,你带我去哪儿都可以。”

只要那个人是你。

我小心翼翼打量他的反应。

回应我的却是沉默。

裴离似乎,比上一世更深沉。

不过没关系,我知晓感情一事不可操之过急,尤其是对待裴离这种人。

若我现在告诉他,上一世发生的事,他必定会将我当作妖物抓起来。

所以一切还需徐徐图之,得让他先相信我,而后才能改变他战死的结局。

裴离:“到了。”

我抬首,只见眼前花灯高悬,恍如白昼。

如织行人,赏皮影,观百戏,好不热闹。

我:“这里是……”

裴离:“云禅寺外的灯市。”

正出神间,一个獠牙鬼面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我一颗心快从口中蹦出。

“你们也太慢了。等你们的间隙,我都快把这地儿逛完了。”亓观摘下夜叉面具,为自己扇风。

“你你你——”我一手指着他的脸,一手抚着心口,试图平息余惊,可手底下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嘿,吓傻了呀?”亓观在我眼前挥了挥手。

转瞬被裴离截住手臂,“别吓唬她了。”

“没趣。”亓观收回手,从腰间取下狐狸面具抛给裴离,“呐,这是给你的。”

“还有这野猪面具,倒是与你相配得很。”扔给我一副傩戏面具后,他转身一面走,一面摆手,“不必谢我。”

谁要谢你了,你可真是自作多情。

我暗暗咬牙,准备将面具戴上。

裴离却按住我手,递给我他手中的狐狸面具,似是想与我交换。

我望着他的眼睛,心头一暖,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他定是认为我不敢戴这面具,若我与你交换,岂不是让他看轻了我。”

戴上野猪面具后,我歪头朝裴离笑道:“你看,面具上这一对小獠牙,是不是可爱得很?”

他出神地看着我,喃喃道:“确实可爱。”

“走吧!”我快步赶上亓观。

靠近了才发现他正在一个戏台下看皮影戏。

亓观望了望我身后,问道:“小侯爷呢?”

我循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去,发现身后竟空无一人。

“怎么会?方才他就在我身后。”

我四处张望,还是没看见裴离的身影。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亓观摘了面具将它递给我,“你先乖乖在这呆着,别乱动,我去找他。”

在原地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他们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扣紧手下的面具。

周围人流往来如残影,抬眼时,我仿佛在人群中瞥见了裴离的身影。

难道是错觉吗?

可与他相似的身影又一次出现时,我再也无法冷静。

拨开重重人潮,追逐裴离的身影。

跑上石桥后,人头交叠,裴离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人海。

就在这时,货郎挑着扁担从我身边走过。

为避开货箱,我后退一步,腰却狠狠撞上了桥栏。

在我意识到发生什么时,身子已悬至半空。

我害怕得闭上了双眼,只觉得黑暗中,有人扣紧了我的腰,与我一同下坠。

耳畔呼呼的风声渐渐变小,脚下仿佛踩到什么摇摇晃晃的东西,好似是一只木船。

我小心翼翼睁开眼,正巧船身悠悠荡过桥洞。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察觉到腰间还搭着他的手,一股燥热涌上面颊,我伸手推开了他。

只有船家低哑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小姑娘,你该好好谢谢这位公子,多亏了他出手相救。方才我的船还离你有一段距离,要不是他‘唰’地飞出来拖住你,你可要落入水中,变成落汤鸡啦!”

“多谢船家,多谢这位……”正值船出桥洞,天光洒下,身侧之人的模样渐渐隐显,我的声线不由得拔高,“裴公子?”

救我之人竟然就是裴离。

“原来你们认识。”船家一面划桨,一面在我们身上来回打量。

“是啊,你方才去哪了?”我握住裴离的袖摆问道。

他却避而不答,“亓观呢?”

“半个时辰前他去寻你了,我看你们迟迟未归,又恰巧看见人群中有个与你相似的身影,便出来寻你……”

裴离敛眸,“让你费心了。”

我讷讷道:“你没事就好……”

“我看你们也别那么拘谨嘛,方才好一出英雄救美,你俩又郎才女貌,不如学学那话本子里许仙和白娘子,来一出船上定情,好让我这个老头子当个见证人哈哈哈。”

没想到船家竟如此直白,我面上一阵燥热,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裴离。

“大伯说笑了。”他撩开衣摆,曲腿席地而坐,“许仙与白娘子有前世姻缘,我等凡人怎敢与之相提并论?”

“你怎知你们没有前世姻缘?”船家大笑道。

裴离默然不语。

我蹲在一旁,望着水中的溶溶月色,亦不作声。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前世姻缘呢?

没过多久,船便靠岸。

裴离起身,大步跨上岸后,向我递来一只手。

骨指分明,掌纹清晰可见。

他还是像前世初见时那样彬彬有礼,却又不肯逾矩半步。

我一手提裙一手搭上他的掌心,恰逢此时,焰火在他头顶“嘭”地炸开。

我清晰地看见了,他望向我的双眸犹如幽潭,晦涩不明。

上岸后我与船家挥手告别,一扭头,便瞧见不远处的亓观沉着一张脸,将我们望着,“好啊,我费尽力气找你,原来你俩在这优哉游哉游船?把我一人当傻子是吗?”

还没来得及解释,他目光刺向我,继续数落道:“还有你,不是让你在原地呆着别乱跑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你误会了,我也是碰巧在这里遇到裴小侯爷,此事说来话长……”

本以为亓观会让我长话短说,没想到他摆摆手,撂下一句,“那便不用说了,时辰不早了,正好我也玩累了,咱们这就打道回府吧。”

“诶?”这句话出乎意料,我一脸茫然。

亓观也不顾我的反应,长臂一展,径直搭上裴离的肩膀,边走边好奇问道:“说,你方才偷偷去哪了,我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我:“……”

若非上一世知晓裴离钟情于我,我还真怀疑这俩人有龙阳之癖。

相聚的时辰太短,分别又来得太早。

回府的路上,我有些心神不宁,全然不知他们在耳边说了什么。

直至临近了谢府,我本能地下马,在他们尚未来得及反应前,利索地爬上西苑的墙。

冷风抚过脑门时,我才回过神,然而此时我已然坐在了墙顶。

亓观抱臂仰视我,一面摇头,一面叹气道:“真是稀奇,堂堂尚书千金,好好的大门不走,偏要爬墙。”

说罢,他又俯下身,好似在寻找什么。

我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

“狗洞。”亓观挑了挑眉,“我想这里应该有个狗洞,说不定是你爬累了,亦或是这个狗洞被堵了,你才选择天天爬墙的吧?”

我气结,看着他得意的笑容,只觉得刺目得很,“哼,有本事你也上来。噢,怕不是你上不来,才刻意要找狗洞吧?”

亓观:“这有什么难的。”

话音刚落,身下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呼,“阿姐,你怎么在这么高的墙上?太危险了快下来。”

我循声望向墙内,原来是我的二妹,谢宜宁。

此刻她正站在不远处的梨树下,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粉腮略带薄红,齿贝咬唇,显然很是着急。

我眼睛一亮,忍不住生出几分逗乐之心,“好妹妹,你别动啊,就这样在底下接住我,一定要接住我,否则我一定会摔死的。”

谢宜宁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尽管如此,她还是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我扑向她,谢宜宁一个踉跄,与我一同倒在草地上。

亓观和裴离也在一旁翩然落地。

谢宜宁起身后似是没想到还有外男在此,急忙抬手,以袖摆遮面,整理凌乱的发钗。

半晌后才透过袖摆,偷偷看向他们,低声问道:“阿姐,他们是……”

这下问住了我,若我直接告诉宜宁他们的身份,依她的性子必然拘谨得很,那便少了很多乐趣。

于是我便答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裴公子,亓公子。”

“朋友?”亓观讶然,显然是对我这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朋友”有些质疑。

我理不直气也壮道:“一同出游的交情,难道还不算是朋友吗?”

裴离淡淡道:“自然是。”

既然裴离已经认下了,亓观再怎么抗拒也没用,他不情不愿道:“勉强……算是吧。”

谢宜宁朝他们一一行礼,“见过裴公子、亓公子。”

“这是家妹,谢宜宁,亓公子应当清楚得很。”我特意加重了“清楚得很”这几个字的语气。

谢宜宁闻言面颊上又染上一层红晕。

亓观知道我是在报初见时他说我粗鲁之仇,故意咳了几声。

不过还是和裴离一道还礼,只是动作颇为扭捏,看起来有些许滑稽。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亓观摸了摸鼻子,“对了,你们府上有没有吃的,快饿死我了。”

方才逛了那么久的灯市,滴水未进,确实也该饿了。

“你们都没用膳?既然是阿姐的朋友,那得好好招待。我现在就去吩咐下厨准备一下晚膳。”谢宜宁笑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我急忙拉住她,“既然是我的朋友第一次来府上,不如就由我亲自下厨吧。”

谢宜宁颇有些错愕,“阿、阿姐你要亲自下厨?!”

“是啊。”我拍了拍胸脯。

我决定亲自下厨当然不是想在他们前面显摆厨艺,只是因为上一世,裴离最喜欢吃我煮的鱼汤面。

这一世,既然我没法先拿捏他的心,先拿捏住他的胃也是好的。

所以这厨,我是非下不可!

亓观挑眉,“你还会下厨?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么。”

“你这人好生无礼,怎么能说阿姐一无是处!”谢宜宁是尝过我的手艺的,此刻为我仗义执言,我十分欣慰。

还是自家妹妹好。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较真做什么?”亓观倒也不拘谨,径直入了花厅后,撩开袍子在桌边坐下。

“有劳了。”裴离向我致歉道,“阿观年纪小,口不择言了些,我代他给二位赔个不是,烦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我笑道:“裴公子不必多礼,我知道亓公子说的是玩笑话,家妹也是关心则乱。我们不会把这些话放心上的。”

裴离颔首,也入了花厅落座。

“阿姐,你当真要下厨?”见我撸起袖子朝厨房走去,谢宜宁小步跟在我身后。

“是啊。”

“那我来帮你吧。”

我转身将她朝花厅推,“不用不用,你帮我招待他们吧。”

谢宜宁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进了花厅。

煮面用不了多少时辰,很快,我便端着三碗热腾腾的鱼汤面出来了。

一走进花厅,便察觉房内气氛有些许古怪。

谢宜宁落座的地方,与他们隔了一些距离,此刻她正低头抚摸茶盏,有些不安。

我将面碗和筷子一一摆在他们前面。

鱼汤面的汤底白腻而浓稠,上方还点缀了一些细碎葱花。

“看起来卖相不错么,让我先来试上一试。”亓观挑起几根面条,正要送入口中。

谢宜宁见状欲言又止道:“那个……”

“怎么?”亓观停箸看着她,一脸莫名。

谢宜宁扭头看向我,将面前的碗往前一推,“呃,阿姐,我已经吃过了,这面我可能吃不下了。”

“好吧,那这碗就给我吧。”我将她那碗揽到自己跟前,因为我不怎么饿,所以鱼汤面我只做了三碗,既然谢宜宁不吃,那多出来的这碗面只好留给我自己了。

不过我并不着急吃,比起自己吃面,我更想看裴离吃面。

毕竟能看着心爱之人一口一口吃自己做的面,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我双手托着脸,两眼放光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面。

耳畔突然传来亓观一连串的咳嗽声。

我关切道:“慢点吃。再好吃的面也得一口一口吞不是吗?”

闻言,他咳得更大声了。

“?”我疑惑地看向他。

只见亓观涨红了脖子,瞥了一眼裴离的神色后,支支吾吾道:“烫、烫着了。”

他又扫了一眼裴离的面碗,只一眼,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你竟然全吃完了?”

裴离拿出帕子擦了擦唇,淡淡道:“怎么,你还要细细品味吗?”

我忍不住咧开嘴傻笑,端起眼前的面碗,正要喝汤。

裴离却突然制止我,“不可!”

“嗯?”我放下碗,茫然地看着他。

裴离顿了顿,随后指了指我手中的鱼汤面,“我的意思是——这碗面可不可以让我吃?”

我将碗推到他跟前,眨了眨眼,“你若喜欢,我可以天天给你做。”

话音刚落,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然而话已脱口而出,无法再收回。

亓观一面笑得花枝乱颤,一面拍打裴离的胳膊,“天天吃,我可真羡慕你啊,裴兄。”

裴离面无表情地扔开他的手,不失礼貌地笑道:“姑娘说笑了,我怎么能让尚书千金做我府上的厨娘呢。”

什么厨娘……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我连鱼汤面这个杀手锏都祭出了,可这一世的裴离竟然对我没有丝毫旖旎的意思。

夜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不通其中关键。

难道是我用力太猛了?以至于他一看到我有些腻烦?

于是第二天我便乖乖呆在府内,连西苑也甚少踏足。

没想到日子一天天过去,自那夜一别,裴离再也没出现过。

倒是亓观时不时出现在府上,可我无暇搭理他。

这时我最担忧的事不是裴离会不会腻烦我,而是他会不会把我忘了。

啊!

我懊恼得直蹬腿。

只恨没在他身上故意遗落诸如玉佩之类的信物,如今想见裴离也没有合适的理由。

我为此急得发愁,没想到机会说来就来。

翌日,谢宜宁递给我一张请柬。

原来是圣上的长女,昭和公主举办琼华宴,邀请京城各大名门贵女进宫一同赏花。

作为尚书千金,我与谢宜宁皆在受邀之列。

不同的是,谢宜宁早已参加过琼华宴,与京中贵女们相识,而我则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

犹记得上一世,我在宴席上备受奚落,是裴离替我出头,我因此对他一见钟情,由此开启了我死缠烂打的攻势。

-

赴宴那一天,我特意好好妆扮了一番,与谢宜宁一同入宫。

刚步入昭和殿,大公主便朝我们走来,“原来是宜宁来了,许久不见。”

昭和公主身着一袭织锦华服,美得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威仪。

“见过公主殿下。”我与谢宜宁一同行礼。

“免礼。”大公主抬手扶起我们,“这位便是你的姐姐,谢蝉衣?”

谢宜宁点头称是。

大公主仔细端详我的面容,“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与你有几分相似,不过你阿姐眉宇间倒是比你多了几分锐气。”

谢宜宁:“殿下好眼力,家姐的性子比臣女爽朗许多。”

大公主掩口轻笑,“有所耳闻呢。”

此话一出,周围的女眷们突然小声笑作一团。

她们笑得如此不怀好意,再傻的人也能听出不对劲。

谢宜宁面色尴尬,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幸亏我早有准备,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后,缓缓说道:“殿下是在传闻中听闻臣女的吧,可否也让臣女用一则传闻,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周遭笑声渐渐停歇,大公主清嗓正声道:“本宫允了,你说吧。”

几个小太监拿着背篓,从一旁路过。

我喊住他们,从背篓里取出一个乌黑之物,来到贵女们面前。

这群女眷起初很是好奇,但看清我手中拿的是长着双翅的黑虫后,纷纷尖叫着后退。

“想来诸位都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臣女名字的由来。方才臣女一进殿下的花园,还很奇怪,这季夏时节,园内为何如此安静,没有丝毫蝉鸣。原来是陛下爱怜殿下,怕这些小东西们吵着殿下,特意安排内侍们将它们一一抓去。”

“臣女在田庄生活的时候,这小东西可聒噪得很,时常吵得臣女睡不着觉。不过当臣女知晓这小东西的一生,便没有那么厌恶它了。传闻蝉伏地下十七载,却只能鸣一夏。世人只知它的聒噪,还有那褪下的丑陋外壳,却不知它在黑暗里长达十余载的蛰伏。”

“蝉衣便是蝉褪下的丑陋外壳,但是臣女却不觉得它丑陋,同样,臣女也不觉得臣女的性子有什么丑陋的地方。臣女想说的就是这些。”

“说得不错,倒是本宫狭隘了。”大公主拍了拍双手,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欣赏。

“怎会是殿下狭隘?分明是那传闻纷乱,扰了殿下的耳目。”一贵女出声道。

余下之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谢宜宁眸光闪闪地望着我。

我朝她眨了眨右眼。

此番闹剧以我的胜利和众人的义愤填膺结束。

余下的时间,众人一面赏花,一面谈及京城内有名的丝绸款式、胭脂样式,我不甚了解,也插不上嘴,便借口出去透透气。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却是转个不停。

琼华宴宴请的都是女子,裴离不在受邀之列,不过上一世,他不知因何事,来到公主府上,恰好替受奚落的我解围。

可是这一世,我已经将麻烦都解决了,而裴离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今日会不会不再出现了呢。

思及此,我气得跺了跺脚,我本就是因为裴离才参加这老什子琼华宴,如果他不出现,那我还来这干什么呢?

就在这时,前头突然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几个太监正手忙脚乱安抚小女孩。

打听过后才知晓,原来是七公主的纸鸢不小心挂在了树上。

此树非寻常树木,而是七公主与皇帝亲手种下的爱树。

太监们虽不是真正的男人,却有着成年男子的重量,若是上树不小心压坏了树,惹恼了七公主和皇上,就是个死。

于是他们只敢拿着竹竿取纸鸢,可若是一个不小心戳坏了纸鸢,七公主不高兴,也是个死。

虽然只是个取纸鸢的小事,可于他们而言却是掉脑袋的大事,左右都是死,这群太监们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几个时辰过去,他们急得满头大汗,也没将纸鸢取下。

我是女子,也会上树,或许能在不损坏树的情况下取下纸鸢。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紧接着,不断冒出一个声音,劝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转身欲走,可脚下仿佛突然生了根一般,沉得走不动道。

回首看见告知我内情的太监苦着一张脸,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陛下应当不会为了一只纸鸢或是一棵树,就砍了尚书之女的头吧。

我咬了咬牙,道:“让我试试。”

身旁的太监不停地对着我躬身作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我小心翼翼踩上第一个杈口,脚下没有传来树枝断裂之声,稍稍松了一口气。

很快,我便靠近了纸鸢所在之处。

扯断缠绕的丝线,成功取下纸鸢后,我垂眼扫了一眼树下。

底下的景致一览无余,那些太监们都化成一个个黑点,看不清楚模样。

不过红墙外却莫名出现了一个白点。

我抱着树干一面小心下爬,一面打量墙外之人。

那个身着月白色长袍之人,好似在底下看了我许久。

下爬途中,我渐渐看清他的脸,发现竟是裴离。

我笑着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纸鸢。

底下的太监们突然一阵哀嚎。

我吐了吐舌头,差点忘记这小玩意重要得很。

于是专心往下爬。

将手中的纸鸢递给太监们后,我撂下一句“不必多礼”,便急忙朝裴离方才所在之地跑去。

可待我绕过红墙,原地早已不见了人影。

-

回到昭和殿时,女眷们正额间相抵,围坐在琉璃亭中窃窃私语。

谢宜宁见我归来,将我拉至一旁,低声问道:“阿姐,你方才去哪里了?”

“随处走了走。”我扫了一眼人群,“你们在看什么呢?”

谢宜宁双颊蓦地红了,指了指桌上的画。

原来是京中公子们的画像。

“阿姐,我方才看见一幅画,突然觉得不对劲。”谢宜宁悄声道。

不对劲?

我皱眉,“何处不对劲?”

她取出其中一幅展开,画中人正是裴离。

“我怎么觉得那夜裴公子的模样和勇毅侯府的小侯爷如此相像?”

原来是这件事。

我直接承认道:“他就是裴小侯爷。”

谢宜宁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竟然……就是裴小侯爷,阿姐你为何不直接与我说。”

“我若实话实话,你必定会选择回闺房不见人,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他是何身份,这般岂不是更自如些?”

“话虽如此,但阿姐下回还是直接告诉我吧,宜宁怕不知不觉间闹了笑话。”

谢宜宁向来得体,回想那夜的情形,除了与亓观有些口角之争外,一切妥帖,不过她既如此说了,我也只好点头答应。

谢宜宁收起画卷,正欲放回原处时,手肘不知被谁猛地一撞,卷轴咕噜噜滚到了一双明黄色的靴履旁。

除了那位,宫中还有谁敢穿明黄色的衣物?

未等太监通报,贵女们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谢宜宁也拉着我一同跪下,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参见父皇,父皇今日怎么有空到孩儿这来了。”大公主率先行礼,我同她身后的贵女们一道下跪行礼。

上一世,圣上可没出席琼华宴,这一世不知怎的,竟突然出现。

我低头不敢作声,余光瞥见晋帝拾起滚落在脚边的画卷。

“平身吧。朕看你这热闹得很,又赏花又看画的,便过来瞧瞧。”晋帝漫不经心说道,“不知这幅画出自谁之手,倒是画得颇有神韵,裴离,你看看,这像不像你?”

裴离?!他怎么也在这里!

我猛得抬头。

裴离正端详自己的画像,轻声道:“确实与臣有几分相似。”

晋帝跨步上前,左右内侍们忙擦拭石凳。

他坐下后悠悠说道:“勇毅侯之子一表人才,怕是不少京城少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说到这,晋帝顿了顿,望着一众诚惶诚恐的贵女们,笑了笑,扭头看向裴离继续说道:“你父亲为国捐躯,你叔父又常年镇守边关,家中人怕是甚少过问你的婚姻大事吧。朕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于情于理,都要为多你担待些。”

圣上这是要替裴离张罗亲事了吗?

我不由自主得捏紧了拳头。

裴离跪下道:“多谢陛下关心,臣无心儿女情事,只盼能像叔父那般,守护大晋国土。”

“诶。”晋帝摆了摆手,“你先莫要急着推辞,边关自有你叔父守着,像你这样的少年郎若是不婚不娶,她们可是要怨我了哈哈哈。”

贵女们见晋帝看向自己,纷纷恭言道:“臣女不敢。”

裴离嘴唇嗫嚅,正欲说些什么时,亭外突然传来小女孩脆生生的喊声。

“父皇!”

约莫五岁的小女孩捏着风筝一蹦一跳地扑到晋帝的膝上。

晋帝抱起女孩,鼻尖蹭了蹭她的小鼻子,“小七怎么来了。”

“小七想见父皇了,父皇陪小七放风筝好不好。”七公主环着他的脖子,娇声道。

“好,父皇这就陪小七放风筝。”

七公主滑下晋帝的膝头,牵着他的大掌路过贵女跟前时,突然顿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晋帝困惑道。

只见七公主指着我的方向说道:“我认得她!方才我的风筝挂在树上,是她爬上去取下来的!”

“哦?还有这等事?”晋帝也循着她的视线向我望来。

君威之下,我敛眸垂首,不敢直视晋帝的眼神。

他沉声道:“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抿唇答道:“臣女名唤谢蝉衣,家父是吏部尚书谢安。”

“原来是谢安之女。不过朕怎么记得谢安之女才冠京师,竟不知还有爬树的身手。”

大公主出声道:“父皇,您记错了,那是谢宜宁,谢尚书的次女。谢蝉衣前不久才回到京城。”

晋帝继续问道:“原来是这样,你的妹妹可在此处?”

我看向一旁的谢宜宁。

她上前一步行礼道:“臣女在此,参见陛下。”

“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等等——”晋帝突然眯起眼睛,“方才是你不慎掉落的画轴?”

“陛下恕罪。”谢宜宁的声音带有一丝颤抖。

“何罪之有?少女怀春,本就是人之常情。”晋帝目光扫向裴离手中的画轴,“朕方才还在考虑裴离的婚姻大事,眼下看见谢家的两位姑娘倒觉得很合适。一个惊才绝艳,一个颇有胆色,朕一时间倒是挑不出了。”

“裴离,你说说更中意哪个,朕为你做主。”

我心头一紧,不由得看向裴离。

裴离抬眼,目光扫过谢宜宁,最后停留在我脸上。

许是我眼中的期许太过灼热,他移开目光,躬身道:“两位姑娘都很好,是臣配不上。”

晋帝自然听出他这番自贬是推脱之举,于是话语中隐隐含了些怒火,“勇毅侯之子配不上,还有谁能配得上?”

见裴离沉默不言,他正要发作,七公主晃了晃他的手,“父皇不是答应了小七要陪小七放风筝吗。”

晋帝一时泄了气,摸着她的头笑道:“好好好,朕现在就陪,马上就陪小七放风筝。”

与裴离擦肩而过时,晋帝淡淡道:“你若再推辞就是拂了朕的面子,朕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你再来答复朕。”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他有没有推辞的权力。

-

回府的马车上,我默然不语。

上一世的琼花宴,晋帝根本没有为裴离赐婚,更没有逼迫他在我和谢宜宁之间做选择。

眼下这个情况实属突然,裴离他,这一世还会选择我吗?

我没有丝毫把握。

“阿姐,那幅画不是我的。我对裴小侯爷没有那个意思,是陛下误会了。”谢宜宁握住我的手说道。

“我明白,不过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用。”

谢宜宁:“阿姐是不是喜欢裴小侯爷,那我去和他解释,让他选择姐姐。”

我抽出手,扭头看向窗外,“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他?”

“阿姐那日亲自下厨,我从未见过阿姐如此模样……”

没想到她竟然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这就去找小侯爷解释。”谢宜宁起身,我一把拉住了她。

“不要去。”

“为何?”谢宜宁不解。

为何?

不知为何,我突然萌生了一丝害怕。

谢宜宁以为我是羞涩,“毕竟是阿姐的终身大事,宜宁一定会好好与小侯爷说的,放心吧。”

说罢,她便跳下马车,与身后骑马的裴离交谈,我听不见她们在谈论什么,目光紧紧胶在马上那抹俊挺身影,挪不开视线。

突然,裴离抬头看向我。

无波无澜的一眼,却让我心中泛起江海。

他收回视线,轻轻颔首,随后,谢宜宁回来了。

“我已将阿姐的心意告知了小侯爷,他说他定会好好考虑,阿姐可以放宽心,准备准备成为裴夫人吧。”谢宜宁笑道。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嘴上还是笑骂道:“说什么呢,什么裴夫人,分明还未定下。”

“有何区别,”谢宜宁掰着手指头盘算,“阿姐比我先认识小侯爷,小侯爷也是先于我认识的阿姐。阿姐还亲自为小侯爷下厨,还有,我对小侯爷无半分倾心之意,想来他对我也是,但是阿姐不一样,阿姐喜欢小侯爷,小侯爷也知晓此事,所以阿姐当这裴夫人,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吗?”

她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我一时语塞。

“在裴小侯爷的事上,姐姐似乎都温婉了许多。”谢宜宁朝我眨了眨眼。

“瞧你说的,我难道平日不温婉吗?”我佯怒道。

“温婉温婉,阿姐还会煮鱼汤面,阿姐最温婉了。”她靠在我肩头笑道。

回府后,我呆在家中静静等待三日后的到来。

-

一大早我便被外头的喧闹吵醒。

半睡半醒间,我按了按脑袋,嘟囔道:“何事如此吵闹?”

侍女茹兰一面侍奉我穿衣,一面说道:“小姐,好像是裴府的人来了。”

听见“裴府”二字,我霎时清醒。

是了,今日是皇上规定的最后期限,这么说来,裴离已经做出选择了。

“裴府的人都在前厅?”我一面问,一面收拾衣容。

“是的,老爷和夫人也都在呢。”茹兰回道。

推开房门后,我心下着急,没留意门外正站着一个人,一不小心撞了上

去。

幸好一旁的侍女稳住了谢宜宁的身子。

我也扶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不过阿姐你也太着急了吧,”谢宜宁揉了揉被撞到的肩膀,“我在这等你一起去前厅呢。”

她挽起我的手,笑道:“阿姐这么着急,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见小侯爷了?”

“你别胡说。”自从她知晓了我喜欢裴离这件事,便一直拿这些打趣我。

“我哪有胡说……”

还未踏进前厅,便已瞧见好几辆华贵马车,车上都是红色的聘礼。

他来下聘了!

跨进花厅后,只见一衣着华贵的妇人,正在与父亲母亲交谈。

我环视一周,也没找到裴离的身影。

“你们来了,快进来。”庞氏看见我和谢宜宁站在门口,招呼我们进去。

“这位是裴小侯爷的叔母,黎夫人。”庞氏为我们介绍一旁的客人。

我和谢宜宁与这位华贵妇人互相见礼。

黎夫人:“谢尚书好福气,两位千金都是倾城之姿。”

“黎夫人谬赞。”谢安捋了捋胡须,摇头笑道。

“怎还称呼我为黎夫人,应当改口叫亲家了,对了,不知哪位姑娘是谢宜宁?”黎夫人问道。

此话一出,我的笑意突然僵在嘴角。

谢宜宁也是一脸茫然。

“裴小侯爷要求娶的人是宜宁?”我艰涩问道。

黎夫人点头,“不错,正是谢家二女谢宜宁。”

“能否让我看一眼聘书。”我指了指她手中的红纸。

她递给了我。

求娶之人,红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谢宜宁三字。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谢宜宁从我手中抽走聘书,看见上面写的确是她后,也惊讶不已,“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可它确确实实发生了,这一世,裴离喜欢的人,是谢宜宁而不是我。

我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不顾一切朝门外跑去,将她们的呼喊甩在身后。

跑回卧房后,我落锁靠在门上,有些喘不上气。

谢宜宁不停地拍打我身后的房门,“阿姐你开开门,这里面定是有误会。你相信我,那日我和小侯爷分明已经解释清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聘书上写的人是我,一定聘书写错了,对,一定是写错了。”

“那么重要的聘书怎会写错,宜宁,你不要安慰我了。”

“阿姐你是不是怪我?”

“……我没有怪你。”

“那你为何不把门打开?”

喉头莫名有些哽咽,我叹了口气,“因为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你让我静静吧。”

拍门声渐渐停歇,我起身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愣愣发呆。

回想方才得知裴离求娶之人不是我时,我心中第一时间涌起的感受并非伤心,而是愤怒。

那一刻,我很想去质问裴离,为何上一世明明娶的是我,这一世却变成我的妹妹。

可我若真这么做了,他怕是会觉得我求爱不成,变成疯子了吧。

如今冷静下来后,我却连质问他的勇气也没有了。

细细想来,裴离与我相处,抵触居多。

我必定在不知不觉间,给他造成了诸多困扰,可笑我还丝毫不觉。

我怎么敢奢想,他还会像上一世那样,依然选择我呢……

脑海中一片混沌,不知过去了多久。

突然,雷声隆隆,我从床上惊醒。

房内漆黑一片,窗外银龙忽隐忽现,照着得卧房惨白,一室如冰。

“茹兰——茹兰——”我大声呼喊侍女的名字,许是雷声遮掩的缘故,她没有听见。

我只好一个人下床。

推开门,只见雨幕中,一个挺拔的背影负身而立。

那是裴离的身影。

我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他的腰身。

可是他却反身掐住我的脖子,雨水混着我的泪水,自我脸上一路向下,流淌至他的虎口上。

“别再来招惹我。”

他望向我的眼眸里,是深深的厌恶。

喉咙一点点发紧,我喘不过气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在他手里。

“小姐——小姐——”

我猛得睁开眼,茹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卧房还上着锁,她一时间进不来。

我抹了抹脸,面上全是泪水。

原来是做噩梦了。

幸好,只是噩梦。

我推开门,茹兰忙上前担忧道:“小姐你没事吧,方才奴婢听见你的哭声。”

“没事,只是魇着了。”

一抬眼,园中站着个朦胧的人影。

恍惚间想起梦中的情形,我揉了揉眼睛。

“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呐。”那个身影出声了,竟是亓观那讨打的声音。

我一言不发,扭头进屋,作势要关门。

他也不摆姿势了,冲过来撑住房门。

我手上一滞,不过已是来不及了。

“疼疼疼。”亓观捂着被门板夹到的手痛呼。

见我仍要关门,他忙喊道:“我都被门夹了,你还要关呐。”

“你来做什么?”我漠然道。

“听闻你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日,不吃不喝,作为朋友,我这不是来关心一下你么。”他吹了吹红肿的手指。

“你还会关心我?还以为你见我不如意会很开心。”

“是啊。”他顿了顿,而后咧嘴一笑,“特别开心。”

我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无心与你玩闹。”

我作势关门,亓观忙抬脚卡住房门。

“因为裴离?”他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

我自嘲一笑,“原来如此明显。连你也看出来了,所以我确实像个笑话。”

“什么叫连我也看出来了?小爷我这叫明察秋毫。”

我不吭声。

没人接话茬,亓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顾自道:“裴离这个人呢,外表看着像一块硬石头,其实内心挺柔软的,是他让我来宽慰你的。”

“宽慰?宽慰什么,这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亓公子请便吧。”留下这句话后,我便关门送客。

回屋猛灌了一口茶水,抬眼看见窗前依然倒映着一个人影,我不耐烦道:“不是说了让你走吗?”

“阿姐。”谢宜宁轻声唤道,“阿姐难道要一直躲着宜宁吗?”

我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是啊,我难道要一辈子躲着她吗?

因为这桩婚事,我失去裴离不说,难道还要失去妹妹吗?

逃避只能躲掉一时的烦恼,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娘今日要去云禅寺祈福还愿,托我问阿姐要不要同去散散心。”许是觉得我不会同意前往,谢宜宁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我推开房门,望着她的背影,说道:“我去。”

离去的背影一滞,谢宜宁扭过身,面上的错愕很快被喜出望外替代。

-

跨上她的马车时,我掀开车帘的手一顿,没想到裴离和亓观竟然也是同行之人,只一瞬便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我不敢上前索要说法,从他口中说出不爱我的事实,太过残忍。

马车颠簸前行,车内,我与谢宜宁皆是一阵沉默。

谁也不知应当如何开口。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我掀帘问面前驾车的府丁,“怎么回事?”

他答道:“回禀小姐,此路不通,若要去云禅寺必须换一条路上山。”

“那便跟着前面的马车上山。”

“是。”

一段插曲过后,马车又开始前行了。

我回到座上,谢宜宁率先打破了沉默,“阿姐,明日我便去向大公主求情,请她让陛下撤了这赐婚的旨意。”

“没用的,”我摇了摇头,“陛下赐婚的态度强硬,抗旨不遵的下场,你我都承担不起。”

“可是……”

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马车剧烈晃动,我和谢宜宁纷纷撞上车壁。

“有刺客!”马车外不知是谁大吼一声。

我踉跄起身,扶起一旁的谢宜宁,在她眼中看到了惊恐之色。

“阿姐,我们遇到了刺客!”

“没事的,小侯爷和亓公子都在这,他们定能护我们周全。”我勉强稳住心神,安抚道,随后小心掀开车帘,打量外头。

马车外,裴离二人正与二十余个黑衣人缠斗,脱不开身,还有一些黑衣人正朝着我的方向杀来。

不好,马车里也不安全……

可是眼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掩体了。

刀光一闪,驾车府丁的头颅被瞬间斩落,断颈处血液喷溅,浇透帘子。

铁锈味瞬间涌入鼻腔,我和谢宜宁死死抱住彼此。

车外的马匹好似也受了惊,嘶叫着开始横冲直撞。

裴离和亓观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朝我们赶来,可是已经来不及。

马车离悬崖越来越近。

我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在谢宜宁耳畔说道:“一定要记得,千万不要让裴离从军,不要让他参加甘鹿之战。”

随后就把她推向车外。

这一世他虽不爱我了,但我还是想保住他的命,不想让他死。

我做出这些举动实属突然,谢宜宁还未曾反应过来时,便已被推下马车。

裴离赶到,抱住了她,看见这一幕我松了口气。

马车向悬崖坠去,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后仰。

裴离终于不再是那一副淡淡模样,望向我的眼中,一抹惊痛划过。

我笑着看向裴离,如果这是最后的诀别,死前能再看他一眼,我已无憾。

下坠的恐惧迫使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片刻后,坠落感突然一滞,我小心翼翼睁开眼,透过帘子,我看见裴离死死拽住车身。

亓观也已赶到,拽住了另一侧车身,他扫了一眼车底,吼道:“藤蔓缠住车轮了,拉不上来!”

随后,他和裴离同时朝我伸出一只手,异口同声道:“快!”

我正准备伸出手,突然瞧见有一个黑衣人正站在裴离身后,抬刀欲砍。

“小心你身后!”我大喊道。

裴离没有回首,他面不改色,死死拽住车身不放手。

亓观反手夺刀,掷刀后,将黑衣人一击毙命,扭头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先救她上来。”裴离死死盯住我,依然伸着手。

望着面前的两只手,我犹豫片刻,选择拉住亓观的手,爬出马车。

裴离眸光一闪,收回了手,望着正在坠落的马车,并未多说什么。

谢宜宁本搀扶着庞氏,见我上岸,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阿姐你没事吧,方才吓死我了。”

我摇头道:“没事。”

“你方才在我耳畔说了什么,我太慌张了,没有听清。”

方才情况危机,我才将那些遗言脱口而出,如今我已脱身,若要向她解释那些话,颇为麻烦。

于是我再次摇头。

谢宜宁没再计较这件事,转而皱眉问我:“阿姐你为何推我下来,一个人留在马车上,我们分明可以一起跳马车。”

“是我吓得腿软了,无法动弹。”我笑着说道,“否则我为何留在马车上等死,我又不是傻子。”

“原来如此,幸好阿姐没事。”谢宜宁再次紧紧抱住我。

在她身后,裴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我心虚地别开眼。

亓观扯下黑衣人的面巾,沉声道:“是契戎人。”

契戎人?

没想到,他们的暗探这么快便已经侵入晋国了。

上一世裴离死于甘鹿之战,这场战役便是晋军与契戎的交战。

“大抵是冲着我来的。”裴离说道。

契戎屡犯晋国边境,当年勇毅侯在世时杀了不少契戎人。

他的叔父叶将军镇守边关,这些年,契戎没在他手下讨得好处。

契戎人怕是对勇毅侯府恨之入骨,此番刺杀,不仅仅是为了泄愤,还能破坏叶将军所率晋军的军心。

可谓是一石二鸟。

裴离对庞氏说道:“此地不安全,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处吧。”

庞氏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方才遭遇刺杀,惊魂未定,去云禅寺祈福一事,只能暂搁,一行人休整片刻后便打道回府。

亓观和裴离一路护送我们回府。

平安到府后,亓观和谢宜宁皆已离去。

我正准备关上房门,却瞧见裴离依然站在院中。

察觉到他似是有话想说,我走到他面前,问道:“小侯爷还有什么事?”

“你那时当真是腿软?”他面容冷峻,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移开视线,“是、是啊……”

裴离显然不信,“你心存死志,为什么?”

他眼神威压太强,我不由得心虚。

但随即意识到底气不能虚,于是壮胆拔高了声音,“我没有想寻死,我为何要寻死?”

“说谎。”裴离拽住我的手腕,冷声道,“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回想起这些天,他分明知道我喜欢他,却在婚事上戏耍我,躲着不见我。

如今见面的第一句话却是质问我。

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无名气,连带着一丝委屈。

我咬牙,直视他的眼睛,“小侯爷是觉得我求爱不得,便要寻死觅活吗,在你眼中,我是这般女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眸光闪了闪。

“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小侯爷觉得以你的魅力,能够让我为你寻死觅活?小侯爷未免太高看了自己些。”我继续呛声道,“还有我是死是活,恐怕和小侯爷没有关系吧?”

“怎么没有关系?我……”他脱口而出,下一秒,却突然顿住了。

我自嘲一笑,想甩开他的手,却甩不掉,“小侯爷这是做什么,不日你便要成为我的妹婿了,如此拉拉扯扯,不合礼数。若是被旁人看见了,岂不是辱了小女子的名节,让我日后怎好嫁人?”

裴离怕是没想到他当初说的这句话,我会以这种方式还给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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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默认【OE结局】——是他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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