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华灯初上。
从刚才开始,左右两边房间的靡靡之音便渐渐弱了下去,赵亦月也将木簪的尖端在地上磨好了,反手握在掌心里。
在间歇的欢愉声中,她听到楼下大厅中传来乐坊管事的一两声高呼,“第一晚……”“三百两……”“五百两……”
跟着,有道细弱却按捺不住的尖叫:“一千两!”
赵亦月忍不住动了下,牵动了脚边的锁链,她闭上眼,哀从心起,心想今夜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自父亲递上那封斥皇后专权跋扈,请求废后的奏疏,她便知道会有这一天。
但还不能坐以待毙,赵亦月睁开眼,正对门扉,她挺直脊背,将木簪藏在右手掌心及袖口处。
她的“第一晚”已出价至一千两银子,想必很快便有结果了。若是一会进来的是个世家公子,那根据他家在朝堂中的派系或可谈判;如果是个风流纨绔,那便以她看过的诸多秘辛相要挟。
最好的情况是,来人是那位从未露面的“富主”。
自她入乐坊已有十余日,这期间每日都有人出银包下她,但从未要求她做什么,也没进过这间房间,她之前隔着门追问,那人道是背后主人的吩咐,但怎么也不肯透露主人的姓名。
赵亦月想不出此人是谁,又为什么这么做,但这对她而言是好事,相比于过往罪臣之女的遭遇,她在乐坊的日子还算安然。
“一千……”
又是一道高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赵亦月摇了摇头,习惯性地断绝自己对他人的期望,她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全部交托在别人手中。
下面大厅中人声嘈杂,似乎有些骚乱,赵亦月回想起,方才似乎已经叫过一千两了。
念头起时,四下里正好静下来,她得以清晰听见那道爽朗清越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愉悦,又重复了一遍:“没错,我说,一千两黄金!”
赵亦月下意识蹙眉,一千两黄金便是一万两银子,即便在上京权贵中也是不小的数目了,是谁?
想着,她的心渐渐凉下来,花重金买下她这一晚,除非对方是个不识金银的傻子,否则这个代价定要从她身上讨回来。
她握着木簪的手微微发抖,骨子里泛出冷意来,她恐怕活不过今晚,只是,也绝不会让此人好过!
“咚”“咚”
是她的心跳,也是那人的脚步声,很急,很快,到了门前。
“怦”门扉洞开。
“哈哈,我来啦!”
* * *
一刻钟前,花宴一路纵马而来,与等在门前的钱掌柜交代了两句,便径直入了乐坊。
刚听到前面有人喊完一千两,一楼大厅中正在议论。
于是她运了气高声喊道:“我出价,一千金!”
今晚的乐坊格外热闹,彩灯高挂,红绸遍地,大厅内更是满座,一人一句议论便盖过了乐妓的丝竹之声。
不过因为花宴这一声,其他声音都暂时停了下来。
一楼正中的圆台上,乐坊管事不确定地拱手问道:“这位郎君……?”
花宴根本抑制不住兴奋,在众人的注视下向前走到圆台上,站到管事前面,心情很好地叉腰重复道:“没错,我说,一千两黄金!”
这话落下又是议论纷纷,有人站起来问她是谁,有人见她穿得风尘仆仆嘲她是乡下来的穷酸过嘴瘾,还有脾气暴躁的要上台来把她拽下去。
花宴通通不理,向钱掌柜和后赶来的两个侍女打了个手势,抽空再把扑上来的两个人踹下去。
没一会,便有乐坊的小厮上台来对打圆场管事耳语了两句。
管事听后顿时红光满面,笑着拱手行礼道:“见过花郎君。”
见到管事的态度,议论声也变小了,花宴拍了拍一身风尘,道:“像这样磨磨蹭蹭的出价要到什么时候去,我可已经等不及了,刚才管事已经验过,我准备了一千金,你们中若是有人能出价比这更高便站出来,若是没有就赶快都散了吧!”
又一阵骚乱,没人站起来出价,但也没人离开。
乐坊管事早等不及了,“恭喜花郎君。”
花宴背着手,立刻便要去见赵亦月,正要走,一个人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袍角,“这位仁兄且慢,在下是户部……”
还没听他说完,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把这个冲出来的玉面郎君捂着嘴架了出去,便往外拖边说着“对不住了公子”。
大厅里人多,乱糟糟的一片,花宴回头问管事,管事的见怪不怪,回道:“毕竟那一位可是有着第一美人之誉,仙女般的人物,自然有不少倾心者,不过还是郎君有福,请您好好享受……”
“不,你错了。”花宴打断,摘了帽子交给刚刚赶来的两个侍女,哼了一声道,“她才不是什么人美心善的仙女,她就是一只目中无人,背信弃义的高傲大白鹅,我厌恶她,我要欺负她,折磨她,羞辱……算了不和你说,她人在哪?”
管事擦了擦汗,慌乱向上指路,他本来见这位花郎君样貌清雅隽秀,还以为那位今晚走运了,没想到摘下帽子后见到他右额角有一条长疤,破了相,无端有几分阴狠劲。从话里还听出他与楼上那位曾有过节,那恐怕那位今晚是不好过了。
花宴管不了许多,迫不及待带着侍女向楼上走,把木台阶踩得咚咚响。
后面更是两阶并一步,越走越快,侍女跟在后面让她慢点,她回道:“你不知道,一想到待会赵亦月见到我之后追悔莫及的神色,向我求饶的可怜表情,我额头的疤都在兴奋得发痒。”
“那是因为昨晚为了赶路睡在树上被蚂蚁咬的包吧?”侍女跟着赶路气喘吁吁回道。
“瞎说!就是因为兴奋!”花宴挠了挠额角,呛回去。
几步之后停在那扇雕花的漆红门扉前。
“怦”花宴推开门,唇角止不住上扬。
“哈哈,我来啦!”
门打开,花宴便看到了一袭白衣,如盛放的白莲般静坐在床侧的赵亦月,在这满目红绸的房间中格外醒目惹眼。
开门后的轻风拂过她的鬓角,花宴一眼便望进那双眼眸里,果然人如其名,像月光一样清冷,无声无言,透着十足的淡漠。
好一个遗世独立,好一个冰清玉洁,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
花宴看了一会,随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恢复呼吸。
心中暗道果然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不愧是上京第一美人,但可惜——
她心是黑的!
花宴把恶狠狠的眼神甩过去,正好,那双眉眼也望向她,似乎有片刻的惊诧,又反复上下打量了她,不知她看出了什么,原先好像绷着的一口气,现在卸了下去。
哼哼,花宴猜出她在想什么了,一定是认出她来了,然后在后悔吧,后悔当初那样对待她。
“没想到今天落在我手上了吧?赵亦月,好久不见啊。”
“……”
花宴呲着牙在门口站了一会,等来一阵沉默。
赵亦月好像偏了下头,仍在看着她,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花宴心中冷哼,但现在她已经被自己买下,主动权在己,她并不着急。
花宴抬脚进门,兀自走到圆桌边坐下,拎起茶壶,随后又放下,立刻便要摆出上位者的威势,指使道:“过来,帮我倒茶。”
赵亦月仍然是不说话,眼神像是把她盯穿了,花宴有些生气了,是在用沉默对抗吗,于是不服输地盯了回去。
僵持了一会后,守在门前的侍女突然开口道:“她被铁链拴着呢。”
“啊?”花宴错开视线探头一看,果然如此,“哦。”
那就没办法了,花宴只好搬了圆凳到床前,坐到她面前,捋了捋袖子,再次回盯她。
近距离看到这张脸,让花宴再次想起当年听到的话。
「别让那个蠢货整天缠着我们,烦死了。」
「只是看那个蠢货可怜,又穿得挺有钱的,占些便宜而已。」
「走了吗?总算摆脱了。」
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现在想起来仍是气愤不已,花宴忍不住伸手捏住了赵亦月的下巴,道:“现在谁是可怜蠢货?谁占谁的便宜?如今你不可能摆脱我了!”
赵亦月总算有了反应,她偏头甩开了花宴的手,望过来的眼神中带着疑惑:“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么?”花宴有心报复,她不让捏,花宴便偏要捏,“我在羞辱你!”
花宴见她抬起了手。
是要动手么,她可不怕,依旧捏着她的下巴:“听说你是仙……啊!”
“咣”圆凳被带倒在地,花宴向后跳出一大步,两手交叉护住胸前,一脸震惊地看向赵亦月。
胸脯上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姓赵的她……她刚才竟然抬手盖在自己的胸口上!
“你你你……你怎么上来就摸我的……你不是仙女吗?你不知廉耻!”
坐在床上的赵亦月依然淡漠,看了眼自己的手,而后放下,自这人进门时,她便发现不太对劲。
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亲自确认之后果然如此,她松了一大口气,虽然这是乐坊,但一位姑娘也没办法对她做什么吧。
但这人一进来便说些听不懂的话,她努力想分析,却仍是无果,而且这人看起来像个傻子,不如开门见山。
“这位姑娘,你是何人?”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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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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