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比阳光传播更快的是流言。
“你看寻风客新写的书没有?我今儿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贫民窟更加肮脏的地方,真是丧尽天良!”
“可不是,这寻风客也真是有点本事,这样的地方都知道——这一遭凌月剑宗不可能不管吧?”
路边茶肆中,议论声络绎不绝。
一瘦瘦高高的男人将茶杯“哐”一声砸在桌上,道:“怎么可能不管!这种为害一方的地方,当然得除,凌月剑宗坐视不理就等同帮凶!”
“说就说,你砸我茶杯干啥,裂了你赔吗!”原本摇着扇子坐在旁边听热闹的老板从竹椅上站起,用手中的圆扇指着那人骂道。
“激动了激动了,好着呢,坏了我赔。”
“你们说这溟市怎么敢绑架凌月剑宗的弟子啊,那弟子居然还真就被绑走了?”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粗声说道。
男人左右转了转茶杯,闻言当是哪个过路人,“嗐”了一声,答道:“溟市有什么邪门法宝阵法啥的也说不准啊,为啥绑他那可就不好说了。难道是因爱生恨?”
此话一出,又将议论声推上**。而那引出来话题的声音,却再也没出现过。
应听声做事不留痕,慢慢从茶肆中退了出来,摸了摸站在他肩上的白狐狸,将撕掉一半的符咒再次贴了回去。
他用了一个上午和一个中午将清休澜那本书流传开来,为了保证绝暴露自己的身份样貌,连“散播流言”都亲身上阵。
“前辈交代的任务应该差不多了。”应听声带着狐狸走到一处偏僻的屋檐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伸出的汗珠。
如今已日薄西山,应听声被狐狸带着跑了许多地方,每到一处,便掀起一场“讨伐溟市”的狂潮。
流言就像一杯被打翻的水一样,撒得满地都是,已无挽回的余地。
——
凌月剑宗大殿内。
“蠢货!这些风言风语是谁传到底下去的!”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一拍桌子,怒视了一圈座下低着头的数十人,然后将目光移到了为首的柯麒身上,眯眼道:“柯长老,你有什么话想说。”
“回宇文宗主,此事虚实参杂,怕是有心之人故意将凌月剑宗送上风口浪尖的。”柯麒不卑不亢地一行礼,说道。
“废话,我难道看不出来吗。”宇文宗主缓缓从主位上走了下来,走到维持着低头行礼动作的柯麒身边,一字一句道:“一天内,我要知道这流言从何而来,是何人所为。你可听懂?”
柯麒愈发俯身向下,淡声道:“柯麒明白。”
而远在剑峰大殿中的云青只觉脖颈处一阵刺烫,抬手一摸,一圈印着复杂梵文的金色脖环骤然出现。
“哐”一声,他手中的洒水壶坠落在地,云青面色痛苦地捂着脖颈蹲了下来,一只手试图将这勒得他喘不过气的脖环拽下,手却直接从脖环中穿了过去。
接着,柯麒便面色沉静地走了过来,开口问道:“你做了什么。”
“弟子……”空气艰难地涌入云青的气管,他声音微弱,眼神却无比清晰,“弟子什么都没做,唔。”
脖环压迫更甚,云青摔坐在地,强撑着抬头看向柯麒,凄惨一笑:“脖环在身,弟子去过哪儿、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师尊不应该一清二楚么。”
柯麒缓步上前,抬手一抓,拎着云青的脖颈,让他整个人都悬在空中,一字一句问道:“前日夜间,云笛说你有两个时辰不在房中,去哪儿了。”
“回师尊……在外、练剑。”
柯麒眼神冰冷,手上力道越来越重,怒笑道:“到现在你还冥顽不灵,果真是被杜风摇带坏了。”
云青嘴角渗出一条血线,断断续续说道:“师兄拜入师尊门下后日日勤恳修炼剑术,从、不曾懈怠。但师尊只因一句‘天赋不足’就给他判了死刑,不顾师兄脸面,公然将云笛云歆当做下一个‘剑峰继承人’培养。这不……公平。”
“公平?”柯麒仰头大笑,道:“修仙界从未有过什么‘公平’。八峰继承人必须是拥有象征飞升资格的‘仙骨’的人,而你师兄的仙骨,早在三年前便腐烂了。”
“你以为凌月剑宗何以维持‘宗门之首’的头衔,还不是因为拥有仙骨的人经脉中的灵力会比普通人更加纯粹,更加浓郁,更加强大。”
“你与杜风摇前后脚入门,本有资格与他一争‘继承人’之位,但我却从未考虑过你,你可知为何。”柯麒手上力道微松,像一只猎豹松开嘴一样,给了云青片刻喘息的时间。
云青调整了一下呼吸,急咳几声,回道:“弟子,不知。”
柯麒盯着他的眼睛,道:“因为你不够‘忠’。‘正义’和‘公理’在你眼中是天,而一个合格的峰主眼中的天应该是‘凌月剑宗’。如果有一天发生什么意外,在‘凌月剑宗’和‘道德’之间,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崇高的‘道德’。”
柯麒说着眯起眼,右手使劲。
“弟子自认没错。”云青嘴唇逐渐泛紫,头昏脑胀,勉强维持着一线清明答道:“问心、无愧。”
“咔嗒”一声,云青的脑袋缓缓垂下,柯麒松开手,任由他落在沾满泥水的地上,像一片在秋天前就枯萎的叶子。
“那么,我也留你不得了。”柯麒表情自然地擦着手,将沾满星星血迹的手帕往云青苍白的脸上一盖,转身离去。
云青的眼眸逐渐混浊,点点光团出现在他的眼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勾了一下唇角,慢慢、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天空轰隆一声。
暴雨将至。
——
几个时辰前。
当山下的流言四散开,却尚未攀云而上时,云青却已然知晓。为了第一时间知道师兄的消息,云青早早地就瞒着众人分出了一缕自己的神识留在山脚,替他探听消息。
他轻轻摸了摸喉间,那里什么都没有,白净如初。但他知道,在昨日清长老与师尊的谈话结束后,他就被师尊设下了单向的锁魂阵,一举一动皆瞒不过师尊的法眼。
云青轻笑一声,无比庆幸被自己提前分出的那缕神识——在锁魂阵设下前它就不在这具身体中,自然不会被锁魂阵探查到。
他不知道师兄是否真的是被溟市“绑架”,但他了解凌月剑宗。五年开一回的试炼之境在即,为了少生事端,凌月剑宗一定会在消息散播到各处时及时遏止,然后装聋作哑,将这阵流言混过去。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云青表面安静地在花园中浇花,看似柔弱无害的紫罗兰摇晃着,悄悄散播下淡黄色的花粉。
柯麒没有任何怀疑,云青那缕分神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凌月剑宗,然后缓缓消散,分解成了应听声那晚见过的光团,轻若粉末般落在了几十个外门弟子身上。
刹那,山下的流言一股脑地灌入了外门弟子的脑中,他们不受控制地像山下那些人一样开始讨论。
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一个下午,这流言就传到了宗主耳朵里。
云青微微一笑,蹲下身抚摸着面前这株蔫儿巴巴的紫罗兰。它的根已经烂了,无药可救,早已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他伸手捡起一片掉落在地的紫罗兰花瓣,放在嘴角轻轻贴了贴,然后用灵力在花丛中挖了个小坑,将花瓣和手上的储物戒都埋了进去。
做完这些后,他再次拿起了水壶,静静等待着黑夜将阳光吞没。
——
雎云居中。
清休澜躺在院落中的池塘边,身下是一层薄薄的灵力,隔绝了他与泥土。阳光向西偏移,他闭着眼,任由长发散落,右手轻轻搅动着池塘中的水。
池中赤红与金鳞的锦鲤摇摇尾巴凑上前来,试探性地含了一口清休澜的沉入水中的指尖,偷得一丝他身上的灵力。转眼,那尾鱼儿就比其他鱼儿大上两圈,鱼鳍与尾巴都变得更加飘逸,借着落入水中的阳光发着光。
清休澜没有阻止,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鱼。
直到他终于腻味了无聊的追逐游戏,才坐起身来,懒洋洋地甩了甩指尖的水渍,缓缓降下法阵,道:“进来吧。”
站在雎云居外的小孩儿终于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走了进来,朝清休澜行礼道:“师尊请清长老到凌月大殿一叙,说有大事要和清长老商议,特命我前来知会长老一声。”
清休澜认出了这是柯麒身边那两个小弟子中的云歆,他不甚在意地问道:“大事?”
云歆点点头,明明还这样年幼,脸上却已经有了大人一样的成熟凝重,她说:“清长老请随我来。”
清休澜看了眼即将坠落的太阳,朝云歆一颔首。
云歆便不再耽搁,身形一动,转眼已消失在雎云居内。她的轻功连师尊都赞不绝口,之前清休澜下了柯麒面子,云歆也抱了给师尊扳回一城的想法。
她微微勾起唇角,脚步不停,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凌月大殿前。此时距离她从雎云居出发,不过瞬息。
云歆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身后无人,终于露出了一丝小孩子赢下游戏后的笑容。
正当她洋洋得意之时,却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叹息,云歆愕然回头,却见清休澜已经站在了大殿前,对姗姗来迟的她说道:“你师尊光教你轻功,却不曾教你何为‘戒骄戒躁’么。”
云歆不可置信地看着清休澜,她与云笛是整个凌月剑宗中最小的弟子,但她的轻功却已在大部分修炼了几十年的师兄师姐之上,久久未尝一败。
清休澜杂乱的发丝已经被整齐束好,他换了一身红白描金边的广袖大衣,身后的披肩微微拖地,别说睡乱压成的折痕,就是一丝褶皱也没有。
丝丝寒意从云歆的脚底蔓延而上,就像被一直巨大的蟒蛇缠上一样,她逐渐感到浑身冰凉,呼吸变得困难。
可清休澜只是站在原地而已,什么动作都没有。
就当云歆两眼翻白,就要倒下时,才终于感到压迫自己那条蟒蛇松开了身体,她腿一软,颤颤巍巍地维持着站姿,抬眸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无波无澜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了大殿中。
方一进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清休澜身上,他微微挑眉,扫了站得满满当当的大殿一圈,道:“聚会可以不喊我的。”
说完,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拥挤的人群自动为他让出来一条路。清休澜走到唯一空着的左侧主位坐下,站在他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几丈。
“清长老有所不知,站在这里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皆是想为凌月剑宗讨个‘公道’,要一同去讨伐溟市的。”位于清休澜对面主位上,坐没坐相,一袭红衣金饰,胸口半露模样的男人转了转手上拿着的细长烟斗,漫不经心地说道。
下一瞬,男人手中燃着的烟斗骤然熄灭,他“啧”了一声,抬起一双紫眸看向对面百无聊赖撑在座位扶手上清休澜,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收起了烟斗,对站在主位上的宇文乌于道:“别卖关子了宇文宗主,你请我们来,不是为了喝茶的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