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二人目送卫鸿被七手八脚地抬走，长生揣着手似有感慨：
“——所以真的不能收封口费吗？”
照夜耸耸肩刚要开口，余光闪过一道身影，正好与背对而立的长生撞个正着。那人影速度太快，照夜才抬起手就已经把长生撞个踉跄，挥舞的广袖里飞出两枚骰子。
不知是何种兽骨制成的骰子在灵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照夜抬到一半的手僵住了，长生跪坐在地也愣住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缓缓扭头，颈骨都好像发出嘎巴嘎巴的邦硬声响。
撞倒长生的人一副赌坊小厮打扮，正幽幽盯着那两枚骰子。长生咽了口唾沫，一把抓回散落在地的骰子，试探地问：“我说这不是用来出千的，你信吗？”
小厮呵然一笑，普通平凡的脸上显出几分残酷：“不信呢。”
还没等他们发足狂奔，小厮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有人出千！”
两人本就在围栏边上，只需纵身一跃就能逃出画舫。虽惊险，但二人自负身手不觉得凭小小一艘船能拦住自己。
当是时，他们两人纵身跃向高空，带起的迅风扰得金铃狂响。电光火石之间，小厮辨识出二人出身，“一个鳞兽妖。一个剑修，约莫金丹修为。”
长生凌空御剑而行，听闻身后破空袭来之声，头也不回劈手一道剑气甩去。
一阵刺耳的摩擦，紧接着他就眼睁睁看到一条通体漆黑的铁链被打偏方向，从自己身侧险险蹭过，直奔——
踏空而立的照夜背后！
长生倒吸一口冷气。
照夜几乎被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匆忙间转身避让要害并抬臂防守，虽未受伤，却也被锁链死死缠上手臂。
这下也顾不得暴露身份，长生立刻召出佩剑一道寒芒斩断锁链，一迭声说：“兄弟，对不住对不住。”
仅耽搁的片刻，画舫上升起的数条锁链已同噬人的游蛇般合围而来。方才那一道锁链长生就知此人修为必定在自己之上，若仍藏拙怕是脱不了身。
“是元婴。”照夜震碎手上缠绕的断链，长生大惊失色：“用元婴当小厮这赌坊有病吧！”
形势危急，由不得他们诋毁这暴殄天物的赌坊。长生一手握剑一手掐诀，十数剑气凝成的灵剑浮现身后，脚下剑阵缓缓展开。
“照夜，站到震宫去给我借力。你别动手，我来。”
语毕，灵剑清啸而出，穿云贯月地接连与锁链轰然相击。呼啸风声盖过了长生厉喝的法诀：“——！”
刹那间，他脚下剑阵扩张，照夜所在震宫方位凶星高悬。剑阵所覆，清朗晴夜转眼晦冥，雷雨交作如闻龙号。
卷起的巨浪拍打船只，溅上岸边的浪花引得游人惊叫。
浩浩汤汤无定河，一时间竟好似换了天地。
寻常的人避之又避，自负修为的隔岸观火仍嫌不够：
“好多年没见有人闹起来了……”“开押开押，赌他们被卸掉几只手脚？”
与灵剑相持、甚至还稳占上风的锁链，在近乎连续爆响成一声的几道雷鸣下，一寸寸破裂。
画舫上，小厮打扮的人讶然道：“太清——”
虽是惊愕不已，但一点也不耽误他动手。数条锁链连发，不再留情，离得近了甚至还能嗅到锁链上的森然阴气，勾得人心鼓噪。
可谁知上空二人毫不在乎脸面，寻到空隙扭头就跑。
隐约有一道嗤笑响起，又冷又嘲。
长生瞳孔一瞬间放大。
——因为那极尽嘲讽的一笑，如在耳边。
瞬息之间，照夜一拳已至，长生亦负身一剑。
可那人却未卜先知般二指夹住剑锋，另一手生生接下一拳。照夜一拳与此人的手甲撞击在一起，竟发出金铁轰鸣。
纱灯不知何时悄然熄灭大半，只余下天空一轮弯月留光。
有一人立于交错的锁链之上，给残月裁出一道锋利的剪影。
这人一手捏着剑尖，一手改守为攻，干脆利落掀翻照夜，“哪来的小虫。”
照夜被他当脸殴了一拳，生生从空中击落，尚未落地就被锁链层层捆缚。
“至于你……”他换了一手捏住剑尖，猛地夺过长剑。长生只觉一股不可抵御的巨力，剑柄立时脱手。
“‘泉台客’，”他就着月光念出剑上铭文，语气嘲弄，“剑术拙劣至此，还是担心自己哪一天被人送去泉台吧。”
“——太清宫剑法，不过如此。”
他一剑抽落，长生抵抗不得从天空下坠，眼看就要重蹈照夜的覆辙。
长生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不做反抗全力防御，只为示敌以弱。在即将被锁链吞入其中的一瞬，趁那人不备偷偷掐碎传讯符，即便被剑面狠狠抽脸，快被缠死在锁链里了，他也要撕心裂肺地大喊：
“无定河上，贺相逢赌坊！师兄！救命啊啊啊！！！”
被绞入链中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一声愉悦至极的笑。
蓬瀛洲有一处终年落雪的险峰，因是人仙合道之地，便被人唤作老君山。
当年于此悟道的仙人自号“太清”，收有四名弟子，虽人丁并不兴盛，道修一派中却颇有声望，被尊称为——
太清宫。
这般道门清修之地，合该肃穆庄重。不可高声语，免惊天上人。
原也是如此。
广寂大殿里，有一人静默打坐，长明灯的烛光轻柔拂过他周身，映下一道拉长的影子。
恍若一尊玉雕的落影。
须臾，他似有所感地睁开眼睛。
一声跨越了半个蓬瀛洲的凄厉惨叫突然炸响：“师兄！救命啊啊啊！！！——”
大殿太过宽广，一时间那哀嚎锲而不舍地在殿中传响，哀转久绝。
“……”
2.1 “即便被……，被……，他也要撕心裂肺地大喊”改自鲁迅的《野草》（迅哥儿：这话我真说过）
2.2“殿中传响，哀转久绝”改自《三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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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独钓江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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