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恕罪，事情不是这样的，是……”
阿福登时清醒，想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如母后所见，事实就是如此。”承霁不紧不慢地坐起来，坦然同沈静对视。
“孩儿卧病期间阿福尽心照料，儿臣见她疲惫，便许她上榻休息，她侍疾有功，母后当赏不当罚。”
沈静此刻尚陷在无与伦比的震惊之中，在堂中转了一圈，看看自己一脸无辜，一脸光风霁月的儿子，于是又转了一圈。
不知道她转了多少圈，最后走到了跪在塌前的阿福面前。
“阿福，抬起头来。”
阿福脸色惨白，依言抬头。
太后左瞧瞧，右瞧瞧，试探着问道：“是女子？”
阿福垂眸点头。
太后闻言，略一思索，说了句得罪了，将手在阿福衣襟前探了探。
确实是女子。
沈静肉眼可见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大舒了一口气，开心地又在殿中转了几圈，边转边念叨：“老天保佑，我儿不是断袖，老天保佑……”
然后又跟只花蝴蝶似的转到阿福面前，将她拉起来，按回榻上，贴心地帮他们将帷幔拉回去，轻声说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走了。”
说罢，也不等二人有所反应，便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阿福一脸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了一眼承霁，后者莞尔一笑，替她掖了掖被子，安抚道：“继续睡吧，太后娘娘都发话了。”
阿福一整个脸爆红，将脸埋进被子里，背过身去了。
身后承霁淡淡开口：“放心，我会向母后解释清楚的。”
解释清楚？解释清楚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解释清楚了。
太后沈静满脸红光地从寝殿退出来，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殿门。
“嘘，都不许吵着陛下，听到没有！”
说罢，还笑着回看了一眼寝殿门，方心情大好地缓缓离去了。
看得一众宫人目瞪口呆。
回到顺宁宫，沈静便张罗着要内务府送些上好的料子来，她要亲手做些小孩的衣裳。
身边伺候她多年的苏嬷嬷一脸疑惑。
“娘娘这是怎么了？陛下醒了？”
“那是自然。”
苏嬷嬷瞧着高兴地在殿里打圈圈的太后，忍不住泼冷水：“娘娘您疯了？之前还担心陛下是断袖……”
“嘘——”沈静回头看她：“以后不担心了，我儿不是。”
“那也不必急着做小孩衣裳啊……”
沈静对苏嬷嬷笑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苏嬷嬷闻言瞪大了眼睛，内心的八卦之火被熊熊燃起：“怎么了？”
沈静只笑眯眯地瞧着苏嬷嬷：“我不告诉你……”
苏嬷嬷面露无语，于是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正经地盛粥，正经地摇扇，就是不再询问八卦事宜。
终于，用午膳的时候，沈静自己忍不住了，两人交头接耳叽里咕噜一番，苏嬷嬷捂着嘴巴瞪大了眼睛，回望沈静时，两人眼中是同样的暧昧。
晚膳时分，顺宁宫的红木雕花案上摆的是承霁宫里小厨房的饭菜。
也就是说，这些佳肴出自阿福之手。
沈静执着银著给承霁夹了一块鱼，笑眯眯地问道：“那小姑娘确实谦和貌美，厨艺也是绝佳，那——是她自己扮作内侍混进宫里的还是……”
还是你搁这玩什么情趣呢……
承霁端正地坐着，腰杆挺得笔直，一派冰雪坦荡，将鱼肉放进嘴里慢慢一抿，抬眼瞧见沈静眼角眉梢淡淡的揶揄，樱粉色的薄唇微微一弯。
“她来宫里不为风月，为寻真相，儿臣敬她，怜她。”
“还心悦她？”沈静眉头微微一凛，直视着承霁的眼睛。
承霁坦然回望，抬起右手轻轻按住心口 ，沉吟片刻回答：“有心动。”
“但是儿臣与她并无逾矩，今日早晨，是因为秘密抓捕完歹人她不便行动，便暂时歇于儿臣处。”
沈静听罢，暗暗惋惜，竟然还没发生些什么，看来小儿衣裳确实做早了，苏嬷那个乌鸦嘴！
不过一转念，也觉寻常，按照自己儿子的秉性，若是尚未明媒正娶，便绝没有乱来的道理。
又想到那歹人，便想起自己之前被那歹人下了手，不分青红皂白责罚了那姑娘。
“说起来，那日我还责罚了她，害得她差点被歹人所害。”沈静的语气颇有些自责，将剥好的虾仁放到承霁的瓷盘中。
“那你查过她的来历了？”
“她是杭城于家的小女儿，于宛的妹妹，自小因病，被养在乡下别庄。”
沈静闻言，剥虾的手一顿，这孩子，怕是想到自己的遭遇，和那姑娘共情了。
“你既瞧上了她，便早日给她个名分，莫让她被人议论，晚儿在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
承霁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你是皇帝，你若是执意要纳她，她哪有不肯的道理。”
“儿臣不想强迫于她。”
沈静将虾放进自己嘴里：“这姑娘手艺确实不错，让她明日午膳准备两道小菜过来，我正好赏她。”
我儿既然看上了这位姑娘，那她这个当母亲的可不该帮儿子把那姑娘追到手嘛。
承霁闻言，神色稍稍飞扬起来，像是自己的厨艺被人夸了似的，连同语调都轻快了些：“那儿臣便先谢过母后了。”
翌日，阿福送食盒过来的时候，沈静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下苏嬷嬷将一只锦盒呈了上来。
锦盒里卧着两块晶莹通透的上好羊脂白玉，被能工巧匠雕成双鲤鱼的形状，灵动万分，仿佛下一刻便要摆动鱼尾游出锦盒。
“阿福，你的手艺不错，这是赏你的。”
阿福不敢推辞，弯腰双手接过：“谢太后赏。如此重礼，不知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沈静笑笑：“那日哀家受歹人邪术驱使，无端听信了歹人散布的流言，责罚了你，你莫要记恨哀家。”
“奴才不敢。”
阿福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黑履，此刻只听得前头沈静轻声笑了一声，起身朝自己走来。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沈静拉着阿福左瞧瞧，右瞧瞧，“你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总是低着头作甚，以后每日午膳往顺宁宫送一道小菜，哀家没有什么忌口的，你看着做便是。”
“是。”阿福弯唇一笑。
“坐吧，哀家整日闲着也是闲着，这宫里也没个年轻嫔妃的陪我唠唠嗑，你便辛苦些，听着哀家唠叨。”
闲话家常的沈静就像是家中总是唠唠叨叨的长辈，笑起来眼尾有逶迤的纹路，美人迟暮，少了少女的朝气，多了岁月的温柔。
阿福差点便忘记了，眼前人原是自己的姑姑。
沈静是沈庭合故人的遗孤，被沈庭合收养，后来嫁给先帝，生下承曦承霁后被沈家祸事所累，幽居冷宫十几载。
“想来你也知道，哀家没能在承霁身边陪着他长大，他身子又不好，现在政事又繁重。你在他身边伺候着，替哀家好好照顾他。”
说起承霁，沈静的眼神愈发温柔起来。
“这孩子自小就不爱说话，有什么都闷在心里，整日板着个脸，看起来忧郁得很。不过他内心是极温柔良善的，你莫要看他板着脸就怕他，你甚至可以故意逗逗他。”
阿福想象自己逗承霁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
沈静也来劲了：“我跟你说啊，承霁那小子，不禁逗的，一逗就脸红，还一本正经地端着，实际上内心早就崩溃了，哈哈哈哈。”
两人说说笑笑，关系拉进了不少，阿福离开的时候，日头已然西斜，该是准备晚膳的时候了。
阿福手里握着沈静赏的锦盒，一路脚步轻快，青石小径边的木樨花开了，空气里都是甜甜蜜蜜的味道。
她忽然福至心灵，晚膳往承霁的饭桌上端上了一大锅五彩汤圆。
“陛下快尝尝，这是我今日新开发的菜式！叫人生在世！”
很简单粗暴的名字，阿福延续了自己一贯的起名废路线。
“你今日，瞧着很是高兴。”承霁的视线透过汤圆氤氲的热气，停留在眉飞色舞的阿福脸上。
“那可不！今天太后娘娘说不罚我了！还赏了我一对上好羊脂玉！”说着她将玉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来在承霁和富贵眼前显摆。
富贵假装眼露羡慕之色，语调高昂：“确实是很不错呢。”继而话锋一转:“所以今天晚上为什么吃汤圆？”
都没有肉……
“这可不是普通的汤圆，看到这清亮的汤底了吗？看到这缤纷的颜色了吗？不觉得食欲大开吗？”
说着，她拿起承霁的一根银筷，串起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绿的丸子各一个，递给承霁：“陛下，快尝尝。”
承霁笑着接过，咬了一口红色的汤圆，表皮很有韧劲，内里居然是辣的牛肉。
他原以为是普通的红豆沙……
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
阿福满眼期待地瞧着承霁的反应。
五个丸子吃下来，承霁脸上换了三种表情。
他放下筷子，修长的手指拿起一旁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才转头看向阿福：“味道不错，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给这汤圆起名人生在世了。”
“人生在世，便是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所以你这汤圆的内馅儿也是四种味道，不过方才我倒是尝了酸甜辣，不知剩下的哪种颜色里头包着苦，我倒是很好奇。”
阿福负手而立，神情很是得意：“没有苦的，剩下的都是甜的！”
承霁和富贵闻言都是一愣。
老司机富贵率先明白过来阿福的言外之意。
就是祝愿承霁苦尽甘来，往后余生都是团团圆圆，甜甜蜜蜜嘛！
哎呀，这小姑娘看不出来，很会啊，深藏不露，深藏不露。
富贵把自己扬上去的姨母笑赶紧拉下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原来如此，看来这道菜是用心专做给我的小承霁的，没我的份了，气死我了！去天香楼吃肘子去了！”
说完也不管剩下二人的反应，径自甩袖子离去，绝不留下“发光发热”。
承霁低头微微一笑。
“陛下，我这道菜是不是寓意极佳？味道极好？”
“自然是。”
阿福瞧着承霁眼中微微泛出的幸福感，心里直呼目的达成了。
太后说的逗承霁自己怕是还不能够，但是她能变着花子给承霁枯燥的生活增加乐子，逗他开心啊。
放心吧，自己会的可多了，绝不会让承霁以后再默默抑郁了。
自己收了太后的东西，就得替她办好事情。
于是她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羊脂玉，开心地说道：“那太好了，想来太后也会喜欢，我明天就再做一些给太后送去。”
承霁的笑容一时僵在脸上：所以，搁这拿我试菜呢，白高兴一场……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啊……
正想着，承霁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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