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段经文念完,琉月熄灭面前的蜡烛。
赎罪的经文对于失去生命的死者来说什么都不是,但他目前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珀金这几天一直夜里挠窗门,但看到他房里摇曳的烛火后,不多时就会自己灰溜溜离开。琉月知道他在外面总是吃苦头,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肆无忌惮地撒娇,被拒之门外的感觉肯定很不好受。
但每当他这么想,理智都会把他扯回来:现在的珀金体内有嗜血成性的恶魔,如果自己不加以管束,他一定会犯下更加恐怖的罪行。要牢牢掌控住珀金,不能再让无辜者死在他的手下了。
越是这么想,越能压制住片刻的心软。
琉月觉得,有时候珀金对自己展现出的依赖已经超过了朋友的界限,但这一切是从何开始他自己也不清楚。似乎只是某一天夜里珀金和自己打闹时,两人嘻嘻哈哈滚到草地上,双唇不知为何就碰到了一起,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琉月的信仰和操守不允许他这么做,一次可以是意外,两次三次甚至更多就是亵渎了。不过琉月发现,月神根本就不在乎它的神之子有没有破戒,它只在很少数的时候忽然出现,和琉月交流一些启示,然后就隐入烟尘。
换句话说,桎梏的来源是戈缇丝和教会,并不是神本身的意思。不然,就冲琉月几次三番的破戒,他早就和法德王一样被自己的神给踹了。
就连这次包庇珀金,月神都未发一词。
对于禁忌的边界究竟是什么,琉月都开始感到疑惑了。
他自然不知道,在他闭关忏悔的时间里,外面的世界纷扰不休:奇恩的轮船率先到达皇都,鉴于法德王一家和奇恩女爵们血淋淋的过往,琉星自然是很不乐意接待林果果的。可碍于奇恩好歹是博柴庭联盟的意见领袖,九神会议又需要开一个好头,琉星不得不强忍着烦躁早早在码头恭候她们的到来。
琉星根本没把凯撒和秋山放在眼里,他们两个一看就是受林果果把控的老好人,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而林果果,她就是琉星最不喜欢的那种,过于有自己主见的女人——不过和林果果随行而来的,还有凤凰之境的闻人洁。凤凰王根本没给她准备船只,而是让她蹭了博柴庭联盟的轮船一起出发。
琉星此前根本没在意过闻人洁这个人,只是有耳闻过她的八卦,可不知是不是有林果果的衬托,琉星忽然觉得瘦瘦弱弱,对自己满目崇拜的闻人洁格外顺眼。
林果果看出琉星的差别对待,摇晃着红色蕾丝边的扇子别有深意地笑道:“无能的野兽才更喜欢孱弱的猎物,不是吗?”
被当做揶揄的对象,让琉星更不爽了。
好在男人们很快也到了,流沙国和礁湖城相当在意这次会议,带来的船只和物资几乎让人以为搬来了半个国家。琉星不怎么喜欢麒林,觉得他身上阴郁气质太重,缺乏皇室的优雅高贵。反观礁湖城的路森,他是本次会议中年纪最大的继承者,又已经是礁湖城的国主,自带王者气场,威严和架势让琉星非常欣赏。
最后到的是西海的路易皇子,他还带了自己的妹妹露易丝,所有王国里,血统最低贱的就是西海人了,因为西海王见人就睡,血脉无数,有点他的血统实在算不上稀奇。而且西海王还屡次在战争中见风使舵,背弃盟友,就像他们旗帜上的海蛇一样灵活善变。那头肮脏诱惑的红发就暗示了他们西海人注定道德败坏。琉星和礁湖城的路森很不喜欢这对兄妹。
群星部落驻扎塞外,不便乘船,按照约定的路线,他们会等在第一个会议点。
为了展现皇都的待客之道,诸王到访的这些天,可以说是每天宴请,举国欢庆。连琉星都没见识过此等盛况,但他也乐在其中。
琉月不肯见自己,又不敢再跑去蚁穴接活,自由散漫惯了的珀金无处可去,不可避免地混迹到王们的宴会中。
没有亲眼见证过的差距,是想象不出来的。珀金从来没见过顶这么高的宫殿,摆满美酒佳肴的长桌一眼望不到尽头,脂粉和丝绸的香味萦绕鼻尖,即使外面是阴风沉沉的雨夜,宴厅里依然亮如白昼。
珀金戴着假面,低调地远远站在狂舞的人群外,比起观察,他更多地是有些无措。他自认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今天才发现天外有天,蚁穴里最盛大的庆功宴也比不上眼前的一根毫毛。
人类实在是压迫感很强的生物,珀金这样一个身体机能比野兽还要迅猛的人,都感觉手脚无处安放。
珀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中心人物——琉星戴着蓝色孔雀羽面具,牵着一位戴着赤色水鸟羽的女子在舞池中央。
昔日仇人近在眼前,珀金却没像当初那样那么想直接杀掉他了。
太干脆利落地动手,反而是便宜了这家伙。
比起杀身之仇,珀金大概是纯粹地对琉星这种人感到不快罢了——总是要争当人群焦点,要动用权势破坏规则,要吹牛食言说谎。
比起小时候为了捍卫自己不得不杀,再到后来为财为利选择性的杀,现在的珀金已经在杀戮中掌控了绝对的自由和主导,他已经可以从容不迫地决定,哪些人可以因为触怒了自己而杀。
这简直是让珀金无限接近小时候需要察言观色仰望的大人们,但琉星还不在珀金的名单榜首,第一位是留给他的父亲,法德王的。
他就那么饶有兴致地幻想着,在九神会议的过程中杀掉琉星。眼前突然递过来一只高脚杯,里面摇晃着色泽红亮的葡萄酒。
“这是从博柴庭出口的十年陈酿。”眼前的男人笑容谄媚,黑发绿眼,容貌端正却叫人觉得不可信任。胸口别有黑色的矿石勋章,加上身穿玄色长衫,珀金认出这是个泰丽人,看衣着打扮,也许是泰丽王凯撒的贴身侍从。“在下梅戈。”
珀金咧嘴一笑,接过了酒杯,博柴庭的红酒远近闻名,小时候灰影为了好玩,掐着他的腮帮子咕嘟咕嘟灌酒,把他灌醉了就让他对自己说谢谢。珀金一开始是不喜欢喝酒的,但后来喝多了,习惯了,也就迷恋上了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且酒量逐渐变好,轻易醉不了了。
“大人跟我在一起喝酒真是可惜了,舞池里有不少姑娘很欣赏您呢。”
珀金老实回答道:“让我抛弃美酒去跳舞还是饶了我吧。”
梅戈立刻又斟满了酒杯:“哈哈,抱歉大人,是我太唐突了,您也是随行的侍从吗?”
珀金虽没有穿金戴银,但衣着气质怎么看也不是侍从,梅戈想,他看上去心思并不深沉,应该会气得立马反驳,主动道出真实身份。
谁知道眼前这个红发少年像大脑一片空白似的,直愣愣想了半天,时间久到梅戈都尴尬了:在想啥啊!!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直接沉默吗!!就直接无视我吗!!
珀金在体内问乌尤,这个琉月让说吗?
乌尤还在气他听从琉月的话不肯去吃人,所以根本不理。珀金只好认真回忆了许久,就算是珀金这种脑袋不太灵光的人,也知道不能把杀手的身份挂在嘴边。
谁料这大段的沉默,反而让梅戈不安了起来。
自己给眼前这家伙斟酒时,他并没有流露出不习惯或者受宠若惊的表情,说明经常有人服务他。
手上有厚茧,是习武之人。
身上穿的衣服一看面料便知价格不菲,明明顶着西海人的红发,衣领处的金色咒文却出自月则,说明一定是琉月祭司身边不一般的人。
只有大人物才会这样遮遮掩掩,知道对方大概的等级,就不必再追问下去了,梅戈手上斟酒的动作却没停过。
反正只要人喝醉了,什么信息套不出来呢?
“听说第一站要去的地方,是流沙国,去那里解决叛乱的杜克法师。”梅戈惯用的手段是:先甩出自己这边无关紧要的情报,获取对方的信任,使人放松警惕,再趁机抛出话题刺探对方已知的信息:“虽然是继德尔瓜多之后第二任宫廷**师,但道行比德尔瓜多还要高呢。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背叛流沙王,想要率兵起义。”
梅戈用手模拟波浪般蜿蜒的走势:“他能变化成人首蛇身的样子,盘踞了流沙王赏赐的地堡,每天都会掠走落单的商贩吃,白骨已经要溢出来了,肯定很不好对付。”
不止珀金,珀金体内的乌尤也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化形法术而已,看上去很吓人,其实杀起来很容易。”
梅戈拐弯抹角道:“需要有宫廷法师助阵才行吧?唉,我们博柴庭就没有充足的法师储备,到时候可要小心了。”
珀金却很奇怪地看了梅戈一眼:“有手就可以。”
梅戈愣住:“大人,您说什么?”
珀金眼神清明,意识清醒,再次有些嫌弃道:“我说不用很多宫廷法师,有手,就行。”说罢,他还伸出手握了握拳,以表达手是这个东西。
这下,他是干什么的,梅戈很清楚了。
博柴庭联盟此次最大的劲敌,其实不是琉星,而是全程看似维护秩序的旁观者琉月。
法德王突然在九神会议前夕给了琉月这么大的实权,他说不定会利用权利在琉星皇子的随行队伍里塞入“自己人”,此行凶险,关键时刻会产生怎样的变数,谁也说不准。
琉月耳力过人,听见窗外传来窃窃私语声,越听越觉得声音很像珀金。拉开一丝帘缝,果然看见珀金背对着自己,在面对着树窸窸窣窣说着什么。
想必是在练习和自己道歉的说辞吧,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珀金若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让琉月生气,很快就会忍受不了琉月不理自己,开始腻腻歪歪地道歉。
气了那么久,总不能把隔阂闷在心里上路,琉月最终还是下了楼,快走到珀金身边时,却发现他手撑着树,浑身酒气,正对着树桩子絮絮叨叨道:“捅脖子,放血是最快的……而且只要找准了地方,扎一下就好了,很方便的。不,一点都不难,你想学吗?我教你琉月。”
他把手指挪到树皮某个位置:“看到没?就这位置,一扎就死。”
他说着说着,竟伤心起来,抱着大树哼哼起来:“你不相信我?我很厉害的……”
琉月:……
他是很想掉头就走的,可是总不能放珀金在这里教大树杀人,这几天皇宫里人多口杂,若有路过的人偷听到,就很麻烦了。
琉月在珀金身后沉沉开口:“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珀金似乎短暂地惊醒了两秒,但他实在是意识不清了,很快就颠倒顺序,反手抓住琉月的袖子,对树说:“琉月你别生气了,是他给我喝的。”
被莫名其妙栽赃了的琉月并没有生气,气也气不动了,他有洁癖,当务之急是回去把珀金理理干净。叹了口气,琉月把珀金架了回去。红发在琉月的身上蹭来蹭去,不知是故意还是酒意,含糊不清地说道:“流沙国的杜克会变成蛇——但是你不要害怕,我虽然不会保护琉星,但我会保护你的……”
琉月无奈地笑了笑。
宴会还在进行,梅戈作为凯撒皇子的贴身侍从,很快就把消息透露给了博柴庭联盟。林果果对此很是满意,唯独听到红发金眼的无名者时,表情凝重了起来:“我知道蚁穴有一个很年轻的杀手,手段残忍,给钱就杀,实力非常强,也是红头发金眼睛……莫非是同一个人?琉月祭司雇杀手要干什么?”
梅戈没有说的是,他今天晚上不知道开了几瓶酒,那男孩明明看上去就醉透了,胡言乱语一大堆,可是一到要离开的时候,男孩的声音竟然又变得清朗起来:“梅戈先生,今晚从我嘴里问到你想问的了吗?”
说罢,他打了个酒嗝,嘻嘻哈哈地走了。
梅戈不禁想问,他到底喝醉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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