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击如鼓点落下,拳拳到肉,闻七捂着小腹蜷缩在地上,头皮陡然一紧,被拽着拖出好远。
眼底很亮,是与魂楼的照夜灯,百年不暗千年不朽,光是一盏便能在暗会上卖出天价,这样的灯,这里有数百盏。
外面隐隐有嘈杂声传来,隔着门板有些模糊,随即被一道尖锐的男声掩盖。
“小兔崽子,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要不是涛哥好心收了你,你早不知投多少次胎了,啐!”
又有个男人翻着白眼:“哎呀,伺候霍爷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我要是有你这张脸,早过好日子去了,哪会这么不知好歹……”
“我再问你一遍,你去不去!去不去!”
闻七死咬着牙关不说话,闷哼抑在喉咙深处,本就破旧的衣衫被攥得皱巴巴。
“何必这么想不开?当个娈童虽说出去不好听,但至少比现在的苦日子强多了……咱们这种人啊,被爹娘卖到这儿,注定就是一辈子的奴才命,好不容易能有个……”
突如其来的嘎吱声打断了话音,也打断了骤雨般的拳头,来人还没说话,动手的杂役骤然堆笑:“诶,涛哥,这小子还不肯依,我这教训他呢。”
“动作快点。”来人面色肃然,“今儿个楼里来了贵客,往清阁去了,要是因为你们的事儿惊扰了他,小心脖子上的脑袋!”
“清阁?”对方失声惊叫,“清阁不是几年没开了吗?这贵客什么身份?!”
与魂楼身为锦州最大的花楼,接待的无一不是富贵之众,分一楼大堂与二楼雅间。若想上三楼雅阁,钱势权缺一不可,最顶层名为“清阁”,已许久没开。
“不该问的别问!”涛哥狠狠一瞪,压低嗓音,“何止,楼里的八个头牌全去了,掌柜和老鸨也跟着,歌舞全挑最好的上!”
“这这这……”
楼里的头牌歌舞顶天样样精通,但只聊诗词歌赋不谈风月,各个清高傲气,约好的会面去不去全凭心情。历年她们的曲舞哪回不是所耗千金,万人空巷,如今竟然……竟然全巴巴地上去讨好一人?
“总之,今日决不能出事,否则……”
话音未落,眼前忽得一抹黑影闪过,闻七如一尾小鱼般钻过他身侧,猛然朝外奔去。
“小兔崽子!”杂役又惊又恐,“涛哥!他好像往三楼去了!”
“看毛!追啊!”涛哥面容扭曲,“贱蹄子,想死别拉着我!”
半掩的门狠狠撞出一道砰响,像打在脸上的巴掌。
金砖云玉铺就的地板被踩得咚咚响,闻七憋着气,一股脑儿往楼梯跑,眸中溢出同归于尽的愤恨与决绝。
既然要他死,那就都别活。
这一插曲不出意外引起了骚动,十多个打手从攥着长棍,狠狠往他身上招呼。但闻七不要命,硬是当头迎上一棒,砰一声响,落了满头血。
他身形小巧,又对地形了如指掌,凶恶的眼神宛若绝境猛兽,竟比鲜血还红上几分,直震得人心生胆怯。混乱中,他看准时机纵身一跃,整个人如爬山虎般死死扒住栏杆,小臂剧烈哆嗦。
底面空悬,惊叫与怒骂如潮海般涌入,掉下去便是头破血流、五脏皆崩。
闻七环视一圈,两侧楼梯正有人疾步赶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到达此处。下边砸来的瓷器噼啪碎在耳畔,后脑一重,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流了下来。
头顶的鲜血流到了眼睛里,衬得整个世界血糊糊。闻七瞳孔缩得极小,死死盯住左侧顶上那扇门。
清阁,那位贵客待的地方。
撞进去,伤了他。
拉着楼里所有的人下地狱吧。
闻七双眸被血染得赤红,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恨意,如黑暗中的闪电,势要将世间一切劈得粉碎。
棍棒狠狠落在小臂,骨折的咔嚓声清晰可闻,听得人胆寒,闻七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翻身并算不上难,长棍抬起的刹那,闻七陡然攥住另一头,身子崩得死紧,脚尖借力一蹬,整个人像枚石子般咚地射了出去。
众人没想到他会这般拼命,压根来不及阻挡,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一飞而过,硬生生用脑袋撞开清阁大门,狼狈地摔了进去。胸腔里憋的闷血被这么一激,噗呲全喷了出来。
他昏昏沉沉缓了好一会儿,身体的感知功能才逐渐恢复。
先是鼻尖钻入一股淡香,混着血味若有若无,让人联想到无边春景,紧接着,地龙燃起的暖气丝丝缕缕渗入体内。
他在女子的惊叫与老鸨的怒骂中抬头,对上了一双半垂半敛的桃花眼。霎时便如惊雷劈落,从头顶窜到脚底。
而待他回过神来,人早已扑了出去,如未开蒙的野兽般死死咬住对方小腕,尝到了口腔中的血腥气。
“啊呀!”
老鸨吓得面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反倒是那掌柜反应快,猛然揪住他发顶,发疯般嘶吼:“你做什么!松口!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小兔崽子拖下去喂狗!”
口中的软肉白皙滑嫩,一看便是金贵人家养出来的,闻七满头是血,任凭旁人如何拳打脚踢,就是死咬着不松口,活像着了魔。
老鸨两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您……您息怒!妾身这就把他拉走……贱货!贱货!松开啊!”
混乱的噪音震耳欲聋,闻七剧痛难忍,浑身无意识地发着抖,几乎要从那玉腕上生生咬下一块肉。但出乎意料,对方并未回手,任他动作,支头望着他:“闭嘴。”
短短两个字,阁内顷刻鸦雀无声。
漫不经心的语调,带点恹懒,从头顶传来,煞为动听。
“吵。”
掌柜额头直冒冷汗,强扯着笑脸:“您、您看……这……”
花满堂瞥了门口一眼。
掌柜登时会意,转头怒骂:“没眼力见的!还不快滚!”
跟来的打手哪敢再看,赶忙低头离开,连带着关上门。
手腕仍被人叼着,小小一个孩子狼崽似的,还挺凶。他轻轻挣了挣,另一只手捂在闻七血流不止的后脑,轻描淡写道:“去找医倌。”
“哎哟大人这小兔崽子的命不值钱,死了也罢,还是您……”
花满堂偏头:“去找医倌。”
明明语调很平静,却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掌柜赶紧下去寻人,老鸨与一众姑娘站在角落,目光又惊又恐。
“都出去。”花满堂头也不抬,又轻轻揉了揉闻七发顶,“再忍忍。”
自始至终都没让他松口。
一群姑娘呼啦啦退却,老鸨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急匆匆踏出这个是非之地。
闻七有些发愣,不自觉便松开牙关。他伏在地上,用力喘着粗气,看见那人衣摆上绣了牡丹金纹,层层叠叠,活灵活现,足见做工之精巧,眼下却被血迹染得脏污。
白皙的腕上横了道狰狞伤口,血淋淋的,像猛兽齿印。
闻七不敢抬头看他:“对不起。”
花满堂盯着那道口子,似乎轻笑了一下。
“牙尖嘴利。”
“跑我这儿来,是受欺负了?”
闻七尚未开口,门便开了,掌柜行色匆匆,后边还跟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个药箱。
那医倌一面慌张上前,一面口中惊呼:“哎呦大人,您的手……”
花满避开:“先治他。”
闻七低着头,墨发散乱,将面上的神情遮挡得晦暗不清。那医倌看出花满堂心情不愉,不敢多问,利落打开药箱:“过来吧。”
闻七不搭理他,只一味往花满堂怀里钻,却听后者开口:“伤成这副模样就别躲了。”
闻七不为所动,过了会儿才小声道:“他把我治死怎么办?”
“这会儿怕死了?”花满堂被逗笑,“断掉的那只手,伸出来。”
闻七不情不愿地伸手,清脆的嘎吱响起,他猛然攥住花满堂衣角,没出声。
他受的多是外伤,陈旧的新鲜的混在一起,花了不少时间才彻底处理完。花满堂欣赏着堂下的起舞女郎,手中骨扇轻摇。
腕口的伤被细细包扎好,医倌退下,掌柜陪着笑上前:“姑娘们都休息好了,大人别坏了兴致,我这就把他带下……”
花满堂打断:“不用。”
掌柜笑容一僵,一时也不知他指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今天就到这儿。”花满堂起身,“晚上我留宿,替我找间房。”
掌柜赶紧道:“是是是,大人可需人来伺候,喜欢哪样类型……”
花满堂步伐一顿,轻笑道:“他就不错。”
闻七骤然抬头。
“啊?!”掌柜如遭雷劈,连说话都带上了哆嗦,“大、大人,您是指……”
“我的意思是……”花满堂抬手,拿牡丹扇一点,“我买他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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