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然以不变应万变，没有吱声，想看看是否是她听错了。
不料沈祁夜又唤道：“殿下？”
“为何不说话。”
李笙然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如何认出我？”
她分明找了整个北国易容最高明的大师，就连从小相伴的采薇，不仔细分辨，也认不出来，怎么到沈祁夜这里，却一秒破功了。
这下轮到沈祁夜沉默了。
李笙然摸了摸被冻的发麻的胳膊，不再追问，只是回答道：“我接到控诉邻水县赵县令贪污受贿的案子。”
“账本就在这南风馆内。加之上次的剥皮案，总是放心不下，这才潜入查探。”
沈祁夜将外衫解下，披在李笙然的肩上。这才剑眉紧蹙道：“此事牵扯复杂，若殿下何时想抽身而退，可来找我。”
外衫的暖意驱散了夜里的寒凉，遮住弯月的黑云渐散，银辉为石板路铺上一袭淡雅霜衣，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叫个不停。
李笙然跟在沈祁夜后面，生怕慢一点前面那个颀长的身影便会隐匿于黑夜之中。
这是她来时的路，跟着沈祁夜，路上也没碰见巡逻的侍卫。
“你如今身份，几人住一间房。”李笙然两步走到沈祁夜身边问道。
沈祁夜身量高挑，李笙然看他的时候要微微仰头。
只见沈祁夜似乎有些不太自然，几步拉开与李笙然的距离，道：“一人。”
“那去你那里。”李笙然实在受不了小屋的床榻，只好厚着脸皮提要求。
“好。”沈祁夜没有异议，在前方的岔路拐了个弯便向另一边走去。
—
比起李笙然的住处，沈祁夜这里要好很多。李笙然沐浴好后，虽已困倦，但还是走到桌边，点上烛火等沈祁夜回来探讨案子。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祁夜抱着一床行李铺在床榻上。他弯腰将行李铺好，黑色劲装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凸显的淋漓尽致。
等沈祁夜铺好后，便来到正在饮茶的李笙然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搬起一旁的凳子，坐在李笙然对面。
好远。
圆桌仿佛是两人之间的分水岭一般，沈祁夜端了一副泾渭分明的架势。
饶是李笙然不是个爱多想的人，此刻也有几分疑虑了：“我身上有何味道吗？”
“还是说，你很讨厌我？”
“为何你从方才便有意疏远？”其实不止方才，自李笙然重生后，与沈祁夜碰面的几次，他都刻意回避，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祁夜的视线这才落在李笙然脸上，乌黑的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亮，此刻无言注视着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有几分攻城略地的意思。
这是真正战场上带下来的，融进骨子里的侵略与嗜血。
不过这种不适没有持续过久，沈祁夜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眸子的神色，道：“臣不敢。”
“殿下说过，让臣离您远些。”
李笙然恍然想起什么。
沈家世代从军，保佑北国疆土。沈祁夜的父母早亡，先帝对沈家一直心怀愧疚，所以幼时，沈祁夜一直被以皇子礼遇对待，并住在皇宫之中。
许是父母早亡的缘故，沈祁夜比同龄人要早慧许多，不是抱着书本，便是在练武场练武。
从不与同龄人来往，李笙然算得上是同龄人中，与沈祁夜最为熟稔的了。
只不过后来二人决裂，李笙然执意退掉两人婚事，在一个雨夜，将信物甩到门外等了一天的沈祁夜身上，连见都不愿见他。
只托采薇给他带话道：“告诉他，以后不必见面，若见了本公主，当退至一丈开外。”
再后来，李笙然便真的再也未见沈祁夜，再得知他的消息，便是他前往参军，这一去便是七载。
但于李笙然来说，隔着前世今生，她过往的记忆已经模糊太多。
“年少玩笑，沈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为缓解气氛，李笙然正了神色。说出她的猜测：“来之前，我曾查过，这南风馆背后之人，明面上是赵县令。赵县令同户部侍郎姜生往来甚密。这南风馆背后的营生，恐怕与姜生脱不了干系。”
沈祁夜沉吟片刻道：“此前宴会刺杀一案，彩月经受不住审问，道出南风馆。我暗中查探许久，却发现此馆消息密不透风，只得潜入其中，寻找关键。”
沈祁夜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轻叩，继续道：“这南风馆召集大批孤女，表面说是培养丫鬟，实则是为了培训刺客。违反规则的丫鬟会被暗中处理，殿下行事还需小心。”
李笙然点头。
突然想到管事明日召集丫鬟们站桩，她本还觉有些奇怪。如今看来，只是为了培养她们成为刺客的基本功。
“还有骨香一事，你了解多少？”李笙然没有忘记那个紫色案件，将疑惑抛出。
“骨香是南国产于南国，多用于辟邪保平安。北国与南国不和已久，加上习俗不同，坊间骨香的货源早已断掉。这几日已有不少小馆死于非命，皆是那日殿下见到的死状。不过都被南风馆压了下去。”
李笙然皱眉放下杯子：“想要暗中运输这样大批骨香不是易事，杀人剥皮，运输骨香，培养刺客。这南风馆隐藏的事，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李笙然将信息一一记在系统中，并与沈祁夜约定好暗号，以及碰头地点，方便交换信息。
随后她起身走向床榻，犯起难来。
即使重活一世，李笙然仍有许多臭毛病没有改掉，比如刻在骨子里的，过于娇气挑剔的性子。
如今屋里只有一张软榻和屏风后面的一张矮塌，矮塌有些硬，她不愿睡。
但这房间主人终究是沈祁夜，她也不好霸道独占软塌。
似乎感到他的为难，沈祁夜率先走到矮塌坐下，道：“殿下睡，三刻我唤殿下起身。”
李笙然规矩躺在塌上，双手交叠于腹部，心底安心不少。前世从南国逃往北国的一路也是，她睡，沈祁夜守夜。
她似乎早已习惯，甚至重生后有一段日子，没有沈祁夜的看守，让她有几分难以入睡。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李笙然便被沈祁夜唤起，悄声回到小屋。一夜未归，塌上的叶青青此时正横躺着占了两张床榻。
李笙然没了睡意，坐着小凳上复盘线索。
—
天启晨曦，破晓时分。
丫鬟们都已集合在院子里站桩。
起初人群中还有三两声抱怨，没有听说过那家丫鬟训练是要站桩一上午的。
初晨雾气与汗水打湿了李笙然的鬓发，缺乏锻炼的身体已渐渐发抖。有几个支撑不住的丫鬟已被拖下去惩戒。
仅仅是站桩未曾站好，便被拖下去打得血肉模糊。也是杀鸡儆猴，让她们这些丫鬟歇了偷懒的心思。
又过了一会，路的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便见几个容貌绝佳的小倌，或抱着琴，或手持长箫走来。
沈祁夜也在这群人之中。
他身量高挑，李笙然一眼便看见了。
小倌们练习曲目的地方就在李笙然她们训练处的旁边，不一会便听到一旁的小屋里传来阵阵丝竹声。
快接近正午时，李笙然眼前已泛着黑圈，天旋地转之间，李笙然心底发凉。
背后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撑住。
“腿分开，重心向前。”
是沈祁夜，他的声音不大，几乎是贴着李笙然耳边说的，所以未被人察觉。
大家都只当他是路过。
就这样，李笙然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上午的训练。她揉着发疼的腿，同叶青青几人一同前往饭堂用餐。
叶青青却神情奇怪的道：“小然，你与上午的男子是什么关系。”
李笙然顿了顿，随口扯了个谎：“入馆之前，我曾与他相识，只是友人。”
叶青青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肖笑给打断。后面训练中，叶青青便再也未提此事，李笙然也只当是个插曲，没在意。
夜晚，李笙然再度偷溜出门。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她显然轻车熟路许多。
有系统的指引，找账本之事不在话下。
李笙然很快便摸到了账本所在。
【叮！蓝色案件：白母之死，进度上涨】
【请将下半账本交还白晚生，完成案件】
李笙然小心将账本收入怀中，这是内院最里面的小屋的一个暗道里。
除却账本，暗道的书架上亦放着很多卷宗。
李笙然小心翻阅。
一个卷轴上是院内小倌的名单，按照入馆年份排列。李笙然在其中也见到了沈祁夜如今的身份，他化名沈夜潜入馆内。
再往后翻，是那些资历较老的小倌，偶尔有两个人名用朱红的颜色画上了叉。
后面几页更是触目惊心的满页红叉。
除却红叉，也有红圈圈起得人名，李笙然不知这是何意，但系统提示巡逻人员快要回来，她只好匆匆记下几个名字，将卷轴放回原处。
李笙然离开暗道后，便轻车熟路的前往沈祁夜的居所。
她一路踏着石板路前往，黑夜中却突然察觉出不对劲。
似乎有人在跟着她。
越来越近。
李笙然逐渐加快步伐，袖子里的匕首缓缓露出锋芒。
若是那人再靠近，她便回身刺下去。
李笙然死死盯着脚下的石板路，若那人再靠近，月光会将他的影子投射下来。
她没有注意前路，步子又快又乱的一头扎进前面之人的怀中。
暖意驱散寒冷，熟悉的气息传来。
李笙然吊起来的心安定下来。
她急忙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
沈祁夜似乎也觉察出不对劲，将李笙然拉至身后，探查良久。
李笙然知那人已离去，只是拽了下沈祁夜的袖子。
“你为何在此处。”
沈祁夜道：“今日你来得晚，我怕你出事，便出来寻你。”
两人再次回到小屋，李笙然见四下无人，才放下门闩。
她将记下的人名写在纸上推给沈祁夜：“这几人，你可有印象。”
沈祁夜沉思片刻道：“画叉之人皆已遇难。”
所以画叉的意思便是已经死亡的小倌。
那圈红圈的意思是否是凶手接下来的目标呢？
李笙然不得而知，只能等到凶手下次下手，才能证明他们的猜测。
接下来便是按兵不动。
李笙然收起纸张，不再向床榻走去，而是走向门口。
“凶手已经盯上我了，为了不再节外生枝，这几日我便不来了。”
沈祁夜不言，起身点了盏灯，只身一人潜入黑夜，为李笙然开路。
—
自从李笙然夜晚不再出去找沈祁夜，被跟踪之事便再也未出现。
安稳的度过几日后，迎来了第一个休沐日，李笙然被派出去采买东西。
这是李笙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馆，同她一起的还有严沫。
说是两个人可以互相帮衬，实际上是让她们互相监督，怕有人生了逃跑之意。
严沫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即使二人住在一处，李笙然同她说过的话却也不足几句。
此刻出来采买东西，两人也是各买各的，没有交流。
回程的路上，严沫却冷不丁道：“前几夜，你去了哪里？”
李笙然心中惊骇，面上却不显，严沫每日是最早上塌入睡的，李笙然外出时也会仔细检查，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哪里也没去呀。”但她嘴上却装傻充愣，反正严沫没有证据，便不可能怎么样她。
严沫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见她不说便冷笑道：“想要活下去，就安分些。”
随即她不再等李笙然，一人离开。
这正和李笙然的意，两人出来时，李笙然手下的人便得了消息，在暗中等待。
李笙然正愁没有时机对接消息。
来人是采薇，她先是担忧的将李笙然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这才开口道：“殿下不在的这些日子，来府上递拜帖的人都被我回绝了。”
“做得好。白晚生那边有什么信息吗？”
采薇点点头，道：“白公子又回了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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