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乱野似乎已经在实验室等很久了，直到门口出现那三个人的身影，他晦暗如墨的瞳孔里才浮现一丝光亮。
对方一个眼神，艾斯特莱雅便十分自然地走到控制台拨弄数据，按博士的要求将需要展示的画面导入投影仪。
森乱野本人则是对黎长光说了一句还算礼貌的问候：“来了，坐吧。”
他抽出提前调节好高度的椅子，难得绅士一回。但黎长光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示好只感到警惕，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已经在头脑中怀疑森乱野会不会搞事。
然而几秒之后，某位不受控的人物搅乱了实验室里的氛围。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想太多了，森乱野的目标根本不是她。
“博士大人，您这太偏心了吧，她有椅子，我的呢？”
柯羽大跨步向前，站在了与森乱野只相距几厘米的位置，从高处俯视着他。柯羽作为一名冲在灾难第一线的高层军官，身体素质都是万里挑一的存在，一身结实的肌肉构造先不说，他那185 的身高已经能在气势上压死人了。
而森乱野只是个长年泡在实验室里几乎没怎么锻炼过的研究员，身高也只有末世平均水平之下的173cm，在柯羽的对比下显得弱不禁风，想要与之抗衡更是不可能。
但黎长光可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偏见，在她眼里，森乱野骨子里的傲气是不会让他在任何人面前屈服的，包括他的父亲。
更别说，现在“叫嚣”的只不过是一位来自其他基地的军官，连插手自己行为的资格都不该有。
森乱野直直对上柯羽的视线，气氛有些紧张：“她是我亲自邀请进项目的重要人员，而你，只不过是被森统领强塞进来的保镖而已。他应该和你说了吧？无非是因为你要在这住一阵子，又恰巧需要一个靠谱的人保护黎长光免受实验风险，这才找上了你。”
柯羽被气笑了：“我和森统领是合作关系，如果你就是这种态度对待未来的合作伙伴，那我只能冒犯地说一句森叔教导儿子的成果可真不怎么样。”
这句话显然过激了，而那句“森叔”更是戳在了他的痛点上。森乱野的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的趋势，脸颊迅速升起的红温也在警告他的忍耐度已经到达了极限。
从森统领发去的讯息来看，柯羽的确是他为保证黎长光安全而邀请的合作伙伴，这一点在食堂看过通讯器的三人都知道，森乱野自然也清楚。
他那句不尊重人的“保镖”完全出于私心。
对于今天不理智的行为进行分析，首先森乱野是单纯不满父亲强行塞人的行为。他不喜欢自己的项目加入无关人员，尤其是一个从小到大关系都势同水火的人，即便大多时候没有放在明面上，父亲也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而且他对项目的安全性有足够信心，黎长光这个人的存在对人类文明至关重要，他也抱有极大的研究兴趣，自然不会让她在实验中出事。
父亲竟然要安排一个从其他基地来的外人保护黎长光！
他是不信任自己、还是太过偏心这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侄子？他总是那样，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从来不在乎自己真正的家人。
所以母亲才会死。
森乱野突然冷静得可怕，他能感觉到所有情绪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最后只剩下没有任何温度的话语：
“他在做父亲上本来就是个失败的人，所以才会不信任我这个亲生儿子，让你来监视我。”
这是森乱野得出的最终结论。
父亲那么敏锐的一个人，或许早就已经怀疑他的项目了。在以前递送的数据报告里，有一些不能被看见的东西，被他用各种伪装瞒了过去。
他不知道父亲疑心到了哪个程度，又暗中查到了多少，总之，他认为两人之间早就无信任可言，那名为“亲情”的桥索已经磨损褪色、摇摇欲坠。
表面和平已经维持了多久呢？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彻底崩裂吧。
无所谓，他会用剩下的时间证明：他才是对的。，
柯羽望着表情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男人，心里没来由的不安。
“……真是搞不明白，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他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见对方没了下文，心里更郁闷了。
柯羽一直不能理解森乱野对自己的敌意，森统领只是因为父亲的那层关系才多加照顾，但他的亲儿子始终只有森乱野一个，他究竟在忌惮什么。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第一次来到盖亚基地参观，森乱野就一副不待见的样子，事事看他不顺眼。久而久之，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后来两人渐渐长大，行事也就不会像孩子那样任性，这种相见两相厌的关系才被搬到暗处藏起来。
不过最多也就是在公共场合装一下，等到了私下里 ，两个人依旧不合。
见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低到了冰点，黎长光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森乱野这个人真的很矛盾，他之前和自己聊天时所展现出来的对父亲的崇拜不像是假的，可刚刚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对森思明的感情到底是敬佩还是怨愤？
还有他一部分恨意明显是来自柯羽，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这俩人有点什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从谁嘴里挖出消息。
不过转念一想，贵圈太乱了，她没必要硬趟这波浑水，还是安心做自己的事吧，她还有好多书要看呢。
外面的菌变体越来越猖獗，但愿这俩人能消停点，把重心放在关乎人类存亡的大事上。
等艾斯特莱雅捣鼓完数据，这边也冷静得差不多了，森乱野关闭实验室灯光，打开投影仪。
周围陷入黑暗的刹那，点点蓝光从仪器里迸射而出，跃动的光点环绕相接、排列组合，最终汇成了一颗巨大的虚拟蘑菇。
这颗蘑菇的根部蔓延出无数条菌丝，一直向下延伸，密密麻麻的交错纹路让人看不透它的结构走向，所有菌丝像是一个完全融合的大家庭，没有任何外力能够撼动。
这个庞大的物体已经足够让人震颤，但它的浅层外表还不是最巧妙的地方。虚拟蘑菇的伞帽里蕴藏了数量惊人的发光小白点，连底部生长的菌丝中也附着了大量的这种光点。
它们在蘑菇的控制范围内漂浮着，跟随某种未知的节奏一下、一下跳跃，好似一群鲜活的小生命，努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这种形态黎长光越看越眼熟，就像——孢子一样。
“是的，孢子”。
原来黎长光不小心说出了心声，而这个猜测立刻得到了森乱野的肯定。
他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女人。对方比自己想象得更聪明，虽然从营养舱里刚醒来时脑袋空空，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可以看出她的天赋还不错，学什么都很快，也很善于思考。
他向黎长光解释自己的伟大创造，神色兴奋：“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世界上最大的生物‘奥氏蜜环菌’吗？”
“……菌变爆发的源头？北美大陆前美国俄勒冈州马卢尔国家森林的那株巨型真菌？”
“没错，”他的眼中满是对那株真菌的狂热。“它真是太神奇了，在地下悄然生长了几千年，甚至人们到现在都不能确定它的具体年龄。起初它应该只是一株很小的真菌，经历了地球漫长的历史演化过程，在岁月的长河中不断长大、繁殖、传播、蔓延。菌变爆发的时候，它已经成长到在地下蔓延的菌根占地面积达十平方千米，而现在吞噬其他的菌种以后，体积更是无法估量，多么可怕而美妙的存在！”
黎长光觉得他对那株真菌的崇拜达到了病态的程度，她可不认为这是个好现象。
“它导致人类文明差点灭绝，或者应该说，可能正在灭绝的路上。所以何来的美妙？只有可怕而已。”
“不，你没明白。”森乱野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他本觉得黎长光会理解他的。
“它靠自己的力量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将人类从统治者的位置上挤下来。曾经奥氏蜜环菌是一个种群，分布世界各地，但是这株潜伏了千年的真菌在异变之后吞噬控制了同类，甚至将魔爪伸向其他生物，现在外面每一株能称得上是奥氏蜜环菌的，都是它的意识在主导。所以，我们现在直接用‘奥氏’来代指它。它是唯一的个体。”
沉默许久的柯羽突然出言讥讽：“怎么，森博士是想效仿他干掉自己的同类，统治地球？”
森乱野闻言瞪了他一眼，他讨厌别人在他说得开心的时候打岔。
“哼，你懂什么，没看到我展现出来的菌状网吗？这正是模仿奥氏的繁衍形式所创造出来的，它是人类希望的火种。”
黎长光思考着他的话，在心里大致作出了一个推断。
“所以你是想让人类也变成那样一个共生体？或许……是将所有人的意识都存放在这样的菌状网之中，利用数据形态来对抗异变？”
“是的，看到那些白色小光点了吧？你刚刚说对了，它们是孢子。而我的创造就是将人类意识幻化成一个个这样的孢子，孢子发芽后会形成菌丝，并最终延伸组合成菌丝网络的特征。而那朵巨型蘑菇就是它们的母体，也就是整个菌状网所具现出来的真菌子实体。它将串联所有、维系所有、保护所有，只要拥有这个数据网，人类就能抵抗外在的异变，保留自己的意识，将文明延续下去。”
森乱野高举双手，虔诚地注视着自己的成果，声线是兴奋的颤抖。
“这就是我的项目——菌状网数字生命火种计划！”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永恒不变的真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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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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