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栈，二人很顺利就打听到了所谓的庙宇正是在镇后的山上，两人抵达庙前才看到了它真正的名字——诡山寺。
“师尊，魔在哪里？”
白檐看了看那破寺，显然是一副荒烂景象。
此时已到黄昏，山中却照不到一丝光亮，就在此时，那黑洞洞的寺里忽地闪去了一个黑影。
白檐握剑的不觉得收紧了几分。
姜清烧了一张照明符，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神像，活像一个人面兽身的妖怪，像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而方才的黑影就在这神像前一闪而过。
下一秒，寺外传来一道异响。
“呲呲。”似是指甲在磨蹭寺墙的声音。
白檐对那一天映象太深，他跟着姜清到诡山寺伐魔，正当弱冠的少年满腔激情想要打败人生中第一个魔，当他提着剑在师尊的庇佑下，勇敢的朝那个声音寻去时，却看见了在客栈梦中的那个人。
星潼。
在看清墙边那人的一瞬，他又感觉自己回到了幻境里，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少年竟是真实的人。
“好巧呀”
星潼明媚地笑了笑，朝他靠近：“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不是梦吗。
白檐的睫毛颤了颤，自己在梦中看到的又究竟是真是假。
一切真相仿佛被迷雾笼罩，就在此时，星潼的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姜清从后走来，那异响从星潼出现时便消失了。而此时的星潼眉眼弯弯道：“你们怎么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姜清抬起眼，他自是不能在人界交代身份和目的。
“我们是来找人的。”白檐开口便瞎编乱造道：“我的妹妹不见了，我来找她。”
“她不会在这里的。”星潼看向庙内的神像。
“为什么。”姜清眯了眯眼睛，赤红的瞳子隐隐暗了暗。
“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星潼目光悠悠：“你们是从天界来的吧？”
山中阴阴冷风在树林间流动，寒气穿过他们的胸膛。姜清低声唤出神武。寒风再次吹到面前，姜清将白檐挡在身后，就在那一瞬间，他拔剑而起，同时那阴风也有了形体，竟是一团怨气极重的人影！
星潼咦了一声，跟在白檐身后，只伸出了一个脑袋看着那团黑气。
黑气中的人引发出嘶叫，就是方才墙体发出的声音。
下一秒，黑色的人影朝他们冲来，姜清立即道：“进庙！”一时间，三人错位进了寺庙，姜清又点燃符纸，而那黑影竟在寺外不愿进来。
“师尊，那是什么……”
“恶灵。但恐怕不是真身。”姜清道：“不能冒然击退，得将它的真身引来才能根除。”
白檐低头看着手上的银剑，此时伐魔者是他，而现在他自己竟不知如何下手。复杂的情绪立刻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自幼天赋异鼎，在门内修行时也没遇到过什么艰难，那些在书上学到的技能如今却如渺云，就连当下该如何做都不知。
“小仙君。”
白檐正闷闷不乐，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星潼：“你们来这就是为了杀那个东西吧？”
“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姜清转过头，修长的指尖还夹着点燃的符纸。
“人界之人不可干预天界之事。趁早回去，免得有性命之忧。”
白檐默默点了点头，虽然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是什么身份，又是如何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事情很好奇，但毕竟是凡人之躯，而当下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不知实力悬殊的恶鬼。
“我不怕啊。”星潼无所谓的摇摇头：“凡人嘛，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迟早的事。”
姜清打量着星潼，虽是一眼就看出来他没有灵根，可除了这点外，他哪里都不像一个人界的凡人。
姜清没再说话，而是仔细的端详起了那尊神像，方才他并未仔细看过，现在一看倒是真发现了异样。
两年前的诡山叫做安山，山下有一家四口，他们世代在山上伐木为生。
大儿子福生和小女儿秋生日日帮衬家里爹娘的活，一家安宁生活了十三年。可福生总对秋生说她是个野孩子，秋生不明白哥哥的意思，直到那年血州饥荒，秋生被爹娘亲手卖给了油光满面的富商。
那年秋生十四岁，她哭着向爹娘下跪。
“阿爹，阿娘！求求你们……我不去！”
她一遍遍的磕下头，直到额头流血，直到那富商看够了这场戏，才叫人将秋生拖走。
她的哀求最后没有换来爹娘的回头。
甚至是一丝悲伤的目光，都不愿在她身上停留。
血州饥荒，天界不曾顾及到人界百姓，人人都想往天界挤，往天界去，可灵根并非生来就有，也并非人人都能有。
因此，饥不择食的百姓各求神明，而天界不应的，魔界却应了。
秋生成了祭祀的“神”，她被绑在朽木上，送进了那片山的深处，一把火将她处死在了那山里。
从此山中哀声不断，久了就没有人再敢踏足那山，也没有人再敢提那山下人家的女儿。
大儿子福生带着家里人进山祈福，那寺庙里的神像上空洞的眼睛静静的盯着他们，日落之时，他们的尸体便被挂在了树上。
从此山中哀声不断，久了就没有人再敢踏足那山，也没有人再敢提那山下的那户人家。
半柱香的时间一晃而过，姜清也终于将视线从神像上移开。门外早已没有了动静，那黑影好像也已经消失不见，白日里的阳光照不进山，月光却能将山林照亮。
“这里从前发生定是过变故。明天便再找人打听。”
星潼摆手道：“何必如此。这要是真发生过晦气的事，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那当如何。”
“你们想知道什么事情我并不清楚，但近几年来，血州就只闹过一次。”
星潼缓缓道：“大概是一年前，有个中年商人说自己家闹鬼，要求驻凡的天界修士去帮他杀了那恶鬼。可他无头无理，一问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些修士就也不愿帮他。他就趁夜去烧了驻凡修士的驻所，听说当时有很多修士在梦中就被烧死了。”他边说边走出寺门：“那个恶灵会不会就是那些修士中的一个？”
“未必。”白檐抬头看了看神态怪异的神像，这是一尊他从未见过的“神”而且神像的眼神空洞，就像……没有眼睛一般，令人汗毛直立。
“那个商人在哪，还活着吗。”姜清朝山下走，又转头向星潼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星潼笑了笑：“他大闹过后就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过听说他前些日子又回来了。”
“你是血州人吗？”白檐忽道。
“这个能先保密吗？”星潼笑着看了看对他一脸狐疑的白檐。
当三人回到山下，街上又恢复了第一天来的肃静。
因为白檐前一晚的遭遇，姜清并不打算回到那个客栈，眼下唯一的线索就只有星潼口中的那个商人了。
“这位仙君莫非是来调查田家旺的？”白檐正想将梦境的事情告诉姜清，街道边一个小郎说道：“你们一定是来抓田家旺的吧！”
“田家旺？”白檐看了一眼那小郎，发现他竟是客栈的那小二。
“对，田家旺！”小二跑到他跟前，连忙说道：“我就知道天界不会放任他不管。”
姜清凤眼一竖，瞪向星潼，后者连忙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确定我们是修士。”
小二眨了眨眼睛，坦诚道：“其实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现在的人界，已经没有人会穿成你们这样了。”小二说着，指了指三人的衣衫。
相比寻常布衣，三人的穿着的确华景，不过不是是那种富贵珠宝雕琢的华丽，而是修仙者独有的气质，大概是来自于灵根。
星潼抱臂道：“我可不是修士，只是过路旅人一个。既然你们找到线索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他说完看向白檐
“有缘再会了，小仙君。”
白檐目送星潼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姜清开门见山：“田家旺现在在哪。”
“在东侧的院里。”小二喋喋不休道：“我说啊，你们这些修士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一个烂人都不早抓，他这些年日子过的可滋润儿了！”他一激动就有些愤愤不平：“什么打砸奸都干，我们这儿的小姑娘都怕他怕的不得了，昨些天他还去了荣华城，这会儿应当刚回来不久。“
一个时辰后，田家旺被五花大绑在了客栈。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田家旺的脸因过激而发红，臃肿的脸上五官拧在一起，像是待宰的猪头。
“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在绑架！我要叫人了！”
田家旺口吐飞沫，身子在椅子上不停晃动，宣泄着怒意。
白檐为了躲避田家旺乱飞的唾沫，站在了五步之外，阴幽幽的飘来一句：“你叫破嗓子都无用。”
那小二用脚踹了踹田家旺：“你老实说话，别想着能骗得到仙人！”
田家旺双眼一瞪，死死盯着面前端坐的姜清：“你们是修士？你们终于来给我抓魔了？”
姜清一字不言，田家旺就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你们去抓魔啊，绑我做甚？我是受害者啊。”
“她在你头上。”姜清打断田家旺的嚎叫。
“什……什么？”
“一个女孩。”姜清朝他抬了抬头，目光在房梁与田家旺之间一扫。
……顿时屋内一片寂静。
下一刻，田家旺剧烈地晃动着身下的椅子，口水又开始乱飞：“…鬼啊！肯定是她，肯定是她！！她又跟过来了，仙君啊你们帮帮我吧！”
“…没点出息一样，一句话就吓成这样。”小二暗暗白了他一眼，嘟囔道：“平日里你欺名抢女，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田家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流，将刚上前几步的白眼又劝退了回去。
“我见过她，我见过她！…她真的是鬼啊！”田家旺喊道：“救救我吧呜呜呜……”
姜清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拂袖站起。他确实看到田家旺身上有魔的怨气，那是一具没有实体的魔，阴气不输于凶。可仅仅是没有实体的魔气，是男是女，是大是小，并分辨不出来，姜清半实半虚的话，竟还真的被他猜中了田家旺所说的“鬼”。
“想活命就老实交代。”小二没好气的说，转身又对姜清道：“小的就不碍事了，仙君们请自便！”
田家旺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哇哇一顿说：“我说，我说！只要你们帮我解决掉她，要多少银子都不是问题！”
“你说你见过鬼，认识吗？”
“见过……但是从前山下一户人家的女儿，叫秋生。后来她爹娘把她卖给了我……”
“田家旺，你好大的胆子。”姜清冷冷一瞥，一双凤目抬起，赤红的瞳孔却如覆寒冰，割人心弦。
“你触犯了天人共法，理当问斩。”
田家旺顿时全身僵住，哆哆嗦嗦道：“不……没有……不是……我我只是把她给了山神，好让那时候的血州人有粮食吃啊……”
“那现在呢，她人在哪。”白檐终于走近了些，抱着剑问道。
田家旺眼神飘忽，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开始那股劲，此时他像泄了气的气球：“可……可能死了吧……”
屋内又是一次寂静。
随后，姜清唤出他的神武“柳音”，剑柄一转一击，打晕了田家旺，而后将他连人带绳挂在长枪上。
“白檐，御剑。”姜清道：“去诡山寺。”
再次回到寺庙已经临近丑时，月色正浓，寒气阴阴。
姜清将田家旺的手脚解开，拖进了庙里。“咚”一声响，田家旺的脑袋撞上了冰冷的石像，他顿时清醒，一脸惊恐的朝四周看。当他抬头看清神像时，巨大的恐惧蔓延在他的横肉上。
田家旺不断向后退，却腿脚发软，只得爬着向后，最后靠在墙角发抖，嘴里哆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尊，这里好冷。”
白檐站在姜清身旁，还不等姜清反应，田家旺突然发出一声嘶吼，竟与那黑影的声音一致！
姜青脱下乌黑的外袍丢给自家徒弟，转身向那角落的田家旺一看。
只见田家旺的四肢扭曲，瞳孔兀出，血丝布满上眼球，他一张开嘴，里面原先的牙齿竟已全部腐烂掉光，他张大嘴巴像极了一个血窟窿，竟不用合嘴就发出了声音。
但那也明显不是人了，他的身上已满是黑色的阴气，无数厉鬼的尖叫萦绕在寺外，可喉咙里的声音却还是田家旺自己的。
“杀……杀了我。”田家旺不断发出声音，从一开始的低喃变成了尖声的嘶叫。
“……杀了我！”那最后一声，就如他的身体一样扭曲变形，淹没在这深山里。
姜清回过头看了一眼白檐，他已紧握剑柄。姜清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后，他剑锋一亮，剑身穿过了“田家旺”的胸膛。
白衣黑袍的少年落地，血雾在他身后绽开。黑袍上沾了点点深红的血，里面的白衣在夜色中却仍是皎洁。
田家旺身子一抖，直直倒了下去。就在下一秒，巨大的黑气从田家旺空洞的眼眶涌出。
那黑气汇聚成影，没有什么青面獠牙的魔鬼，也不是什么人面兽身的神。
那黑气里的人形走出来的，赫然是一个姑娘。就像人借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相貌恬静，眉目清秀，可面前这位姑娘却是天界要伐杀的魔。
女孩从影中走出，俯下身看着田家旺死去的脸，她单手抬起神像旁的案台，直指向他的脑袋砸去。
血光四溅。
她再次抬起头，眼角流下了血泪，黑影又重新将她包裹，她就站在原地，站在当年那富商的尸身旁，站在巨大的神像前。
她就是秋生。
秋山流着泪，她生前一切恨的人，如今都已偿命，可她却没有一丝解脱。她仿佛看不到白檐一般，直直越过了他，最后站在了姜清面前。
“姜凫舟……”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小女秋生如今已是魔体，不敌仙首之灵。小女大仇已报，不曾伤及无辜人的性命。恳请仙首开恩，让秋生自毁魔身。”
她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噗嗤”一声，她掏出了自己的魔心。
“小女秋生望仙首如愿，天神长繁。”
曦晨的光从山头升起，晨风吹响山间的枝叶。
秋生的身体消散在日出的阳光里。
“爹，娘……”她的声音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她的喃喃自语是那样迷茫，在被拖出家门时，在被火烧死肉身时，她都是这般唤着爹娘。
可爹娘从未将她看作女儿。
秋生的魔魂随晨风吹散了。
白檐紧绷的身体也终于软了下来，实持剑的手也知后觉的微微发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直面死亡。
“师尊……”他下意识开口，声音却融入风里，轻的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但温暖的心跳却回应了他轻声的呼唤。
姜清俯下身，与他平视胸膛，微微贴着他，心脏在沉重而有力的跳动。
清晨的太阳升起，余光照过窗梁。
仙首如愿，天神长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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