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极低,带着颤,像是当真怕得厉害了,泪珠都坠进她颈间。
她只感到一缕温热的湿意,一直向下,滑落进她的衣领里。
许清焰终于无声地笑了。
这才像话。求人嘛,就该有求人的样子。
她不喜欢太自作聪明的男人,明明是向她乞求性命,还想玩一手欲擒故纵,凭着那一张过分漂亮的脸,单等着她为他所迷,心生不忍,上赶着将他从房梁上的绳扣里捞出来,放他一条生路。
这不是她的作风。
任凭他什么翘尾巴的小狐狸,都得在她面前乖乖服软才行。
要为先帝殉葬的君侍,在大庭广众之下,扑到了新皇的怀里。
众人都为这一变故而措手不及,在短暂的震惊后,才手忙脚乱地将二人分开。
苏长安慌着来扶,“陛下,您没事吧?”
而宫女们则急于将那男人,从她身上拉开。
为防他再做出什么举动,触怒了这位新帝,连累她们一同获罪,这一回,她们用了十成的力气,那男人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他蹙起眉心,吃痛闷哼一声。
刚才哭出的泪珠,还挂在睫毛尖上,颤巍巍的,像松针上的露水。
许清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顾父君。”她怡然自得地叫他,“你应该知道,后宫无所出者,都要追随先帝而去。这是我朝的铁律,朕要是擅自更改,恐有不孝之嫌。”
她望着这个片刻前还缩在她怀里的男人。
他的身子很软,腰尤甚。往她身上贴的时候,扑在她耳边的气息,又轻又暖。
她微微笑了笑,忽然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陛下!”苏长安惊得眼眶都快瞪裂了,一副几欲气绝当场的模样。
一旁众人更是躬身埋首,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许清焰不管,她只用手指拈着那个尖尖的下巴。
“母皇的男人,今日没有人可以不死。除非……”
那一双狐狸眼,湿漉漉的,眼尾上扬,说不上来究竟是知不知道怕。明明挂着泪痕,却又敢不偏不倚,直视着她。
睫毛一闪,又一闪。
“求陛下垂怜。”他哑着声音道。
在众人眼里,他都是矮身低头,做足了乞怜模样。
只有许清焰知道,他看似恭敬地俯首跪着,却在暗中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掌心。
既酥,且痒,像是满脸无辜,又使尽了心机,想讨人欢喜的猫。
使她忍不住起了和他一较高下的心思。
“那还得看怎么求了。”
她在苏长安像要以头抢地的眼神中,懒散地笑了一笑。
“想让朕做一个不孝女,从母皇的殉葬名单里往外捞人,总得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这种闲事,可不好管的。”
男人的目光闪了闪,像是没料到她堂堂一个帝皇口中,能说出这等无赖话。
她丝毫不心急,只笃悠悠地等着他。
反正他伶牙俐齿,脑子又活,她倒要看看,他这回能编出什么说辞来。她倒要看看……
咳!
许清焰一下没防备,险些让自己的唾沫呛着了。
男人没有接话。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松开了攥着衣襟的手。
方才宫女们将他一番粗暴拖拽,挣扎之间,他的衣衫都已经散开了大半,全靠自己护着体面。此刻他骤然松手,前襟就毫不设防地散落开来。
冰肌玉骨,刚好露到颈下两寸。
本该是雪一样白,却因为他激动哭求,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细腻,润泽,一直延伸进看不见的衣衫之下。
这毕竟是先帝的君侍。
一众宫人如临大敌,恨不得将眼睛剜出来似的,一眼也不敢往他身上瞟。
在这一片诡异的静默中,只有许清焰的目光在他的领口边缘转了一转,轻轻一挑眉。
行。
他赢了。
趁着众人不敢目睹,她伸出手,将他的衣襟用力向上一扯,警告似的盯了他一眼,随即自顾自起身。
“苏长安。”她道。
总管宫女还没从惊愕中回神,匆忙答:“奴婢在。”
“吩咐底下的人手脚快些,送殉葬的诸位父君上路,别拖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就不吉利了。至于朕的顾贵人,着人好生送回寝宫吧。”
“陛下?”
“朕今日途经御花园,兴之所至,将一名宫人封了位份,收用后宫。这不是什么大事,回头让内务府记上一笔就是了。”
“这……”
“哦,还有。”
她回身,扫一眼那些噤若寒蝉的宫女。
“这些人今日都劳累了,办的又是晦气差事,你替朕赏了吧。嘱咐她们回去好自歇息,少说话,多养神。”
说罢,她看了看犹自跪在地上的男人,无声地笑了一笑,转身而去。
……
回到未央宫,苏长安变得十足古怪。
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却又装了半肚子的水,一声不吭,直晃荡。在跟前伺候时,眉梢眼角都写满心事,偏偏又不敢提,只挂着这副愁容,在人眼皮子底下转悠。
许清焰实在看不下去,将手里书册往案上一敲。
“有话就说,晃得朕头疼。”
对面连忙告了个罪,才期期艾艾地抬眼望她。
“奴婢斗胆,对今日之事,有些看不明白。”
“你是说,朕不该收用了那男子。”
“奴婢不敢。”
尽管嘴上这样说,但对方显见得是心里憋得狠了,好不容易等到她主动发问,话像竹筒倒豆子般往外蹦。
“只是,虽然内务府那边已经吩咐妥当了,不敢漏出半句话去,但合宫里这么多人,见过顾贵人的不在少数,只要他还在宫里一日,便是决计瞒不过去的。”
“即便陛下不在意悠悠众口,恐怕老太后那里,也不能善罢甘休。”
苏长安垂着手,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奴婢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喜欢美人,什么样的没有,何必……何必非要去招惹先帝的君侍,乱了伦常。”
许清焰靠在椅背上,静静打量着她。
这是她的随侍宫女,自幼跟在身边的,果然是直言不讳,忠心耿耿。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笑了一下,“你认为,朕是色迷心窍,荒诞无度。”
“陛下,我……”
“你没听见,他是怎么自报家门的吗?”
在对面愕然的眼神里,她淡淡道:“他是安阳侯的儿子,他家祖上三代,都有军功,如今驻守京城的飞羽营,就在他母亲的手里。”
“先帝以半百之寿宾天,你瞧着他的年纪能有多大?将青春貌美的儿子送进宫里,侍奉与自己岁数相仿的君王,想必安阳侯心中,已经足够有愧。何况如今,他年纪轻轻便要殉葬,共赴黄泉。”
她看着眼前的人,弯了弯嘴角。
“你说,如果朕救了她儿子一命,安阳侯会不会记得这个人情?”
苏长安这才若有所悟,眼神悚然一动。
“是奴婢愚钝了。”她拱手敛眉,“不过……”
“但说无妨。”
“不过,假使他一介后宫男子,竟能揣测陛下的心思,知道该如何向您抛出筹码,这般心机会不会太……”
许清焰掀起眼皮看了看她,轻轻一哂。
“宫中君侍闲来无事,常爱养鸟雀。”
“陛下的意思是?”
“你见过谁不喜欢聪明的雀儿吗?”
“奴婢明白了。”
对面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去替她添茶。
许清焰扭头望着被风吹起的窗纱,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男子的模样。
那般狼狈、仓皇,被下人们拉扯得都快衣不蔽体了,却还能打断那掌事的回话,清晰地说出那一句:“臣侍是安阳侯之子。”
太伶俐的小雀,不服管教,容易飞跑了。
改天得剪一剪羽才好。
那边苏长安添了热茶回来,路过门边时向外望了一眼,轻声道:“下雨了。”
难怪,方才吹进来的风里有些水汽。
许清焰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左膝,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奴婢说什么来着,您的伤还未痊愈,本不该这样劳动的。顾贵人扑在您腿上那一下,奴婢瞧着都……”
说到一半,自己咽了回去。
“要不然,再请御医来瞧瞧吧。”
“何必呢。”许清焰淡淡摇头,“伤到筋骨了,无非是让慢慢养着,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话虽这样说,总是……”
“是嫌盯着朕的人还不够多吗。”
身边的人垂下眼,不说话了。
半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去将灯点起来。
不料,火折子还没来得及熄,在宫门口值守的小宫女就跑了进来,口中道:“陛下,外面有人求见。”
许清焰只诧异,这天将要黑透的时候,又下着雨,什么人能有急事。
随口问:“谁呀?”
谁知对面的神情,却忽地变得迟疑了,透着些难以言说的微妙。
“是,是清池宫的顾贵人。”
“……他?”
许清焰眉头一跳,“他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道,他只说,有要事恳求陛下。”
“……”
苏长安端正地站着,却拿眼角轻轻瞥她脸色,那眼神像是在说:“陛下这回可晓得厉害了?”
她一时哭笑不得,心里也十分猜不透,那人过来找她能为何事。
但总归对方是个男子,冒着雨前来求见,她也没有非要给人吃闭门羹的道理。
于是只道:“让他进来吧。”
不过片刻,那人就踏进了她的屋子。
长身玉立,墨发低垂,发梢带着一袭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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