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孟身法迅疾如闪电,刀势沉若巍峨之高山,齐悦风挥剑如飞,剑气若寒凉之秋水,剑招迅速而犀利,肉眼几乎捕捉不到两人的身形。
岚孟于刀剑一道其实并不擅长,她最擅长的,是用蔷薇藤,撕裂绞杀,毁灭一切。可在齐悦风迅猛的攻势之下,她也渐渐升起了一丝好胜之心,也想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刀光剑影交错,恍若龙虎相斗,每一次挥斩都带出凌冽的破空之声,擂台周围的阵法几乎要支撑不住,透明的屏障多了几道裂痕。
双眼愈发刺疼,视线时不时发黑,岚孟知道自己不能再打下去了,一边防守一边减缓攻势。余光中,她瞥见一个青衣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是柳逸直。
他身后逐渐浮现了一个白衣身影,似是从浓雾中走到了现实里,她看清了他的模样,心抖了一抖,一个不注意脚便踢在了被削得凸起的擂台上。
齐悦风抓住了这一丝破绽,掌心灵力迸发开来,覆盖在了锋利剑刃上,他举剑一劈,剑气便破开空气朝岚孟袭去,风声呼啸着吹掉了岚孟头上的帷帽,她闭着眼睛挥下一刀,终是不敌,被磅礴灵气击飞了出去,落地时单手往地上一撑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她勾了勾手指,帷帽便“嗖”地一声飞到了她手中。
将帷帽端端正正扣在头顶之后,岚孟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青一白两个人安然立在树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朦胧似幻,不似世间人。
柳逸直见闫扶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下起疑,扭头往身后一看,只见一身惨白的玉成汝赫然立在自己身后,他骇然失色,差点维持不住表情。
然而玉成汝什么也没说,也没给他一个眼神,就好像只是来瞧上一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的身影便如雾气般淡去了。
等柳逸直再回头时,闫扶音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方才她的失态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齐悦风将剑收了起来,朝岚孟拱了拱手,笑道:“闫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帷帽混蛋。”
像是有一把刀扎在了她的心头,岚孟僵硬道:“莫非这才是道友紧追不舍的原因?”
齐悦风爽朗一笑:“哈哈哈,实不相瞒,是同门师妹在你这里受了委屈,想让在下来教训姑娘一顿呢!”
岚孟:“……”
齐悦风走近她,压低声音:“下一次,可就不要手下留情了,闫扶音。”
言罢,他加快脚步跳下了擂台。
岚孟看着齐悦风越走越远,忽地弯了弯唇角。
他说错了,她并没有手下留情,她早已落入下风,就算没有那个破绽,她也很快会败于揽月剑下,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只是……岚孟偏头望向那树,那里空空如也,早已没了玉成汝的身影,柳逸直那家伙也已经不在了。
钟声激荡上碧霄,酉时到了。
还站在擂台上的人都被传送至巽崖大殿之上,其余人领走一份丹药之后也纷纷离开了山到源,虽然不幸落选,可这一次的经历对他们来说也弥足珍贵吧。
大殿中,一百名新晋预备丹灵卫吵吵嚷嚷,说话笑闹声几乎可以掀翻屋顶。
值得一提的是,岚孟认识的人全都入选了,何与飞、鸣珂和诸葛宁自不必说,修为较低的娄雪沁、翟子续、袁涯邻、言如期几人也成功撑到了最后,当然,也包括达文泰那家伙。
如今,何与飞和新朋友侃大山去了,鸣珂追着言如期走了,娄雪沁和袁涯邻都和自己的同门在一起,岚孟乐得清闲,独自盘腿坐在偏僻无人的角落里,一手托着腮,拧眉思考着玉成汝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那点小伎俩骗骗其他人可以,却瞒不过玉成汝的眼睛,既然已经看破她的真身,却为何不拆穿?他可不是会把事情按下不表再秋后算账的性子。
算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好,能省去她不少功夫,毕竟他是除了掌炬以外唯一能左右暾云炬的人。
岚孟眼神暗了暗。这也提醒了她,以后在山到源里,千万不能再鲁莽行事了,任何行差踏错都可能会引来强者注视,否则她这十七年的筹谋都将功亏一篑。
很快,梁齐安现身了,先是讲了一大堆恭贺考生顺利入选的话,再讲了讲接下来的安排。
晚上会在落霞坞举办庆功宴,明日山水令将直接发到他们手中,届时他们这一百名考生就是正式的预备丹灵卫了。
有人窃窃私语:“怎么回事,为何不举办山水令授予仪式了?”
“你傻啊,祈雨山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山主们哪里还有功夫管我们这些小虾米!”
“这么说许渭许令尹会接任掌炬了?”
“谁知道呢,话说自那天以后他就没有露面了啊。”
“……”
岚孟将他们的对话都收入耳中,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
梁齐安不是啰哩八嗦说个不停的性子,很快便结束了他简短的讲话,让考生们前往落霞坞了。
岚孟本不打算去那劳什子庆功宴,可耐不住鸣珂和娄雪沁的坚持,盛情难却之下只好依着她们来到了落霞坞。
膳堂里摆了一百余桌席面,除了预备丹灵卫参加,还有担任稽查和监督擂台的前辈们,玉盘珍馐,琼浆玉露,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岚孟坐在一干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之间,象征性地尝了几个菜,然后便放下了筷子。
娄雪沁和翟子续不知从哪里抱了几坛酒过来,一人分得一小坛,岚孟扯开酒塞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什么酒味,反而是一阵甜甜的花香。
先前娄雪沁便在别处饮了不少酒,此时脸颊红红的,她搂着岚孟的肩膀,双眼迷离地笑道:“扶音,这是我们焱堂的同门自己酿的好酒!你大胆喝!要多少有多少!”
岚孟忽然想到了那还没有着落的红尘酒,便举起酒坛和娄雪沁碰了碰,抿了一小口,果然没尝到什么酒味,甜丝丝的,一点也不会觉得腻。
鸣珂只待了一会便找言如期去了,娄雪沁和她的同门们划拳、行酒令、谈天说地,不多时也不见了人影。
岚孟只觉得此间吵闹异常,引得人心浮气躁,便提前离席了。
不远处,一直留意着闫扶音动向的柳逸直见她独自一人鬼鬼祟祟离开,便撇下众人跟了上去,然而才进入落霞坞北面的树林里,他便把人跟丢了。
在树林里转了一会也没找到人,柳逸直本打算打道回府,空中忽然传来振翅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只见几只灵鹤径直飞向了西边,其中一只十分眼熟,是坑了他几次的旺财。
树林东面有一片滩涂地,夜里灵鹤们大多栖息在那里。灵鹤们都有固定的工作和休息时间安排,今夜该是旺财休息才对,它大半夜上哪凑热闹呢?
柳逸直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隐约听见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走出树丛一看,只见空地上停了十多只灵鹤,其中几只单腿站着,蜷着头颈,将喙插到两翅之间呼呼大睡了,而像旺财这样新来的灵鹤,还昂着脖子往树上看。
要说树上有什么……柳逸直的嘴角难以遏制地微微抽动。
只见闫扶音蹲在粗大的树干上,她反常地没戴帏帽,黑色裙摆垂落在空中,随着夜风来回飘扬,脚边蹲着一只游隼、两只松鸦、三只圆滚滚的柳莺,以及若干他叫不上名字的小鸟,它们按照体型大小一字排开,一直蹲到了树梢。
待柳逸直走近了,他才听清楚她到底在嘀咕些什么,竟引得林鸟围观。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常德乃足……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常德乃足……”她皱紧了眉,一直重复着“常德乃足”①。
柳逸直心想,这是想不起来了,从头开始背,结果还是卡在同一个地方吗?
见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想不起来下一句,他出言提醒道:“复归于朴。”
闫扶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接上了话头:“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背完,她点了点头,扭头看了身边的游隼一眼道:“听懂了吧。”
游隼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懂。
像是才看见他一般,她瞥他一眼,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柳逸直没回答,反问道:“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岚孟仰头望了望夜空,半晌,才想起来:“我在这背书,嗯,背书。”
柳逸直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往她的方向又靠近了几步,她身边的鸟儿也不害怕,就蹲在原地歪着头打量他。
他闻到一股甜腻的花香,其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酒味。树干不高,和他的胸膛平齐,因此蹲在树干的闫扶音比他高出不少,他仰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问道:“喝醉了?”
岚孟摇摇头:“没有,我没喝酒。”
柳逸直指着她脚边的酒坛道:“那这是什么?”
岚孟将酒坛提了起来,仰头闷了一口,熨帖地叹了一口气,答道:“是甜水。”
柳逸直:“……”好一个甜水。
岚孟又开始背诵下一章:“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②
她张了张嘴,又卡壳了,朝柳逸直不耻下问道:“下一句是什么?”
柳逸直:“……夫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
“夫物……”岚孟顺利背完了这一章节,扭头朝游隼问道:“听懂了吧?”
游隼配合地长啸一声。
岚孟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背下一章。
柳逸直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喝醉了蹲在树上背书,还要询问林鸟听懂没有的人,更何况她还记不清楚,若没人提醒,她不会一直卡在“知荣守辱”篇吧?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坛,道:“别喝了。”
岚孟愣了一下,收回手放在膝盖上,讷讷道:“噢。”
柳逸直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这人喝醉了倒是一副温和小羊羔的模样,不似平日里那般心机深沉,表面上人畜无害,实则温和面皮下是一身的倒刺。
他道:“你也别在这背书了,喝醉了就回去休息吧。”
岚孟微微仰头,两眼放空,似在思考,半晌才决定道:“那好吧。”她纵身跳了下来,昏昏欲睡的灵鹤们被惊地飞了起来,洁白的羽毛簌簌落下。
她自顾自走到鹤群中柔软草地上躺下,两手交叠于腹前,柳逸直还当她睡了,走近一看,却发现她眼还睁着,一轮浅淡的上弦月映在她漆黑眼瞳之中。
柳逸直:“你在干什么?”
岚孟答:“晒月亮。”
柳逸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继而伸手掩唇闷笑。
怎么说呢,还怪可爱的。
虽然他很想直接问她混进山到源有什么目的,是不是为了遮掩能够调用的暾云炬神力这一事实,才封禁了他们的记忆,可不清楚她酒醒后还会不会记得当下发生过的事情,他谨慎地没有开口。
隔着三步的距离,他在她旁边坐下。灵鹤们都醒了,低下头颅啃着草皮,旺财“嘎嘎”叫了几声,踩着他的脚背扑过去啄那只肚子浑圆的柳莺。
寂寥的夜里秋虫啼鸣便愈发清晰,甫一开声,便如投梭织布般,一声接着一声,柳逸直竟在这略显聒噪的虫鸣里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惬意,好像整颗心都落入了平静的潭底,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了水面之外。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
岚孟腰间的芥子袋里忽地传来一阵灵气波动,她摸索着将里面的传讯符抽了出来,娄雪沁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扶音,你在哪呢?我们,嗝,我们打算回去了。”
她似乎清醒了一点,“就来了。”
“对了,你看见柳,柳师兄了吗?在膳堂里找不到他人。”
岚孟:“没看见。”
柳逸直:“……”
他看着她掐断传讯符,起身时还抬手拍了拍后腰的衣襟,然而草屑却顽固地抓着布料不肯松手,她也没注意,就顶着一后背的草屑走了出去。
柳逸直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直到看着她和娄雪沁几人汇合以后才收回了目光。
一路吹着夜风,快回到南园的住处时,岚孟头上那股晕乎劲才过去了。
她愣了半晌,才伸手挠了挠头,浑身灵气微微震荡,身后草屑便扑簌扑簌飘落在了地上。
①②均出自《道德经》。
无人问津的日子里,无情的码字机器迷上了九重紫,晚上该看女主表白那一集了,甜甜的小情侣来治愈我千疮百孔的心吧[手动缝合[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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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糖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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