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直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很快,他便确定自己尚在人间了——没有鬼差会用这种一扯就断的麻绳把鬼魂绑在树上。
他震碎麻绳,运转灵力检查了一下身体。内脏出血基本上已经止住了,五脏六腑均已归位,暂无性命之忧。唇舌还能感觉到几分苦涩,很显然,有人在他昏迷以后给他喂了药。
看天色和周围的环境,他失去意识最多一炷香时间,这里还是介城外面的山谷里,空气中的水汽要比方才浓郁得多,此地应当有水源。夜风传来讯息,他循着若有似无的水声走去。
视野逐渐开阔,林子深处有一个不小的湖泊,沉静的月光撒在湖面上,清风荡漾,层层叠叠的涟漪搅碎了明月的倒影。
哗啦啦的水声来源于湖畔的人。她背对着他,整个人都泡在湖水里,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肩背,在朦胧月光下白得发光。黑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发丝隐映之下,好像有什么似金似红的东西。
柳逸直不由自主走近了几步,才看清那是一簇火红的羽毛。
羽毛?
这时,那人把转回了头,柳逸直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在一瞬之间,柳逸直发现那双平静的眼眸泛起了一丝涟漪,眼底似有笑意凝结。
他尚未反应过来那笑意意味着什么,她却缓缓站了起来,不着寸缕的后背浮出水面,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右肩延伸到了左腰,火红金黄的羽毛覆盖其上,神秘又危险。
柳逸直这才意识到不妥,连忙用手捂住眼睛,转回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哗啦啦的水声传入他的耳中,柳逸直健步如飞。
很快柳逸直便走不动了——一根蔷薇藤将他捆在了树上,顶端的尖刺对准了他的脖颈。
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柳逸直闭紧了双眼,却感觉柔顺的绸缎布料擦着他的手背一晃而过,来人停在了他的正对面。
岚孟道:“把眼睛睁开。”
柳逸直摇了摇头。
“我穿好衣服了。”
半晌,柳逸直才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瞄见她穿着一身宽松的月白衣裳,确实衣冠楚楚,遮得严严实实,他才放心地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
然而在他睁开两眼的那一瞬间,泛着寒光的刀刃便对着他的眼睛刺了过来,柳逸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半晌也没感觉到疼,才又睁开了,发现那刀刃停在距离自己一寸远的地方。
岚孟面无表情质问道:“方才你看见了什么?”
柳逸直咽了咽口水道:“什么也没看见。”他缓缓把目光移开了。
笑话,这种时候肯定只能说啥也没看到好吧!
心里这么想着,脑海里却浮现了白皙的肩和火红的羽……
岚孟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转了过来,缠绕在他身上的蔷薇藤收紧了力道,她用商刀抵着他的心口,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会信?”
柳逸直看着她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心知她不再假装温和无害的小绵羊,是打算和他撕破脸皮了。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保住小命,柳逸直还是扬起笑脸,“闫师妹,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挖了我的眼睛。”
“这双眼睛这么好看,挖了岂不是可惜?”岚孟笑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柳逸直镇定道:“什么问题?”
“你身上的记忆封禁术,是什么时候解开的?”
眼瞳不由自主震动起来,柳逸直心下骇然,眼神飘忽不定,硬着头皮道:“什么记忆封禁术?闫师妹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看着我。”岚孟冷声道。
迫于压力,柳逸直对上了她的视线,却忽然发现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蓝色,同他在屏基山地宫里见到的还有所不同,蓝中带着三分紫,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迟了。
“回答我,记忆封禁术何时解开的?”
他听见自己说:“八月十九。”
岚孟皱眉,那就是离开屏基山几天之后了。她料想过他可能早就已经恢复记忆了,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早。这岂不是说明,从他循着象耳竺麻雀抓到她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屏基山那只妖了?难怪会帮她遮掩暗算过许渭的事情,敢情他早有预谋,就等着抓住她的狐狸尾巴了?
岚孟冷笑了一声,继续问道:“用什么解开的?”
柳逸直的嘴巴自己动了起来:“重明尾羽。”
岚孟怔住了,她确实猜测他或许有属于尧玦的物件,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尾羽。重明尾羽一千片,每一片都蕴含着尧玦的一分法力,是威力强大的无上至宝,难怪能解开记忆封禁术。
刚想再问他如何得到重明尾羽时,喉头却涌上了一抹腥甜,她用力咽了回去,闭了一下眼睛,眼瞳恢复了往日的黑色,然后松开了钳制着柳逸直下巴的手。
柳逸直这才发觉心脏被人握紧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他急促地喘气,冷汗沿着鬓角淌了下来,他笑道:“怎么不继续装了?”
岚孟瞥他一眼,“怎么,你希望我继续装下去?还是说,你还沉迷于‘师兄师妹’的扮演游戏无法自拔吗?”
她用刀背在柳逸直的胸膛上轻轻划动,勾唇笑道:“我说对了吗,逸直师兄?”
柳逸直别开了头。
逸直师兄。
从来没有师弟师妹这么叫过他。
她是第一个。
“可惜我已经玩腻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杀人灭口?毕竟死人才不会说话。”柳逸直猜测道。
“答对了,但是在杀了你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要是如实回答,我或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柳逸直看着她含笑的眼睛,忽而勾了勾唇,“方才摄取我的心神的时候怎么不问?现在我这张嘴里吐出来的可不能保证一定是实话。”
“不如让我来猜一猜,你其实没有余力再用那个迷惑人的术法了吧?”
“和高天打了那么久,就算顺利杀了他,看你的样子,想必也受了不轻的伤。这么说起来,要‘杀了我’的话估计也只是在虚张声势,虽然我修为不及你,但好歹也是知行大圆满,我若是拼死一搏,你也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吧?更何况介城的其他丹灵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岚孟哼了一声,反手把商刀插进了刀鞘里,退离几步靠在了另一棵树干上,双手环胸看着他道:“不错,我确实没那个力气杀了你。”
柳逸直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指了指身上的蔷薇藤,“先把我放开如何?我们坐下来好好谈,我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的,你要是有什么要求我也会尽力满足你。”
“这个你不用担心,为了免得你告密,我在你身上下了毒。”
柳逸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哈?你是开玩笑的吧?”
岚孟歪头:“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但是我没有中毒的感觉,而且肺腑的伤也被处理过了……”所以她给他喂的是毒不是药,因为被毒药麻痹所以才没感觉到疼吗?
“你不信的话,那这是什么?”蔷薇藤缠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翻了过来。
柳逸直差点吓一跳,只见他手腕处的血管变得又青又紫,皮肤之下有血红色的小疙瘩粘在血管上,乍一看就像是树藤上开着血色的小花。
柳逸直僵硬地笑:“这,是什么?”
岚孟凑了过来,伸出两根指头点在他的手腕处,一点一点往上攀,她压低了声音,耐心解释道:“这种毒啊,叫作‘花攀手’,毒素会从手腕开始,一点点沿着手臂的血管侵入你的心脉。”
她的手指划过肩膀来到了心口,屈起手指像是叩门一般敲了敲,语气散漫,好像只是在说‘今天的月亮真圆’这样无关紧要的闲话。
“最后就像藤蔓一样刺进你的心,把心脏这朵花摘下来。”
柳逸直很想安慰自己这话绝对是危言耸听,可他也很清楚,面前这女人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要问什么?”
“很简单,”岚孟抽身离去,扭头看他:“重明的尾羽,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柳逸直坦白道:“十七年前,家父和我被狐妖掳到了青丘,就是尧玦把我们救下来的,当时他就给了我一片羽毛。”
“你满意了吧?快把解药给我。”
岚孟狡黠一笑:“谁告诉你这毒有解药了?”
“你!”柳逸直气得满脸通红,他就不该相信这家伙!
岚孟从芥子袋里取出一个瓷瓶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每七日服一次,可以延缓毒性的蔓延,要制作解药还缺一味药引,你就尽管去找吧,找不到就去死。”
柳逸直嘴角微抽。开玩笑的吧?这样的话,他岂不是每隔七天都得来找她拿一次解药?不,更坏的情况是,他会被她拴在身边,给她当牛做马,对她唯命是从……虽然他确实有心监视她,看她会弄个什么幺蛾子出来,但前提是她还在玩扮演游戏啊!现在都撕破脸了,他还玩个嘚儿!
岚孟抬眼往远处看去,道:“你的同伙就要来了。”她把瓷瓶收了起来,朝他道:“药引叫苍生泪。管好你的嘴,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柳逸直只感觉脖子一凉。撕破脸以后她是一点也不端着了,威胁完他以后便转身欲走,柳逸直连忙道:“喂!拼上性命也要为他报仇,你到底是尧玦什么人!”
来介城之前,他去问过洛山和梁齐安,和尧玦关系亲近又实力高强的大妖不知凡几,但却无一能和眼前之人对得上。
岚孟的步伐顿了一下,扭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笑:“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如你自己来找吧。”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其他丹灵卫终于姗姗来迟,几乎是他们出现在柳逸直视野里的那一刻,捆绑着他的蔷薇藤忽然碎成了粉末。
“柳师兄,你没事吧!”
柳逸直拿手背擦了一下鬓角的汗,心道他没事,却又不能说完全没事。
手腕处长在血管上的花清晰又深刻,已经有他半个小臂那么长,若是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再过半个月就能侵入心脉了吧。
苍生泪么……
口蜜腹剑的小孟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桀桀桀桀桀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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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明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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