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当然不是。”桃吟义正词严的摇头，回想起以前的君如意种种，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姑娘一直都很聪明的，姑娘模样儿没变、身形也没变，还是奴婢最爱的姑娘，可奴婢就是觉得姑娘您哪里不一样了，姑娘以前可不会教奴婢这样说话，也不会这样看着奴婢……唉呀，奴婢就是感觉姑娘更好了！”
“咱们姑娘啊这是因祸得福呢，姑娘小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过，说咱们姑娘少时多灾多难，只要过了及笄的年纪，后面会越来越顺，这不应验了嘛，生了一场病，整个人都通窍了，要是姑娘泉下有知，不知道有多欣慰呢！”樱染说着，眼圈不禁有些犯红，她是家生奴婢，打从母胎里生下来，便跟在骆小娘身边，骆小娘去世那年她也不过六七岁，按理说那么小的孩子，不会对主子有太深的情感，但她总是能记起骆小娘抱着她的模样，每每回想起骆小娘和姑娘受的那些罪，都忍不住鼻酸，樱染用袖口偷偷试了眼泪。“从今往后，咱们姑娘定是顺风顺水、吉人天相。”
“姑娘，您这么聪明，会不会嫌桃吟笨啊？奴婢已经很努力了，但就是改不掉毛手毛脚的毛病……”
“怎么会？我知道我们桃吟一直很努力。”君如意宠溺的捏捏桃吟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道：“桃吟会做那么多吃的，有的连我都叫不出来名字，吃不完还能拿出去换穿的用的，桃吟呀是个实实在在的福星，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姑娘——”桃吟仰着脸，问的很认真：“你是不是饿了？”
“我不饿。”君如意摇头，桃吟比她小了五岁，单纯直率天真，再聊下去估计真会跑去厨屋给她做吃的了。“桃吟，几时了？是不是该给你梅大哥换药了？”
“哦对，奴婢怎么给忘了！”桃吟一拍脑袋，“奴婢就说等姑娘和樱染姐回来，就去给梅大哥换药的，梅大哥该等急了，那奴婢先去了啊！”
“梅竹伤口没好，不能吃粟子糕。”见桃吟手里还拿着粟子糕，君如意猜到她是要带给梅竹分享，忙提醒道：“桌子上的水果是樱染早晨现买的，你带过去让梅竹多吃点儿，有利于伤口愈合。”
“奴婢知道啦！”桃吟把手里的粟子糕换成了水果，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
沐浴后，君如意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镜中的她肌肤胜雪、发量浓密，乌黑柔顺，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不禁回想起入宫前她的头发也如此刻一般，又长又顺又亮，明明家中有乳母婢女无数，可是娘亲总是不厌其烦的给她梳发，还总是夸她发质好，她总会窝在娘亲的怀里，听她一边梳发一边唱歌谣：
“一梳梳到底，无忧又无虑，二梳梳到底，如意又安康……”
后来，记不清是哪一天，宫女在给她梳发时突然轻轻“啊”了一声，一问才知道宫女发现她的头上已经开始有了白发，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她记不清那一刻的真实心境，是恼怒、心碎、无奈、后悔，还是其他什么，她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她不曾有半分犹豫，亲自动手拔了那根白发，她是中宫之主，是大梁的皇后，她必须无时无刻保持最好的形象，连一根白发都不可以有。
重活一世，再次握住满头青丝，她莫名有些想哭。
入宫前，她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珍宝，是他人眼中的天之娇女，入宫后，她却要事事以大局为重、处处以皇帝为先，多少委屈和心酸都不便道与人知，连同住在皇城中的母亲，一年之中也仅能见上一面，普通人家出嫁的女儿尚能随意回娘家，可她不同，她是大梁皇后，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做出有任何与皇训相违背的行为发生，就连最疼她的姨母病逝，她前去吊唁的时辰也被安排的分毫不能差，不能放声大哭、不能逗留太久……不记得有多少次她想冲出那层无形中束缚、捆住她的绳索，却又被现实狼狈拽回。
说到底，她早已活的不像她。
她只是大梁的皇后，而慕容雪，五年前便已死去。
恍神间，君如意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吵闹声，不一会儿就见樱染有些慌乱的跑进来，樱染行事比桃吟稳重，这般慌张想必是出了大事。
“姑娘，出事了！”
君如意放下檀梳：“出什么事了？”
“侍郎府出事了，出人命了！”
君如意暗觉不妙，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还是故作镇定地问：“哪个侍郎府？”
“就是咱们今天去喝喜宴的孙侍郎府。”樱染转身朝门外瞧了几眼，关上了门，压低声音道：“方才奴婢去拿您落在马车里的绢帕，回来时听到很大的敲门声，老爷是关内侯，平常是没人敢这么敲门的，管家才把门打开，一下涌进好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说是今日办宴的侍郎府出了命案，他们奉命要将所有今日去过侍郎府的人带回去问话。”
“来的是大理寺的人吗？”
“他们是那么介绍的，但是我没瞧见顾少卿大人，管家引着他们朝老爷屋里去了，指不定一会儿要来咱们这儿。”樱染只觉得胸口砰砰直跳，拍了拍说：“奴婢这心慌慌的，也不知道死的是什么人，他们也没说……”
“出了命案，又是侍郎府婚宴当天出的事，前去贺宴的人众多，恐怕牵连甚广，自是不能说的。”君如意一时猜不出会是谁出了事，但大理寺如此风风火火的拿人，可想而知此人身份不简单，难不成是……君如意心中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樱染，帮我拿身外衣，还有我寻常穿戴的披风，怕是要折腾一宿了。”
……
孙侍郎府主屋四周，被大理寺寺卫团团围住，主屋内烛火通明，顾九朝一手抱怀，一手捏住两腮，束起的发髻下是一张浪荡不羁、迷倒皇城无数少女的俊脸，朗眉星目、粟唇轻挑，简直又浪又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在脸颊上，完全看不出大理寺少卿该有的稳重模样。
顾九朝的几个手下分散在主屋四周查验现场并提取证物，顾九朝目光探究似的锁定几处后，尔后扬眉收起视线，看向刚刚堪验完尸体的仵作。
“大人，侍郎夫人的尸体尚有余温，死亡时间应不超过一个时辰，死者身中二十刀，分布在身体各处，但直接死因为左胸中剑伤及心脉，死前并未遭遇过殴打或虐待，不过她的指甲缝里抓挠的血痕，孙侍郎身上倒是毫发无伤，应该是死者所留。”
顾九朝目光瞥向被移至一旁床榻上的孙侍郎，问：“他呢？”
“孙侍郎目前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陷入昏迷，昏迷时间同死者遇害应该是一前一后，差不多时刻，两位口腔里中都尚有食物残渣，说明刚吃下食物没多久，便一个死一个昏迷。”
“食物残渣……二十处刀伤……”顾九朝眯起漂亮的眼眸，身旁的属下还以为他在分析案情，正欲记录，就听他继续嘀咕道：“这是有多恨啊。”
属下：“……”
大人这句记还是不记？实在费解。
顾九朝见草率进屋，便道：“问过了？”
“属下将孙侍郎的乳母以及负责孙侍郎饮食起居的婢女一一叫来问话，都说孙侍郎并无疾病，平时身体也没什么问题，极少服药，只是近来……”草率朝顾九朝挤眉弄眼，欲言又止。
顾九朝摆摆手：“直说，有什么隐晦不能说的？”
草率见顾九朝压根没领会他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年纪大了，那方面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是新婚夜，就服了些壮阳药，据说今夜多吃了些，恐是伤了自身。”
“哦——”顾九朝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神情，道：“这个孙侍郎，还真是为爱舍命啊，本少卿以前还是高看了他。”
草率：“……”
仵作：“……”
大人，咱这是在查案，您能正经点儿成嘛？
“府里的婆婆和婢女说，看着孙侍郎和夫人喝下了合酒之后，才离开的，她们离开时，这二位都好好的。”
“太医到了吗？”
“正在赶来的路上。”
“嗯，把尸体运回大理寺……”顾九朝话未说完，就听到外面毫无气场的阻拦声。
“谢副使，我们顾少卿正在堪查现场，您不能进去，谢副使……您不能进去……”
顾九朝半个身子都靠在门框旁，双手抱环，不屑的朝谢长安看去：“谢副使消息够灵通、速度也够快，可惜，本少卿没记错的话，人命官司不属于皇城司负责的范畴吧？”
“顾少卿不必阴阳怪气。”谢长安背手而立，清冷的身影在冰凉的月辉下显得身姿孤绝，让人不由的退避三尺：“谢某奉皇上口喻，要带孙侍郎回去问话。”
顾九朝哧的一下笑出声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闪烁出夺目的光彩，朝屋里孙侍郎的方向抬了抬下颌，道：“不好意思了谢副使，侍郎大人恐怕没法回答了。”
“据谢某所知，侍郎大人只是昏迷，能不能回话，顾少卿说了不算。”
顾九朝不由的攥起拳头，一张妖孽般的脸浮起怒意，脚下一动，瞬间闪至谢长安面前，谢长安纹丝未动，抱以淡漠的回视。
同样身材挺拔的两个人迎面而立，一个坚毅俊逸、一个纨绔明朗，一个孤冷罗刹、一个风流妖孽，一个阴鸷冷酷、一个狂妄不羁，一个手染鲜血自阴曹地府而来，一个向阳而生光芒万丈，没有谁能盖过谁的风头，亦没有谁能说服谁的初衷，一时间，气氛诡异而危险。
两方人马都以为两人一言不合、立马就要开杀，都蠢蠢欲动的拿起刀剑虎视眈眈的陷入对峙之中，随时等候上级一声令下，杀个你死我活。
“谢副使，你不要忘了，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联手查案的合作关系，你现在抢我的人证，你这是要拆我的台么？”顾九朝的声音忽高忽低，紧要之话，压低的音量仅限他和谢长安能听见。
谢长安深沉的眼眸不见丝毫情绪波动，依旧面无表情的冷淡开口：“皇上的原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么？”
顾九朝挑眉退后一步，拍了拍手掌，桃花眼一挑，笑道：“好，那谢副使便将孙侍郎抬走吧，只是那具尸体……”
“无关紧要之人，谢某不会动。”
顾九朝侧身让路：“好，谢副使请。”
谢长安礼貌道谢：“多谢。”
大理寺众人：“……”
皇城司众人：“……”
这么客气友好的局面是怎么回事？剑拔弩张地搞了半天，竟是他们自己自作多情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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