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同男子一样身而为人，只是社会分工不同而已。”君如意含笑地看向谢长安，她不知道他敛眸在思索什么，但她总感觉谢长安的肩上有一股看不穿的压力，心底深处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谢副使不怕，我亦没什么好怕的。”
天塌下来，不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嘛！
谢长安抬眸，视线如利刃一般看向君如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的语气和神态像极了记忆中的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荒唐可笑！
“副使大人想要救的人……”君如意回视着谢长安，心中禁不住有些发颤，总觉得谢长安能看穿她似的，他的视线穿过她似乎在看另一个人。佯装镇定的深吸一口气，关心地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谢长安收回视线，收惯性的攥住拳头：“此事牵连甚广，四姑娘还是不要打探为好。”
“我明白，多谢提醒。”君如意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打算探究出什么，但能让谢长安甘愿与她联手查案，想来那人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只是传言李景睿这两位左膀右臂一直没有心上人，就连李景睿曾亲口说要替二人择觅佳人，二人也是一口回绝，可若非心上人，还会是什么人对他如此重要呢？
胡乱思绪间，君如意目光偶然瞥见谢长安腰侧间悬着的一枚香囊，心下颇觉诧异，那是昨日在侍郎府时，她赠予他的，既然换了衣服，香囊却未取下，看来是他特意随身携带。
君如意有种心意被人珍视的感觉，心里暖暖的。
察觉到君如意的视线，谢长安并无丝毫别扭，向来手起刀落的手在香囊上轻拍了拍，道：“很管用，多谢。”
君如意没料到谢长安如此坦诚，不由得觉得自己心思太深，便道：“副使大人若觉得好，以后尽管来取。”
怕谢长安多虑，君如意解释道：“里面放了助眠的精油，月余便会消尽。”
“嗯。”谢长安不擅言辞，微微颔首算是表达谢意，略略顿了下，紧跟着道：“四姑娘若有什么不方便之事，可知会谢某一声。”
“好……嗯？”君如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长安这是在向她答谢，不由的弯起了眉眼，笑道：“我赠副使大人香囊，是见大人神态疲惫、眼眶发黑，想来夜间睡不安稳所致，我以前也如大人一样，我懂其中的痛苦，所以才有赠香囊之举，别无以此有求或相挟之意，大人别误会。”
谢长安勾唇，睨向君如意的神色看不出情绪，还是少年时，他便知世态炎凉、攀龙附凤、尔虞我诈，他早已学会冷漠无情、杀伐不绝，但凡别人向他示好，必定有所求有所图，这就是世间真相。
但眼前的君如意双眸澈清分明，看不出有丝毫假意虚伪，谢长安也不知为何，一向无丝毫情绪波动的他，竟有些不知名的情绪缓缓流动。
谢长安移开视线，神态淡漠如初，不动声色地吐出一个字：“好。”
君如意自然知道谢长安不会轻易相信她，皇城司并非普通官所，多少朝廷命官费尽心思也难在皇城司安插眼线，想要进皇城司，不是过五关斩六将就可以，文武出众只是最基本的，还要考验人品、耐力、狠辣、手段、谋略、忠诚等等，最终能进皇城司的人可谓是万里挑一，而在一众拔尖的能人里，还能被李景睿选中，坐上副使之位更是万万分之一。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人。
君如意知道不急于一时。
信任是要缓慢渗透的。
马车里安静了没多久，另一个人影闪入马车中，身手矫健、姿态风流。
顾九朝一眼瞧见君如意，只见一身粗布麻衣的她黑眸红唇、笑意盈盈，一头秀发全然束起，没有半点脂粉钗环的衬托，却愈发显示她清丽可人。
顾九朝呆怔了一会，不自觉地挠了挠鼻尖，挑眉道：“四姑娘不如认真考虑下本少卿的提议么？真的，大理寺就缺你这样的人。”
“少卿大人说笑了，谁不知道大理寺人才济济。”
“大理寺是不缺人，但——”顾九朝随意往车壁一靠，半个身子都要凑到君如意面前，吊起桃花眼邪魅地盯着她：“本少卿缺，而且就缺四姑娘这样的。”
谢长安黑眸微沉，长剑从身侧飞出，直直朝顾九朝飞去，顾九朝眼尾一扫，察觉到剑风的一刹那身体已然后仰，与君如意拉开距离的同时，也与剑身错开，接着反手提起箭柄挡了回去，只是他没料到竟谢长安真的用了力，箭柄击剑的一刹那，手腕被狠狠震了一下。
“喂！谢长安你有没有搞错？！本少卿与你乃是平级，有你这么随意偷袭人的？”顾九朝揉着震的生疼的手腕，气不打一处来，凶巴巴的瞪向谢长安：“要不是本少卿眼急手快，这张俊脸非被你刮花不可，不过让你换身衣服配合罢了，还真以为本少卿没你不成么！”
谢长安眸色冷静又淡漠的睨了顾九朝一眼，不曾露出半点儿情绪，甚至连语气也听不出去有丝毫被激怒的恼意。“时辰到了。”
顾九朝不依不饶：“本少卿当然知道时辰到了，用得着你提醒么？”
谢长安噤声，不愿再多废口舌。
“两位大人，我可就只租了这一辆马车，你们要是真想在马车上打一架，等办完了正事，再把马车留给二位大人，如何？”君如意摇头，这两位还真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节奏，偏偏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性，真说不好谁对谁错。
“看在四姑娘的面子上，本少卿暂且不与你计较。”顾九朝收回佩剑，虽怒气未消，但还是坐回了长条凳上，只一瞬便换了一副严肃认真的神情，道：“侍郎府里外都有大理寺的人把守，一会儿本少卿会将看守后门的人支走，你从后门进府，本少卿会在约定的地点等你，你只需假装被擒即可，今日捉拿要犯的消息一早便放出去了，如若我们猜的没错，那人定会来一探真伪！”
“不知那人身份，两位大人务必小心。”君如意抬眸，眉眼间满是真诚关心，她这声叮嘱也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她还要靠这两位接近李景睿，可不想这其中有什么变故。“我会留在此处，静候佳音。”
谢长安微微垂眸，神色淡漠地睨向君如意，她白净粉嫩的脸庞上，双眸水盈、红唇微翘，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令人……心悦。
“这是当然，本少卿还要带四姑娘参观一下我们大理寺呢。”顾九朝挑眉，看向石头一般冰冷的谢长安，道：“走吧，谢……嫌疑人。”
……
顾九朝办事比想象中的还要靠谱，给君如意挑的这个巷子口位置很玄妙，不仅位置隐蔽，视野也还算开阔，能满足她既要观察侍郎府周围动静又要隐藏自己的需求。
君如意透过车窗观察一番，顾九朝同她说过，侍郎府周围已经安插了不少大理寺的人，有化作商贩的，也有扮成算命的，混在街道的人群里。
顾九朝应该事先打好了招呼，那些眼线看到君如意的车子出现在巷子里，都心知肚明的视而不见，甚至还会给她打掩护，不得不承认顾九朝训练出来的人，办起事来省心省时又省力。
“老爷，擦鞋吗？可以先擦一只，不满意不要银子。”
“公子，擦鞋吗？擦二送一……”
“擦鞋吗？擦二送一、擦四送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观察许久，君如意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倒是被这一声声地叫喊声吸引了，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上的衣服又小又旧，却十分干净，头上没有任何发饰，头发却梳的整齐明亮，小姑娘人很机灵，嘴也甜，不过一会儿功夫，倒有三四个人在她那里擦鞋了。
小姑娘干起活动很卖力，把鞋擦的很干净，不会因为后面有客人等着，就敷衍前一位客户，也不会擦久了手臂酸了就投机取巧，会一边擦鞋一边和客人聊天，甚至客人衣服上有个什么线头松散之处，她还会替客人免费缝补，整个过程耐心细心热心有眼力。
偶而有一二个管家似的人，要出银子买她回去做丫鬟，小姑娘都摇头拒绝了。
这让君如意对她很有好感，趁没什么人时朝小姑娘的摊子走过去。
“公子，擦鞋吗？”小姑娘仰起笑脸，看着君如意：“擦两次送一次。”
君如意摇摇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甜甜。”
“不是皇城人？”
“嗯，我老家是山城的。”苏甜甜点头，似乎知道君如意还有别的问题，直接道：“老家遭了水灾，好多人都没了，我奶带着我来皇城投奔亲戚的，可是到了皇城才知道亲戚早就搬走了，也不知搬哪儿去了。”
“我见你擦鞋手法很熟练，以前也是做这个的？”
“以前家里人多，爹娘忙地里的活，我就帮忙做家务、洗洗刷刷缝缝补补，做多了就熟练了。”
君如意没有问她家里人去哪儿了，老家遭了水灾，可只有祖孙两人来投奔亲戚，没找到亲戚却不回去，想必家中所剩无人了，可她说这些时眼睛里的黯淡也只是转瞬即过，很快便恢复笑容，没有一丝丝用苦难博取人同情怜悯之态，反而大大方方、乐观阳光，和她说话，整个人都会被她带动的积极起来。
面对生活给予的挫折和苦难，这么小的姑娘能有如此豁达的心态和始终不被世俗污染的赤子之心，是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
“你怎么想起来这个的？”君如意指着摊前摆着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擦二送一、擦四送三……
“我奶说，做生意讲究细水长流，生意不是只有一次，只要让客人觉得赚到了，就会有回头客，回头客还会带新客。”苏甜甜说的坦诚，丝毫不见隐瞒：“我这样看似吃亏，但实际更能留住客人，生意也会更长久。”
薄利多销、赠品噱头。
君如意对苏甜甜越来越喜欢了，小小年纪能力和胆色都不弱。
看了眼在一旁打盹儿的老奶奶，君如意问：“你们晚上睡哪儿呢？”
“不远处有座桥，桥底下有只船，我问了附近的人，说是没人要丢在那的，我觉得挺好的，能遮风避雨，我们就住那儿。”
“北街有家太平坊，专招女学徒和女工，你这个年纪可以过去做学徒。”
“我知道那家，听说还是先皇后娘娘出资办的呢，说是为了无家可归的女子们准备的去处，里面的秀娘、掌柜、杂活工，还有护院都是女子。”苏甜甜说着，脸上泛起一丝向往，但又有些无奈：“我挺想去的，可是我奶身体不好，我去哪儿都要带着我奶的，要是去那里做学徒，就照顾不了我奶了。”
“擦鞋虽也是一门技能，但很容易被取代，不是长久之计。”君如意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紫钗，递给苏甜甜：“你们拿着这个，去太平坊找林掌柜，她会给你安排好的。”
“我们？”苏甜甜有一丝疑惑，忽然瞪大眼睛：“您是说可以带我奶一起？”
“当然。”君如意点头，当初做太平坊的初衷，就是希望天下女子能有一个安身之所，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知道总有一个地方会接纳她们，而不会感到恐惧和害怕，她也相信总有一日，天下太平、女子皆安。“身为女子，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一个赖以生存的技能傍身，去了太平坊以后要用心学，以后也许我会去找你。”
苏甜甜接过紫钗，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锈有兰花的蓝布香囊，郑重的将紫钗装进去：“一言为定，我在那里等姐姐来找我。”
“……”君如意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好在除了祖孙俩，周围也没旁人。“你看出来我是女子？”
“那当然，我长这么大，没看到这么好看的哥哥，而且姐姐这里没有那个……”苏甜甜指着喉咙处。
君如意不由地笑了，她的确没有看错人，苏甜甜不仅聪明伶俐、善于营销，观察能力也强，这样的姑娘只要不走错路，将来定会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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