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本来不知该如何跟吴夫人开口催促婚期，毕竟她一个在室女，独身来栎阳，已是礼节有失，幸得吴夫人对她本就喜欢，才没有横加指责。
现在吴乐央来了，虽不知她为何比前世早到栎阳，但幽篁心中一下轻松了起来，她不必再担忧顾衡会强娶的事了，毕竟前世，那个色鬼，可是为了能娶吴乐央而不惜和她反目的。
“她来栎阳陪老夫人过春节？”吴夫人眸光沉了下去，略沉吟片刻，“请进来。”
一阵春雨砸地般细密的鞋履声由远及近，等人走到门外时，环佩交错之音和着脚步叮当响起，两者交映，如奏仙乐。倏忽之间，一个曼妙身姿裹着冬日特有的清冽跨过门槛，端庄恭顺地行到殿中央，停下脚步，朝着吴夫人稽首下拜。
一套藕荷色织金云鹤纹衣裙，趁得本就出众的容貌更加糜丽。若幽篁记得不错，吴乐央今年不过十六的韶龄，年长她一岁，但无论相貌还是身段，都已脱了稚气，很是丰饶。
“乐央拜见姑母。听姑祖母言，姑母前些日子感染风寒，近日身体才渐好，乐央来迟未能侍药左右，乞姑母莫嫌乐央粗苯，让乐央端汤奉药以尽孝心。”
声音百灵鸟一样悠扬动听。
前世幽篁与顾衡成亲前夕，吴乐央方从雍城急匆匆赶来，但那时二人成婚已成定居，老夫人闹了几场，有吴夫人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闹不出个结果，不得已只好放弃。
后来不知是避嫌还是欲盖弥彰，她没有在客居落脚，而是住在了老夫人那里，所以幽篁见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幽篁与顾衡反目，吴乐央倒是俯首示好求见过她几次，但都被她拒之门外未见，两人的关系可以用冷若冰霜来概括。
而吴夫人对这位娘家侄女的态度，同幽篁相比也不遑多让。
她盯着吴乐央看了一眼，随后神色淡淡地道：“你有这个心就好。家中一切可好？”
对上吴夫人不怒不喜的目光，吴乐央垂眸，听到问话又抬首笑答：“劳姑母挂心，一切都好，父亲母亲问您驾安。”
吴夫人点头，称还能活几年，这话吴乐央便不好接了，尴尬着再次垂下了眼皮：“顾母定能得天庇佑，长命百岁。”
这种话吴夫人不耐烦听，并不接言。少倾，吴夫人道：“还是按照规矩，唤我堂姑母罢。”
“是，堂姑母。”被人嫌弃，吴乐央始终不露凄然不悦之色，仍旧面色不改地恭敬答话，“两位表兄事务繁忙，尤其是君上早晚为大事烦心，姑祖母觉膝下寂寞，这才召乐央相陪以解长日无趣之苦，乐央亦日日来陪堂姑母说话解闷可好？”
吴夫人听着她抑扬顿挫唱曲儿一般的声调，紧紧望着她，继续不冷不热地道：“不必，你姑祖母身边无贴心人，你伴她左右好好尽心服侍就好，我这里有人陪着了。”
眼看此次晤面就要结束，吴夫人终于为两人引见了。
“般般，这就是我娘家雍州吴氏主家的女公子吴乐央。”她笑着给幽篁介绍，同时又对吴乐央介绍幽篁道，“这位是来自洛阳大司马府的女公子。”
吴乐央浅笑着同幽篁见礼：“听姑祖母说了，府邸里来了怀策表兄的未婚妻，今日一见果如姑祖母所言，貌若朝华，灿然生光，与表兄真乃一对璧人呢。”
若搁到前世，因着她与顾衡的事，幽篁约莫不会拿正眼瞧她，明知人家有妻子，还要自降身份往人家跟前凑当姬妾，但现下她是她的及时雨，时移世易，心境陡转，幽篁便浅浅一笑，点头算是回礼：“女公子谬赞。”
很明显吴夫人不喜这个娘家侄女，那么她也就不便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两人叙过话，算是认得了，吴夫人便道：“你回罢，在这里耽搁太久，你姑祖母要急了。”
“是。”吴乐央柔顺稽首告退。
幽篁说笑几句后，便也告辞了。当日用过中饭，睡过午觉，寻顾钧，得知他仍在前堂，一人甚觉无聊，拿出自己的那两把宝刀擦拭起来，后来忍不住耍了两把。
……
前堂。
接到消息，白狄贼心不死，纠结残余骑兵南犯狄道作乱，如何制敌，哪里埋伏，众人已商量妥当，顾钧站在殿中，摩拳擦掌地请命领兵。
顾侯坐于紫檀大案后，掀开眼皮，定定地瞧了顾钧两眼后，将目光放到大将高赟身上，道：“高赟为主帅，袁琳为副将，后日一早点一万兵马，北上克敌，务必全歼，传军令于陇西郡首谢安，治所狄道驻兵归你调遣。”
高赟出列，大声领命：“末将领命。”
人员部署完毕，顾钧愣住了，怅然不甘地大声问道：“我呢？彻底击溃白狄的想法是我提出来的，前次因母亲生病，非要留我尽孝也便罢了，此次我一点事情也无，为何不派我领兵抗敌？”
“你？”顾侯右手食指一下一下不慌不忙地敲击着大案，目光慢慢挪向他那心性急躁的阿弟身上，似自言自语地问道。
顾钧气呼呼地对上兄长的目光：“是，我！”
顾侯：“在高赟手下做个中军官罢。”
话毕，抬头望了西侧窗子一眼，斜阳将落，晚霞如火铺满西天，今日议事到此结束，起身走出银安殿，往后寝而去。
看着闷闷不乐且有些不服气的顾钧，高赟哈哈一笑，拍了一把顾钧的肩膀，爽朗道：“二公子放心，我定然会给二公子杀敌立功的机会的。今日虽不能担任一军主帅，立了战功，还怕来日没机会大展宏图吗？”
顾钧则唉声叹气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没可能扭得过自己兄长，但也着实不甘心只当个中军官，听上去地位挺高，属于主帅直属僚属，但不自由呀，时刻围着主帅转圈，做一些传达军令、协调各部作战、军纪监督的活计，还不如做个前锋官来的自在，到了战场便能冲锋陷阵。
他情绪低迷地道：“那高将军不如给我调换一个职位，我想做前锋官。”
高赟一听，连忙摇头摆手：“那可不行，君上的安排自有深意，我不能打乱他的部署。二公子真若不满，别为难我，挑明了问君上不更好。”言罢，也跟着众人下值了。
没办法，想上战场，绕不开兄长的。顾钧唉声叹气地往后寝去，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向兄长讨要前锋官的职位，竟然没看到顾侯早就等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了。
“不满我的安排？”顾侯瞧着走路走得漫不经心的阿弟，突然开口问道。
顾钧正聚精会神地想问题，猛地被顾侯问话，吓了一个机灵，赶忙抬头，只见身着月白色大袖常服的兄长，正沐浴在金黄色的余晖里，斜阳照在他半边身子上，在地上拉出一道宽厚颀长的阴影，刚打好的草稿立刻飞了。
他哭丧着脸：“大哥，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顾衡不理会他的话，再次问道：“是否不满我的安排，不愿做中军官，想为前锋官。”
顾钧点头，心道：大哥神了，猜的一点不差。
顾衡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厉声问道：“沉不住气，遇事狂躁，情绪外露，太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你这样如何领军？”
顾钧被问得哑口无言，神色微怔，慢慢低下了头。
见阿弟失落垂首，他前世早亡，今世虽早知可以避免，仍不免心中难受，顾衡声色不再严厉逼人，但也没怎么柔和：“跟在高赟身边好好学学，看他如何处事，如何调兵遣将的。”
斜阳遁入远山，甬道两侧的灯光亮了起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老妇人身边的周媪，她朝两人深揖一礼：“君上，老夫人有请。”
“好好想想。”顾衡转身离开前，又深深地说了一句。
顾钧立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觉得兄长说的在理，自己的确不知收敛情绪。但心里更堵的慌了，兄长十三岁能骗过叔父顾灿，到军营一番陈词，令左右摇摆的将士听命于他，反杀顾灿，反观自己，今年已经十七了，还是个愣头青，喜怒都在脸上。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方大步往寝院走，先去给母亲问安，并告知自己不日出征的消息。陪着母亲用过晚饭，顾钧才往自己的院落走。
进院门前，遥看幽篁院落灯影憧憧，想着自己出征的消息得早跟她说，便一个转身往幽篁那里去了。
练了一下午的刀，浑身冒汗，幽篁刚沐浴过，头发还没全干，不方便见客，也或许是幽篁之前的避嫌，让顾钧觉察到两人长大了，需要避嫌，于是开着槅窗，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地聊天。
听出顾钧情绪低落，幽篁望着他微微失落的眼睛问道：“何事不开心？”
顾钧长叹一口气：“你也听出来了。今日议白狄残兵南犯狄道的事，大哥不肯让我领兵，只让我在高将军麾下做事。”
幽篁虽然对顾衡有诸多不满，心里不知骂了他多少回了，但不让顾钧领兵的决定她却十分赞同。
“可有告知你为何？”她问。
顾钧：“是我脾气太直，情绪不稳。”
幽篁点头，顾钧幼时外祖就曾断言，他没有武将的沉稳，情绪外显，但脊骨刚直，是值得托付之人。然生逢乱世，战乱四起，顾家要争夺天下，他便得为他兄长的鲲鹏之志上阵杀敌。
忽地，她眼前一亮，有了一个不让顾钧冒险的绝好说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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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吴乐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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