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仁明宫寝殿,厚重的床幔层层环绕,女子甜腻的喘息声压抑地传出来。未瞧见床上光景的人,恐怕只会认为这是因梦魇住而呼吸不畅才发出来的声音。
修长匀称的腿松松垮垮地挂在男人肩上,飘忽如细柳,情动之时便不可抑制地痉挛着,光洁的小腿肚从男人汗津津的背后滑落,脚踝上的金铃铛发出暧昧的闷响。
“卓砚……”染了蔻丹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褥子,她没忍住唤了他入宫前的名字。
俯首耕耘的男人忽然停住了,就像黑暗中的隐秽脏私都被人扯了出来,即便他完整地穿着亵裤,也遮不住底下隐藏的伤疤,入宫十余载,蒋家二公子蒋卓砚早死在了魏家三娘进宫的春日。
孙太妃陵寝遇雨崩塌,置办建材的蒋家被下狱,蚕室一刀,教他成了个卑贱的阉人,旧日风光好,衣食无忧的日子里,他满腔愁思都只系在一人身上。
直到蒋家获罪,他仍旧天真又执拗地相信,他们是清白的。可一个七品的工部员外郎,如何能供他整日和一群高门子弟挥金如土,无需忧心仕途,只知雅集诗会。
他醒悟太晚,意志消沉,在蚕室里滴水不进,想绝食自尽,却又遇见了从前两情相悦的魏贵妃。
她看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嫌弃或者怜悯,像从前一样,带着些倨傲和欢喜,这样的寻常,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地献祭自己。
“对不起,” 魏贵妃在黑暗中抚摸着蒋卓砚脸上的疤痕,白日里她总是避免直视男人的脸,怕他心里难受,但其实,每一道疤痕的位置,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湿润的唇缓慢而轻柔地贴了上去,像舔舐伤口的小兽,试图抚平蒋卓砚心底的疤痕。
“静阑,你不必道歉,”蒋卓砚唤着她的闺名,两个残缺的人只有在深夜里,看不见彼此的时候,才敢展露出脆弱而又陌生的一面,她不是飞扬跋扈的魏贵妃,他也不是心狠手辣的蒋内侍,只是魏静阑和蒋卓砚。
两人拥抱着彼此,没有人破坏这样一份珍贵的沉默。
“娘娘,尚衣局的掌事姑姑已将宫宴的衣裳送来了,”年轻的宫婢在寝殿外传话,如果只是衣裳送过来,完全没必要这么早叫醒魏贵妃,而是因为请平安脉的太医来了,“还有李太医也在殿外候着。”
瓷器碎裂的声音陡然响起,小宫婢毫不怀疑,倘若她此刻在魏贵妃跟前服侍,那东西肯定就砸到她身上了。
怀上龙胎,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可魏贵妃总是喜怒无常,前一刻还笑着赏赐下人,后一刻就能将满室的东西砸个稀巴烂,要不是蒋内侍在一旁开解,还不知她要怎样闹腾。
蒋卓砚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娘娘正在更衣,请李太医稍等片刻。”
若只听他的声音,说不定要以为蒋内侍是个清贵的世家郎君,可那样一张骇人的脸,任谁瞧了都不会有半分旖旎情思,更别提他还是个阉人,一个刻薄的、狗仗人势的阉人。
他跪在美艳的贵妃娘娘脚边替她穿鞋袜的时候,可不就像条狗嘛。
小宫婢撇了撇嘴,捧着华丽衣裙的手臂发酸,又忍不住腹诽这衣裳的主人,一大早让太医巴巴赶过来,自己却拿乔装腔,乱发脾气,让他们在冷风中等着。
她在心里说主子坏话,实在太过投入,蒋卓砚开门时,她吓得手一抖,精美昂贵的华服差点摔落在地,好在蒋卓砚及时托住:“找郑姑姑领十板子。”
蒋卓砚面色平静,这样发落下人对他来说已然是常态,他对深埋着头的李太医微微颔首,示意他同自己一道进殿。
李太医尚未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间打翻了一瓶药,便听得一声凉薄之中又隐隐带怒的笑,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他忙跪倒在地,颤声求饶:“娘娘息怒……”
“李程,你这么小的胆子,本宫可真是怕被你害死了。”擦了胭脂的唇艳极了,魏贵妃拈起衣裙的手蓦地砸下,差点掀翻木制托盘,她控制不住地烦躁,瞥见蒋卓砚低眉顺眼的模样,嘴里又发苦,最后只是拿阴郁的目光盯着在地上捡药丸的李程,“你要是管不住自己,你的一对儿女,可就别想活了。”
“是、是……”李程重重地在地面磕了几个头,“求娘娘开恩,臣死不足惜……”
他膝行至梳妆台边,呈递药丸的手颤巍巍的。
“别求我,求你自己。”魏贵妃两指拿起赤色药丸,铜鉴内映照出她美丽的脸庞,绛色的唇吞入那枚药丸,上过妆的半张脸妩媚娇艳,鬓边的牡丹珠钗黯然失色,未施粉黛的半张脸也动人,却不是凌厉、具有冲击力的美,更像是雨中碧荷,烟雨朦胧,才能品到的情调。
寄情的鸾鉴是君父赏赐下来的,赏给她这个漂亮听话的玩物,魏贵妃无声地笑了下,镜中饱满丰润的嘴唇跟着动了,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停在一个乾宁帝满意的角度。
梳妆台上的铜镜摔落在地,小姑娘散着头发,受惊的小兽般跪伏在地,皂文靴上的暗纹龙目凝视着她。
乾宁帝体贴地将小姑娘的手从碎铜片中抽起,将一纸帛书放至渗血的手掌上。
“朕相信,十四娘聪慧如此,定能明辨是非。”
是雍亲王勾结敌酋、拥兵自重的认罪书,乾宁帝要赵簌晚昭告天下,谴责自己的生父。
朝臣相信实打实的证据,可天下悠悠众口难堵,雍亲王声名在外,在乾宁帝登基之初替他铲除另外两个图谋不轨的异姓王,又在西南边境树边多年,大颂朝的安定,他功不可没。但女儿指认父亲的戏码,总是让人百看不厌的。
轰动的流言蜚语,对远离真相的百姓而言,远比费尽心力寻找的证据具有可信度。
在雍亲王府被围困的第十日,官家十四女赵簌晚奉旨入了雍亲王府邸。
她自幼在宫中为质,官家待她不薄,只在雍亲王入京述职的日子里,会送赵簌晚回府。
雍亲王赵祯在书案前处理着最后的事务,他所处的位置太高,心里装着太多的人,注定了他没办法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般去关心、在意自己的孩子。
雍亲王妃薛淽抱着赵簌晚,一面絮絮叨叨地叮嘱她生活中的小事,恨不得要将这么些年来欠缺的爱意,在最后的时刻中尽数倾注,又尽量不经意地提起一些该注意的事情。
叛臣孤女,在深宫之中、天子脚下求生,何其不易……
雍亲王妃解下赵簌晚颈上的蝶恋花金锁,她仰了仰头,酸涩的热流夺眶而出,赵簌晚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可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在死亡面前都显得太轻巧,她抱着母亲哭,哭得喘不过气来,心里一抽一抽地发痛。
“阿晚,阿晚……”雍亲王妃一遍遍地唤着自己的孩子,只有这样才能暂缓即将到来的诀别,她将红绳从锁扣间抽出,质朴的红绳在翻飞的指尖上打成一个个连环结,她小的时候,母亲也给她打这样的结,她却没有时间为自己的孩子做这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赵祯看着泣不成声的母女两人,心里也曾有片刻的悔意,但只是片刻,一室之外,还有千家万户的妻离子散、冻缧饥患。
金锁材质上乘,是西北安答族进贡的赤金,雕刻的图案也很是新颖,半展翅的蝴蝶停驻海棠花枝上,蝶恋花,黄金缕。只是刻制手法生疏导致花样子略微走形……
“阿晚,”赵祯沉重地叹了口气,安答赤金世所罕见,只有大娘娘宫里每年都能得一份,若是皇后娘娘要送赵簌晚,定会找局子里的能工巧匠来,刻制手法不会如此青涩,那就只能是太子殿下亲手雕琢出来的,这样的羁绊,也不知是福是祸,“这是太子殿下赏赐给你的?”
小姑娘摇了摇头,虽然不明白父亲何出此言,但还是敏锐地反驳道:“是二哥送给我的。”
王妃薛淽将编好的绳结重新穿进金锁中,给赵簌晚戴上,郑重其事道:“阿晚,太子殿下是很尊贵的人……”
“我也是,阿爹阿娘都是。”小姑娘眼睛哭肿了,红红的,嘴硬反驳的样子很是可爱。
“阿晚说得对,每个人都是很尊贵的,”赵祯欣慰地点点头,“只不过,现在制定规则的人,是他的父亲,将来就会是他。阿晚要活下去,必须靠他们的庇护。”
乾宁帝放赵簌晚回府,是在给他们选择,安心认罪自裁还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甚至是一群人的家人,陪他们赴死。
他不惧死,却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死。
可活着更难,他不敢想,将来的某一天,赵簌晚会不会怀恨在心,会不会想,为何她的爹娘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阿晚害怕,阿晚想陪着阿爹阿娘……”
薛淽抱紧了赵簌晚,一个“好”字几乎脱口而出,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她有什么资格决定赵簌晚的生死,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赵祯拍了拍薛淽的肩,他拉着妻子和女儿的手,走到书案前,拿起 桌面上摊开的卷宗,蹲下身,把它放至赵簌晚手中:“阿爹阿娘的是非功过,我们相信,阿晚日后会有自己的判断。”
“阿爹阿娘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是好人,”小姑娘有些着急,话音也断断续续的,“他们说阿爹阿娘拥兵自重通敌叛国,他们胡说,阿晚讨厌他们……”
泪珠打在卷宗上,洇湿一大片。
视线很模糊,密密麻麻的小字在她眼前晕染,上面记载的,是她素昧平生的人。
赵祯替她抹干净眼泪,神色柔和道:“阿晚,他们是无辜的。”
“如果你陪着阿爹阿娘,”薛淽哽咽着,他们太残忍,竟然要一个孩子去背负连他们都承担不起的责任,“将无人知道真相,无人替他们正名,他们永远都要背负着骂名,他们的家人也会抬不起头来。”
她的阿爹阿娘始终低垂着头,在法场上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督刑的储君气度翩然,在臣民的仰视下,迎来了他及冠以后,初次展现其政治手腕的机会。叛臣的鲜血没有沾到他洁净的衣袍,宋珒疏神色冷淡,手掌挡在面色煞白、目光呆滞的小姑娘嘴上,温热的血一直流至腕骨边缘,将衣袖染脏。
满眼的红,漫天的白,在赵簌晚眼前徐徐铺展开来。
她穿着血衣,勒马回首。
城楼上的储君身披鹤氅,漫天白雪都成了他的陪衬。
他眼眸微眯,箭簇对准了赵簌晚所在的方向,碎发翻飞,衣袍猎猎响。
“逆臣之女,死不足惜。”
和旁观她阿爹阿娘被处决时一样的冷漠。
赵簌晚喉间干涩,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嘴唇却一直艰难地翕动,她眉头拧得很紧,脸颊上沁出一层薄汗,红得发烫。
若非今日是除夕,宋珒疏才不会管赵簌晚是不是躲在寝殿睡了一整日,主人如此纵容,下人也不敢造次。
因而昨夜里吹了凉风发热的赵簌晚,直到日落时分还在梦魇里出不来。
宋珒疏原想直接叫醒她,却发现赵簌晚梦中呓语,好像喊的是他的名字,于是他静静坐在一旁,余光轻轻一瞥,便瞧见了挂在赵簌晚颈上的赤金锁。
纤细的手指攥紧了锁绳,宋珒疏目光一错,和陡然醒来的赵簌晚视线交汇。
她本能地将他送的赤金锁当作慰藉,却又用如此警惕的目光看他。
宋珒疏略一思索,眉目舒展:“十四娘梦到了什么?”
赵簌晚身体僵直,想到了梦中满地的鲜血和宋珒疏的冷漠……
手指将锁绳攥得更紧了。
1、三无开文一直轮空一直爽啊嘿嘿嘿嘿
2、将随机更,错别字全文完结后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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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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