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的春天,气温比往年要略低一些。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气息,枝头的新芽迟迟不愿绽放。
下了晚自习后,何洛远和蒋烆照例一起回家。因为不想被何洛远的家人看见,蒋烆每次都是在何洛远家小区门口与他告别。
何洛远就走快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既像鸟叫又像小孩哭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透着股凄厉。
何洛远顺着那声音寻找,穿过小区的绿化带,最后在一堆被人遗弃的装修废料里发现了一只小奶猫。
那猫仔只有巴掌大小,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咿咿呀呀地叫着,被卡在水泥块和碎砖头中间。
何洛远小心翼翼地挪开一块块砖头,把小猫从空隙里救出来,托在手掌心。那是一只白口罩狸花小猫,在何洛远的手上一边叫一边发抖。
何洛远朝四周张望了下,完全找不到母猫或其他小猫的痕迹,这只小猫可能是被猫妈妈给遗弃了。
这么冷的夜,这么小的猫,留在外面必死无疑。何洛远小心翼翼把它托在臂弯里,带着它回了家。
当小奶猫的哭泣声回响在客厅时,何洛远想要收养它的愿望意料之中地遭到了反对。
何洛远从小到大没被允许过养任何宠物,每一次的央求都以被无情拒绝告终。这次就更加不会例外,马上就要高考了,他父母绝不会允许他在这个时候把心思花在学习以外的地方。
他不想再做徒劳的争辩,就对父母说他会把小猫放回到原来的地方。下楼后,他立刻打给了蒋烆。
蒋烆赶到的时候,手里拿了个鞋盒,里面铺着柔软的毛巾。
“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爸妈不准我留下它,可我舍不得看着它就这么死掉……”何洛远的眼中满是对这个小生命的悲悯。
“交给我吧,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蒋烆接过小奶猫,轻手轻脚地放进鞋盒里。“你快回去吧,外面冷。等我回去把它安顿好了,就发消息你。”
何洛远站在楼门口,看着蒋烆小心翼翼抱着鞋盒离去的背影。那一刻他觉得,温柔对待小动物的蒋烆可真让人心动啊!
蒋烆出了小区就直奔一家二十四小的宠物医院。值班的护士看了眼小猫,就告诉他,这猫崽实在太小了,靠人工喂养恐怕很难养得活,而且它被遗弃有可能是猫妈妈已经判断出它的存活率低于同窝的其他小猫。护士让蒋烆做好救不活的心理准备,然后卖给了他一罐猫奶粉,并给他详细讲述了喂养知识。
喂养刚出生的小奶猫比蒋烆想象的要麻烦许多。每间隔一两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并且小猫还不会自主排便,每次都需要人的帮助。蒋烆设了闹钟,整晚的睡眠一次次被打断。这对一个睡眠很好的年轻人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但他做到了每次闹钟一响就强迫着自己醒来。因为他的醒来与小猫的性命息息相关。
蒋烆不放心把这么需要耐心的工作交给他那位懒惰的保姆,就干脆不去上学了,留在家里照顾小猫。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多去学校混两天也拯救不了早就深陷天坑的成绩。
蒋烆就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小猫两天,何洛远每天都会趁着午休和放学时间跑去探望。小猫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泛着淡淡的蓝光,望向他们的时候,闪动着生命的喜悦。
然而第三天的时候,小猫突然开始腹泻不止。蒋烆急匆匆带着小猫去了医院。医生做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能看小猫自己了。如果它能挺过今晚,就有希望。
何洛远那天很晚才离开,晚到家人一遍遍地打电话命令他立刻回家。临走时,他对小猫说:“明天见,小家伙儿!”
蒋烆彻夜未眠,陪着小猫等待天明。然而在天际出现第一丝光亮的时候,小猫还是在他的怀里离开了。
这天是星期天,何洛远一大清早就急匆匆冲去了蒋烆家。等待他的却是蒋烆哭红的双眼,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小猫。
这个小生命从被发现到最后离开,和他们一共相处了不过几天时间,甚至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可它的离去却不知为何让两人都难过不已。
想要找个地方埋葬小猫,让它回归到自然。他们想来想去,附近最接近自然的地方就是沿海一带的防护林。
两个人把小猫放进最初蒋烆带它回家的那个鞋盒,盖上它最爱的小毯子,抱着它一路来到林中。
这里既是起到防风固沙作用的重要林区,也是许多早恋的学生幽会的地方。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到处是交错纵横的小径,藏满了年轻情侣们的甜言蜜语。
他们找了个安静偏僻的地方,把小猫埋在了一棵大树下。
何洛远看着鞋盒被土一点点盖上,忍不住流下眼泪。小猫在他手心里扭动,尖锐的小爪子刺着他皮肤的感觉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一个生命就消失了。
蒋烆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
“蒋烆,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因为,我的小远很善良啊。”
蒋烆看着他哭湿的睫毛,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一个人在他们身后突然大喊道。
两个人全都吓了一下,转过头,只见教导主任正怒气冲冲地朝着他们奔过来。
他们一直到后来也不知道教导主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去抓偷偷幽会的学生的,还是自己去跟人幽会的。他们只记得当时主任的地中海发型在风中向上飞舞,让他看起来像是要人命的阎罗。
学校办公室里,教导主任气到一边拍桌子一边频频甩成语:“伤风败俗!有违人伦!恬不知耻!不堪入目!”
“主任……”蒋烆打断了他背成语词典。
“你给我闭嘴!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何洛远,我是万万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居然甘愿和蒋烆这种害群之马混在一起,干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儿!”
何洛远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下来了。刚刚教导主任出现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吓懵了,仿佛天瞬间塌下来一样,世界从四面八方朝他挤过来,让他陷入极度的恐慌。
蒋烆在一旁嚷道:“他干什么了?是我抱的他,是我亲的他,是我非礼的他,他是受害者,你一直骂他干什么啊?”
主任不买账:“你少跟我这儿打马虎眼!你非礼他,他不会反抗啊?”
“他吓傻了啊!主任我就全都跟你说了吧,今天这事儿就是我趁人之危耍流氓。小……何洛远他捡了只流浪猫,家里不让养,我就自告奋勇替他养,结果一不小心给养死了,我俩就去林子里把它给埋了。何洛远他心里难受,我就趁机安慰他,然后就起了歹念。主任,幸亏您及时赶到,阻止我滑向犯罪的边缘。谢谢,谢谢!”蒋烆说着就要去跟主任握手。
主任一把挥开他的手:“你给我滚一边儿去!何洛远,我问你,是他说的这么回事儿吗?”
何洛远脑袋嗡嗡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勇敢地承认两个人的关系,还是不辜负蒋烆想要保护他的苦心。
“就是这么回事儿,主任你就别再逼问他了,他今天受的惊吓够多的了。你不怕把他吓出个好歹来,回头影响了他高考啊?他跟我不一样,他可是985的种子选手,主任你奖金不想要啦?”蒋烆一刀捅到要害。
主任阴沉着脸,开始权衡利弊。离高考就剩不到三个月了,这个时期的学生心理都十分脆弱,确实得小心对待。何洛远的成绩一直都很稳定,不出意外的话,最差也能摸个末流985回来。对于主任而言,只要能保住升学率,他才不关心何洛远是直是弯。
“那这事儿我就不公开处分了,不过我还是得通知一下你们家长。”
蒋烆阻拦道:“哎别呀!主任你想啊,如果你通知了何洛远的父母,说他们的儿子在学校被男同学骚扰,那他们该怎么想咱们学校?到时候有没有可能干脆让何洛远转学?就他那个成绩,别的学校巴不得捡现成的呢。主任,你奖金不要啦?”
一直被戳要害的教导主任恼羞成怒地瞪着蒋烆:“你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处分你?!”
蒋烆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处分我没问题,但是通报处分就得把理由说清楚,到时候何洛远同学因为这事儿被人指指点点,这情绪一不好再影响了高考……主任,你奖金不要啦……”
主任气得差点儿要捶他。蒋烆赶忙安抚道:“别别别,别生气,那个,要不您通知我家长,让他们狠狠骂我,揍我,往死里打!我反正啥也不是,影响不了您拿奖金。”
主任瞪着蒋烆,纠结了一番说道:“那就这么办,我会通知你家里人,好好管教你!你小子以后给我老实点儿,不准再接近何洛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俩在一起,否则下次我一定严办!”
“哎哎哎,好好好,我以后肯定老老实实的,谢谢主任,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蒋烆一边嘴碎着,一边把呆若木鸡的何洛远给拽出了办公室。
“给我分开走!”主任冲他俩大喊着。
“哎哎哎!分开分开,来你走这边,我走那边儿。”蒋烆指了指走廊两端,朝着何洛远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分头回到蒋烆家之后,何洛远过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对不起……”他哭得眼眶通红地对蒋烆说道。
蒋烆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别哭啊,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在外面亲你,今天这事儿全都怪我。”
何洛远摇摇头:“不是,是我太懦弱了,不敢站出来承认我们的关系。”
“哎呦,幸亏你没承认,要是你脖子一梗,说‘我们就是在一起了,怎么着吧?’,那我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忽悠了。没事儿,我知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你高考重要,别胡思乱想了,有什么事儿都交给我。你别忘了,你的成绩可是会决定咱们俩将来要去哪个城市呢。”
何洛远抱住他,让自己陷在他怀里。“可是主任要找你家长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真的打你骂你?”
“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在学校留的家庭联系人是保姆张姐。学校老师都知道我爸妈常年不在家,找他们等于白找。张姐你还不知道吗?那可是咱们的人,她是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出卖我的。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蒋烆抱着何洛远,不舍地吻着他的头发,“只不过,咱们还是得给主任个面子,以后在学校就尽量避免接触,免得他又想找你家长。好在就剩下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忍忍就过去了,将来咱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从那天之后,他们就结束了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吃饭的日子。一班门口再也没有一个高大的男生在那里等待。
当时的何洛远沉浸在紧锣密鼓的复习当中,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其他事。他从来都不知道,同学间曾经流传着关于自己的八卦,更不知道是蒋烆默默替他摆平了一切。当他独自走在放学路上,脑子里想着某个复杂的题目时,不知道蒋烆正在不远处偷偷保护着他,把那些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伤害扼杀在萌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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