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珹进宫时便有宫人瞧见来报信了。看到他躲在一旁踌躇不决,别扭的模样,顾云清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沈卿珹没有接受那只补好的鱼儿,想与自己断干净了。那又为何要一次一次的进宫来,悄悄的窥一眼,再无声的离去?顾云清垂眸平静道“既然来了,不坐坐么?”
“陛下…”沈卿珹察觉自己被人发现之后透露出些许尴尬“上回送的礼,臣收到了。沈卿珹想了想又道“近日朝廷休沐,公务都处理的差不多了,闲来无事便来瞧瞧。”
“坐吧。”顾云清轻轻抬手示意几位琴师可以下去了。大总管则识趣的遣散了宫人们,偌大的御花园转眼只剩了两人“……原是想叫你想开些,不过看来是朕多此一举了。”
“想开什么。陛下要知道,臣从来都看得很开,若是事事都如此执着抓着不放,对自己又有何好处。”沈卿珹拍了拍衣衫,坐在人身旁“只是一个人在府中常觉得太过寂寞。”
闻言抬眸看了看他,轻嗤了一声“说得好听,你什么秉性自己清楚。”
听沈卿珹说一人在府里觉着寂寞,顾云清手中顿了顿,随后状似不经意道“寂寞那是人少,添几个家丁便热闹了。”
他的意思是在自己这才能感觉到温存么……顾云清有些失神,又觉得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陛下又怎会明白。”沈卿珹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宫中规矩是繁多,但好歹有几个人在。至少不用看着傍晚炊烟袅袅的家家户户,夜晚灯火通明的热闹街市,家家人丁兴旺……陛下,臣的宅子是京城最大的却也是最冷清的,从未有人在门口停留过。”
“你能日日见着万家灯火,可朕却不能。”顾云清执起小几上方才宫人们温好的茶,小口抿着“朕性子不活泼,又不是个受宠的,自小便呆在皇宫中,一年到头最多也只能出去四五回。”
顾云清阖眸,用极小的声音道“丞相啊,你孤独,添个妻室,儿孙满堂便能解决。只是你肯吗?”
“陛下说笑了。万家灯火在臣这不过是个折磨,每家每户合家团圆,可臣呢?至于成亲,不是臣没想过,只是没遇到合适的罢了。就算随随便便的成了亲,也不可能要孩子。臣认为,两个不相爱的人是不应该有孩子的”
这是认准了自己的意思吗?顾云清有些无奈,还是继续试探着问着。
“……你总是这样固执。”顾云清摇了摇头,安静的坐了一会儿,随后转头凝视着他,凤眸中带着些许陈杂。
“如果,朕要你去边疆,你会去吗?……两年,到时你若还能牢牢握着生杀大权回京城,朕便认了,你做什么朕都不会再反抗。你若不能……朕便赐你一块江南的府邸,风水养人。”
“陛下这是想赶臣走?臣有一个庶出的弟弟,他被臣流放去了蛮荒之地,可是陛下知道吗?他已经成了家,一家人竟整整齐齐的到了那地,臣听闻之后心中甚至有些羡慕…为何到了那种地方还有家人相伴?不似臣,始终孤家寡人。”
“……朕是在给你,给朕自己选择的机会。”顾云清扶着椅柄缓缓起身,在池台边驻足。中秋的月圆如玉盘,银光无瑕。散落在水面,散落在君王的身上“反正丞相近几日来也不大乐意见证,何必非要走到相看两生厌的地步。”
“陛下,臣无人问津万人践踏的日子也过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也过过,但是这一生太漫长了,臣真的很累。也许陛下说得对,陛下对臣来说不过是个执念,大半辈子过去了,臣也不想再执着了。”沈卿珹从衣袖中掏出那只如鱼的玉佩放下,站起身行了个礼“臣走了,陛下好生歇息。”
“……那朕就当你是应了。”顾云清目光触及那只水蓝色的鱼儿,叹了叹“此物非是朕赠你的礼物,这本就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
这鱼儿原是沈卿珹幼时攒了许久的钱,又跑了几条街才买到的,当时宝贝的不得了,还迫不及待的将另一半赠予了顾云清。
沈卿珹小时候不受重视,还与兄弟姊妹不合,继母长期压迫下没能拿到多少银两。送给顾云清的东西,都是一点点从口中省下来的。
反正两个人都不受宠,都饿着肚子,那还不如让一个人吃饱饭,读好书,不是么?
顾云清将那只鱼儿执起,亲手为他挂在了腰间。一只鱼儿瞧着孤零零的,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将另一半找回来。
沈卿珹独自出了宫,但并没有想过离开京城。只是默默走到湖边。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念了陛下一辈子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沈卿珹上次看着顾云清以死相逼,也算是想通了。还念吗?不念了。无权的时候人人践踏,掌权的时候高处不胜寒,深深的力不从心。
沈卿珹想着,自己就从这跳下去,如果上天要他死他就死在这好了,如果他活了下来,就当是探那人的心意,如果他还是那样就遂了他的愿,去边关。但,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云清目送着人一步一步离开,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垂下眼睑,神情显露出几分迷茫。
这已然是自己作为帝王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若一招落网,那便终生作他的禁脔。若没有,也并未亏了他。他也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为何就是不能知晓自己的用意呢。
顾云清无端心悸,却在步出宫门的那一刹,看到立在湖畔的人,唇轻轻颤了颤,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沈卿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心里默念着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就当是试探也好……如若死在这也是一种解脱。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陛下,希望你,不会让臣失望…你不会的吧…”
“……”顾云清在他跃入水中的刹那抬起手,浑身上下都颤抖起来。不知是什么驱使着双腿迈开,奔过去扎进冰凉的湖水,拽住人的手。那双不曾向他流露情绪的眸子,头一次染上了哀伤,然后将人费力的拽上了岸。
许是因为沈卿珹本就毫无求生欲,这一瞬间就呛了太多水,呼吸都感到无比困难,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陛……”别说确认了,沈卿珹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顾云清把他带回了宫中,安置在寝殿。看着鱼贯而入的太医急迫的为他诊治,意识茫然,呆呆的坐在一旁瞧他。半晌,才转身去御汤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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