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初升,竹叶在沙沙交响,如丝悦耳 。
回了客栈,才发现山上不过一日的时间,山下已经过了三天。
这厢村民们听说妖被铲除了,连连到客栈来给几人送礼,热情地邀几人到家中做客。
景乐渝一一婉拒了,才开口道:“景某并未将妖孽全部铲除,明日打算再上山一趟。”
众人一听妖怪还未除尽顿时有些后怕,这么讲义气的小伙子不多了,直对他感激涕零。
程林叶有些担心:“山上妖气四起,妖怪绝不止一两只。景兄这几日累了,应当在客栈好好歇息几日,明日便由我去吧。”
景乐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去过一次了,有些经验,你去不安全。”
“景兄,我也是修行者。”
“我答应过程祖母。”
程林叶顿时不说话了,半晌只好妥协点头。
祁宁安此时下楼来,忽然开口问他:“你觉得,那山里为什么会那么热?”
此时的她换下昨日的红装,着一身素白,少了白日的张狂,乍看去别有一番风味。
景乐渝目不斜视 ,抿了口茶:“姑娘有头绪?”
“我觉得,山上定有一物。”
“哦?是何物?”
“玲、珑、锁。”她故意一字一顿的说道。
景乐渝放下杯子,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不信他这样一个富家公子会仅出于好心,三番两次往山上跑。
他的目的,无非是他身上的玲珑晶还差一个部分。
昨夜并未下雨,可山上却是泥泞难走。
景乐渝一路跟着妖气走,忽然听到背后有声响。
背对着施法打去,却被人抵挡。
他转过身,一抹月白色的人影顺势从树后走出,朝他嫣然一笑。
“景公子倒是不仗义,有宝物自己便想独占,也不想分我一分。”
“你跟来作何?”
祁宁安玩弄着手上的珠链,笑着回答:“你来作何,我便作何。”
景乐渝眉间已然不耐,“你最好管住心思……”
“景公子说笑吗?”祁宁安走近一些,紧盯他的眸子:“那玲珑晶不属于你;玲珑锁也不是公子想拿便拿的走的。”
景乐渝不作辩释,只道:“身为修行者,姑娘你却偏要做一些小人之举。”
“景公子难道不明白?利益面前,不择手段。”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个姑娘家如此厚颜无耻,再与她争口舌之快毫无意义。
不想再与之纠缠,男人转身离去:“告辞。”
“本姑娘也要走这条路。且光凭你一个人是拿不到玲珑锁的,你若好好跟着本姑娘,说不定还能留下小命。”
祁宁安观察几天,发现他确实有几分本事,若能好好利用,不但能帮她拿到玲珑锁,以后必定还是一枚好棋子。
相对的,他心里必也有之衡量。
听罢,景乐渝仍旧不予理睬,只是脚步稍顿 。
她笑意不达眼底,静静跟上。
少了聒噪的声音,景乐渝步子倒是快了。祁宁安也安安静静跟在后面,不再作妖。
转过树丛出现一个山洞,两人点了火继续前行。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越往深处走越是酷热难耐。
看着男人冷漠的背影,祁宁安心中甚恼,纤纤玉手翻了翻脖颈衣料,不经意露出一片雪白 。一只手扯住他衣角。
景乐渝似有所感回头,恰对上她清澈见底的眸子。
湿润的眼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无辜至极。
“……别碰我。” 男人皱了皱眉到底没说重话,轻推开她离远了些。
纵是厌恶,所有的情绪也依旧被他掩饰的极好,眉宇间丝毫不显戾气。
感受到男人的怒火,祁宁安忍住白眼,故作委屈道:“公子真是狠心,落我一人在后面走。”
“我并未请求姑娘前来。”景乐渝淡淡道。
言外之意,是她死活跟着他阴魂不散。
祁宁安有些哭音:“可是公子刚刚推疼了我。”
生人触碰,自是嫌恶的,推得重了不过是怪她自己。景乐渝不以为然,紧接着拐了一个岔口。
后头女子收了神色,眼神微眯。
刚刚差点就摸到了,玲珑晶果然被他带在身上……
这山洞并不是一条路一通到底的,而是崎岖多变,岔路口很多。四周黑黢黢的看不见,只能凭借热气来分辨正确洞口。
高温才能护化灵物,玲珑锁必在此处。
在又一个岔路口停下,两人面上皆有了些薄汗。
前方已经难以行走,热量差距相当,已然分辨不出该往哪条路去。
近处,一道墓碑横在中央,祁宁安不甚在意地踢了一脚。
“爱女墓”。男人俯身查看。
那块石碑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连姓名都没有,联想起之前,倒是不难猜出这是那女妖的住处。
碑旁有一卷画和一本薄册。
里面说不定会有地图或者玲珑锁的线索,祁宁安伸手拿了画轴打开,上面赫然是一个男子的画像。
画中男子面貌俊郎,身着一身白衣,手中夹携着一枝桃花,不难看出文雅气质。
“这是?”
景乐渝未作回应,蹲下来查看那本薄册。
纸微微泛黄,不难看出年岁久远,而上面的字迹娟秀,一笔一划写道:“我是一位世家贵女,从小体弱多病,空有美貌却迟迟无法寻到如意郎君。年十六,我随祖母上山祈福,遇见了一个男子。
“望见他第一眼我就记住了他的样子。我不想随缘,便派人四处打听,才知他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却因为家中有年幼的小妹难以离家考仕。
“我帮了他,给了他很大一笔钱供他学费,还将小妹托给下人照顾。第二年春闱他不负所望中了榜。我们在一起的很顺利,状元郎配大家闺秀的故事口口相传,成了这一片最羡人的美谈。
“后来,我怀上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因为体弱只能将这一胎落了。我开始变得易怒,变得敏感,开始他也会好好哄我,但是久了,他开始渐渐厌烦起来,开始夜不归宿。我派去的下人告诉我,他养了外室。
“一年过后,我又怀上了孩子,这次我不顾大夫的劝阻执意留下孩子,我以为他会高兴,没想到,他不但生了好大一通气,还迎了那个女人进府,抬为了平妻。
“我们闹得很大,很不光彩。那女人借口请安陷害我让她落胎。我被打骂了一通,回房时才发现身上没一块好肉,就连我最引以为傲的脸,也青一块紫一块的毁了。
“我开始闭门不出,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养胎,怀胎八月,他将我传唤到后亭,我很高兴,以为他看在孩子的份上想与我重归于好,出去之前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可是,他唤人将我拖到蓝银山,看着我被一群小厮糟贱。他才说,他从没爱过我,一直以来都觉得用我的钱入仕很屈辱。
“不知多久以后,我下身淌了很多血,那些小厮慌了,想将我活埋,我命大没死成。一年后易容接近他想要报仇却被他识破,再次杀害了我,将我抛尸荒野。我脱离身体后,从我的腹中里挖出我已有了人型的女儿,埋葬起来……”
祁宁安将头凑过来,那这画上的人便是她口中的‘他’了罢,难怪怨气那么重,几百年过去了还在飘荡,原来是受了这么重的情伤。
情之一字,最或难解。
替别人做了嫁衣自己却落得尸骨无存,真真是应该怨恨的。
她不由冷笑一声:“这男人长得清秀文雅的,没想到做这种杀子辱妻之事。”要她说,这种人应该趁活着剥了皮,一根一根挑断手脚。
景乐渝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翻到下一页,字迹变得潦草了许多,有些难以辨认。
“我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入不了轮回,也出不了这座山。有一天一个人来到这里,带来了一只体型很大的怪物,告诉我只要喂食它凡人魂魄,便可以让我和我的女儿重新拥有血肉。”
后面全是空白,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写。
景乐渝长睫压下莫测情绪。
看及此处,祁宁安挑了挑眉,喂食魂魄便可重新塑身,何等魔兽有这般能力?怕不是被人骗了罢。
不过现在看来,之前那些被杀害的少男少女就解释的通了。
可惜没有关于玲珑锁的线索,剩下的路还是得自己找。忽然另一边一道亮光闪现,火舌在不远处肆虐,突如其来的光扎的人眼睛生疼。
两人当即意识到什么,疾步而去,便见火光喷涌的深崖中间,正源源不断的冒出灵气。
祁宁安聚了聚力,发现在此处法力被限制,看向景乐渝,像个没事人一样,明显是早已发现此处端倪。
祁宁安正有些阴沉,暗处却突然一物袭来,两人来不及反应便迅速躲闪。
“何物!?”
只见尖利的獠牙在黑暗中露出,血红的双眸飘忽不定,四处飘散着魔气。
那眼神盯着他们时,隐隐有兴奋之意,直叫人遍体生寒。
几百年没有见过活人了,先头那女鬼送的都是尸体,吃起来一点趣味都没有,果然还是活着的猎物更有吸引力。
它的眼神表达出了一切,偏景乐渝站在一边面色不变,冷静至极。
这大概便是那女妖本子上提到的魔兽罢。祁宁安完全不将它放在心上,颇为漫不经心说道:“这魔物倒是很眼熟。”
男人轻轻撇她一眼,开口:“四十余年年前攻陷北地的魔兽,延吁兽。”
她这才想起听说过,四十年前妖族欲占领人族,不惜借用魔界的力量,就是凭这延吁兽,六日连断修仙门派数万救兵。
可是它真的有重塑肉身的本事吗?女妖写的那个人是谁,他又怎么知道的?
祁宁安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它,显然不把女妖写的当回事,谁让四十多年前她还未投胎,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评价它。
“长得虽然丑,但是可抓去给师兄弟当坐骑,丑萌丑萌的他们应当喜欢;”她仿佛真的很喜欢它,“不过这皮毛倒是可以剥下来做衣裳,只是应当几百年没清洗过了……”
延吁兽似乎听懂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吞咽声,似是饥渴非常。
景乐渝飞身欲去拿玲珑锁,祁宁安敛眸,自然是不会让他如愿,一把拉住他还未骂出口,延吁这便得了空子,再也不忍耐直往两人身上扑。
祁宁安面色瞬间阴沉,伸指施法抵挡,却被轻易击破,她才想起法力被限制。
用不了法术,只能靠身上功夫。
一番下来,景乐渝倒是落了闲,好整以暇看戏。
来往几个回合,她虽说不处于下风,但也不占上风。她正微微有些喘气,可延吁却愈战愈勇,猩红的眸子越发显色。
她见男人正冷眼旁观,心下立刻不爽,引了它往他那边去。
景乐渝尚留余力,见势当即变出银剑来抵住它獠牙。
“深藏不漏呀景公子。”
果然,他实力远远不止她截今为止所看到的。
猛的一股力,将延吁兽击开数尺,撞在山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祁姑娘拳脚不错。”景乐渝收了剑面色不改,答非所问了一句,实在叫人不好拿捏心思。
“一些外家功夫罢了,”说罢,她忽然阴恻恻的笑了下,“景公子若想学也可以教你。”
他冷嗤一声,不愿再说。
说话间,远处数只本隐在暗处的妖物一跃而出,像是被激怒一步一步向这处逼近,喉间发出狂怒的低吼,震得地面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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