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事!”崔杜衡一边咳着,一边还得高声制止即将推门而入的婢女,整个人都被刺激得精神几分。
迎着崔杜衡幽怨的目光,李沙棠摸摸鼻子,质问的话语在她舌尖打了个绕儿,复又变成:“你还好吗?”
崔杜衡正顺着气,闻言倒是气笑了。他指着自己的面颊,幽幽道:“你觉着呢?”
他刚咳完,此时面色红润、目光熠熠,倒比平时更精神。
“挺好的。”李沙棠诚实地点点头。
崔杜衡噎着了,他盯着李沙棠,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沙棠踟蹰半响,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他们为何封客栈?”
崔杜衡高度紧张的神经微微松懈,他把玩着白玉佩,漫不经心地回道:“他们说是杨家村发生了一起命案,很有可能是客栈中人干的,便一把把客栈封了,用来排查犯人。”
李沙棠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看着崔杜衡手中玉佩上偌大的“崔”字,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崔家在青州还是永安?”
崔杜衡一时不察,也脱口而出:“永安。”
他猛然回神,看着李沙棠危险的目光,悻悻改口:“崔家祖宅在青州,而且谁说我回崔家了?”
李沙棠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的生疏和客套,她微眯着眼,老神在在地听着崔杜衡的解释。
崔杜衡却闭口不言,他摩挲着白玉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李沙棠已经不耐烦了,她能这么容忍崔杜衡,纯是看在两人这些天建立的信任上。
若是他再不说......她眼底闪过一抹寒光,休怪她不客气。
崔杜衡放下玉佩,眼里忽而盈满笑意。他眯眼瞧着藏在阴影处的李沙棠,温声道:“你先往前走些。”
待李沙棠走到光亮处,崔杜衡能看清她面颊上细小的绒毛时,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在自己的行李里翻着。
李沙棠抿唇盯着这一切,只觉得心跳愈来愈快,快到她有些不舒服。
于是她又恶声恶气地开口催促:“你能不能快点!”
“藏得有些深,你等等我......”
寝居昏暗,烛火摇曳,将他的背影拉得修长。
李沙棠看着那黑漆漆的,不断摇晃的影子,又懒得催他了。
她两眼一放,开始神游天外。
“找到了!”忽而响起的叫声把李沙棠吓一跳,她瞳孔紧缩,怔怔盯着崔杜衡,脑子里还嗡嗡响。
“你怎么了?”崔杜衡一边把竹制请柬递给李沙棠,一边狐疑地看着她。
李沙棠摇摇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方才发呆被他吓着了,于是动作凶猛地打开请柬,一看又傻眼了。
请柬里头只有一句话: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引用杜诗的一句话,落款是闲云居士。
李沙棠知道闲云居士,他是天下第一书院白云书院的创始人,曾教导无数寒门庶族登上仕途,乃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人。
更重要的是,她阿娘曾拿闲云居士的字帖让她临摹,这请柬上的字迹不似作伪。
“我应先生之邀,前往白云书院教书,此后大抵落居于此。”崔杜衡盯着李沙棠,诚恳道。
李沙棠一下反应不过来,只得佩服地看着崔杜衡。
她知道这人学识高,却没想到他学识深厚到可以为人师表了!阿娘最想要这样的孩子了。
崔杜衡没想到李沙棠竟用这种炽热的眼光看着他,他一时错愕,耳朵尖不由得烧起来,“殿下怎么这般看我?”
说完他就惊觉不对,一下只观察着李沙棠的反应。
李沙棠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她自个儿也知晓。但崔杜衡从没那样叫过她,她心底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后,她才干瘪瘪地笑道:“阿兄千万别骗我,若不然......阿妹可是会伤心的。”
白云书院落座于青州,崔杜衡应当没有骗她。
李沙棠掐着手心,暂且按下心底的慌感,决定再信他一次。
毕竟自己也骗过他一回,他都没计较,她更不可能计较他这一回的欺骗了。
崔杜衡松了口气,他瞥过窗外的天色,笑道:“既然事情弄明白了,阿妹便先回去吧。”
他难得说几句俏皮话,李沙棠看了他一眼,决定给他一个面子。
她顺着木窗开着的缝隙,又几步跑了回去。
崔杜衡盯着李沙棠离开的背影,紧握的手指悄悄地松开。他的手心早已布满湿漉漉的汗水,滴滴汗水黏在手心,让人极为不适。
他盯着手心的汗水,眼里含着不解和疑惑。
她害得他愈发病重,他不过骗骗她,还让她享受了一段自由的日子,这已经够地道了。
他为何会心虚呢?
*
翌日一早,李沙棠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打滚时,她恍然听见婢女们的议论声。
“你听说了吗?萧夫人回来了!”婢女甲压着声音,语调是抑制不住的高昂。
“听说萧夫人病体支离,肖大侠一路精细照顾,都不能阻止萧夫人病情恶化。”婢女乙语含担忧。
“自己儿子都被困住了,萧夫人肯定要回来找场子。”婢女甲啧声道。
“我怎么听说,萧夫人是‘燕飞刀’请回来的......”婢女丙怯怯回道。
大树下的婢女们一边聊着,一边窥着窗内的情形。
李沙棠懒得继续偷听,她慢慢悠悠地坐起来,眼神呆滞地盯着绸面。
她昨晚做梦了,梦见崔杜衡把她卖了,她还在乐颠颠地给他数钱。
婢女们听见动静,纷纷住嘴,转而服侍李沙棠起床。
“姑娘想戴哪个首饰?”婢女丙轻声问道。
李沙棠慢吞吞地转过视线,目光在洒金祥云头花和凤头簪之间流连,最终还是选了更为贵气的凤头簪。
他们就地留宿在县令府上,县令见着队伍里还有个妙龄娘子,就赶忙搜罗来一箱首饰,好叫李沙棠挑选,顺道在崔杜衡面前刷刷存在感。
李沙棠本不想要,奈何崔杜衡让她收下,她转念也就收下了。她现在囊中羞涩,杨元聪本来要给她银子,但他们走的太急,银子就没影了。
李沙棠摸摸脑袋上的凤头簪,心底暗自欣喜。
她又有钱了。
待婢女们装扮好,李沙棠提着裙摆就往崔杜衡处跑,婢女们追都追不上。
她一早起来本是心情大好,可这份心情,却在看见崔杜衡院外一位罗裙少女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罗裙少女头戴珠花,提着食盒,瞧着不过十四五的年岁,整个人犹如小荷般清丽娇怯。
“你就是李妹妹吧?”县令千金抿着唇,羞涩地看着李沙棠。
李沙棠名义上是崔杜衡的远房表妹,化名李莎莎。她盯着县令千金,冷淡地点点头。
县令千金顿时激动起来,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李沙棠,紧张道:“阿娘说要送你们些吃食,崔公子的院落我不方便进去,就由李妹妹代劳吧。”
李沙棠看着县令千金期盼的大眼睛,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县令千金将食盒塞进李沙棠怀里,笑容松快明丽,“这是小厨房刚做的,李妹妹记着趁热吃。”
李沙棠晕晕乎乎地点头,就见县令千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身轻快地走了。
她盯着手头的食盒,嘴角抽了抽,方才的微妙情绪瞬间消失,转而幸灾乐祸起来。
他崔三的名号也不是万能的嘛!
*
崔杜衡正在皱眉思考着清早得来的消息,他试图将萧夫人、客栈主人和死去的道士连成一条线,却发现怎么都对不上。
他正想着,门槛处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看去。
只见李沙棠戴着凤头簪,穿着齐腰襦裙,红色上衣配藕色下裳,衬得她身姿挺拔,贵气中带着几分侠气。
崔杜衡一时看愣了去,许久后才缓过神,扬眉笑道:“你这般穿着走过来,一时让我觉着你长大了。”
李沙棠气势汹汹地把食盒放在桌上,随后坐在崔杜衡一旁,不屑道:“你不就比我大三岁,也好意思用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这是在夸你。”崔杜衡听着她的话,心底的那股别扭劲儿瞬间下去,他转而哼笑道,“让我来看看,你给我带的什么好东西......”
只见食盒两层里,一层放着樱桃饆饠,一层放着樱桃煎。产樱桃的季节早已过去,现时节的樱桃极为难得,更何况......
崔杜衡眼神微妙地盯着两样吃食,“这是你做的?”
李沙棠嗤笑道:“你也想太美了!这是县令家的千金给我的,说是她阿娘要她送的。”
崔杜衡松了口气,他转而把吃食推给李沙棠,“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在本朝,女子送男子樱桃饆饠和樱桃煎代表着爱意。这要真是李沙棠做的,崔杜衡不敢保证他还能如约把李沙棠送到青州。
李沙棠照旧嘲笑他没眼光,随即乐滋滋地吃了起来。
他不爱吃没关系,她爱吃!
崔杜衡敲着桌面,待李沙棠吃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客栈解封了,咱们待会儿去看看。”
想了想,他又道:“记得带上你的刀。”
那把刀虽然是他侍卫的,但李沙棠抢了后就成她的了。崔杜衡倒也没反对,只是又给侍卫默默配了把新刀。
李沙棠抹了抹嘴巴,懒洋洋地应了下来。
*
卢元芳跨过门槛时,又着意看了眼门槛上的黑色标记。
那一团黑色乍一看像污渍,细看却会发现内里的玄妙,那其实是头站在圆月里的狼。
卢元芳担任泸州刺史多年,近五年来频频发现这个标记。这标记所在的位置千奇百怪,有记在桌子上的,有标在浴桶里的,更有甚者,还画在花娘身上!
卢元芳就是从花娘案里知道这标记的用途。
那时他刚坐稳泸州刺史的位置,还没得意几日,底下就出了弄丢军饷的大乱子,丢的还是李节度使的军饷!
他厚着脸皮,仗着卢家跟王家世代姻亲的关系,求着李节度使手下留情。
世人皆知李节度使是王家的好女婿,得知他是卢家人后,李节度使果真没有追究责任,只叫他快点破案,然后让他在一个月内集齐所需军饷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李节度使说他自己想办法。
卢元芳得了宽赦,自然更加卖命地查案。那段时日他战战兢兢,每日废寝忘食,就为了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
就在他从陆家手底调来军饷后,案件也有了重大突破,两个关键嫌疑人先后去了泸州一个著名的花楼里,点了同一个花娘。
卢元芳亲自去花楼捉拿花娘。
那花娘哭得泪眼婆娑,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第一个客人说要与她玩情趣,于是在她身上画了这个花纹。这墨水似乎是特质的,一直到第二个月,墨水都没消。
她惶恐地接待了第二个客人,令她意外的是,这客人夸她身上的花纹好看,她也逐渐接受了这个花纹,这个花纹还一度成为她的特色。
却不曾想,这个花纹最后成了她的催命符。
“夫人身体如何了?”卢元芳收回思绪,转而看向客栈内端坐的一位女子。
她美鬓如云、青衫罗裙,收袖端坐时宛若一位大家闺秀,可又多了几分扶风弱柳的芊芊病态。
她旁边还坐着一位壮汉,此刻正扶着她,小心轻柔地喂着茶水。
萧夫人靠在夫君怀里,闻言轻轻抬眉,淡笑道:“老样子,倒是卢刺史,好久不见却风采依旧啊。”
“确实风采依旧,偌大的客栈说封就封,官老爷就是威风!”一位白衣女刀客坐在萧夫人对面,斜睨着卢元芳。
卢元芳苦笑不已,他封客栈时哪想到这位姑奶奶也在,她跟萧夫人可不一样,萧夫人明理大方,她却是出了名的得理不饶人。
“高姑娘谬赞了。”卢元芳只得讨饶。
高晓雯冷哼一声,在萧夫人劝阻的眼神下,恨恨闭嘴。
“卢刺史封我儿客栈,想必是有缘由的。”萧夫人抿着夫君倒的茶,淡声道。
卢元芳放下茶盏,拧眉苦思。
他追查这个标记好几年了,每到关键时候,嫌疑人就会死掉。他严重怀疑身边有探子,是以不敢全盘告知萧夫人。可萧夫人乃朝堂与江湖的中间人,得罪她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萧夫人也不急,就这么慢悠悠地喝着茶。她身后的夫君孔武有力,一双虎眸稳稳地盯着卢元芳,平静中自带几分威严。
许久后,卢元芳松开眉头,又笑道:“萧夫人有所不知,贵客栈的门槛上,有一道南蛮接头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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