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刀面折出些光来,李沙棠盯着腰刀,忽然发现自己发呆的样子傻傻的。她剑眉一皱,眼中露出些不满来。
这身子要擦这么久吗?
她不信邪,转过头来一看,只见黑衣首领整整齐齐地躺在岸边,一旁却是没人。她再往河里一瞧,一头墨发飘浮在水面,间或露出一双青白色的手……
她忽然想起护城林里的见鬼奇闻,顿时大惊,这河里不会真有鬼吧?
李沙棠皱眉苦思了一会儿,觉着自己也是吃皇粮的人,不能对无辜百姓见死不救。于是她提着把大刀,悄无声息地往河里走去……
“唰”地一声,河里突然冒出个**的面孔,他的眉眼内敛温润,不经意间又透着丝丝妖异。他就这么仰望着她,视线如他的发丝一般,湿漉漉、黏腻腻的。
三年未见,小蛇长成毒蛇,从水里腾出头的那一瞬,李沙棠感觉周遭的空气更阴凉了几分。
她的手在刀上顿了下,随后推刀入鞘,平淡道:“崔公子怎么在这?”
语调平缓、无波无澜。
崔杜衡眼眸微眯,他盯着她翕合的唇畔,忽觉几分荒谬。他呵笑一声,随即扬手砸水,溅起数道浪花。
李沙棠猝不及防,被水溅了一脸。她抹去脸上的水珠,忽而勾唇笑了起来。
“三年未见,崔公子气性见长啊!”
崔杜衡得了阴阳,不仅不生气,反倒还愉悦地扬着眉,应和道:“殿下也不逞多让。”
僵持的气氛一下被打破,李沙棠转着眼珠,正想说些什么时,崔杜衡抢先开了口,“听说你要定亲了?”
李沙棠一顿,她低头打量着崔杜衡,只见他眼神忽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她默默咽下唇边的话语,转而道:“快了吧。”
崔杜衡又不说话了,他乍然凑近李沙棠的脸庞,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猛地沉进水里,只露出一双幽幽的眸子。
李沙棠只觉得一股松香扑面而来,还没待她细嗅,那股香味徒然淡了,只余下丝丝残香在鼻翼间缭绕。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随后匆匆抬起头,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你不也是回来定亲的?我好歹定的自家表哥,相处三年又知根知底,你呢?定的哪家小姐?”
水面忽而冒出一个个气泡,崔杜衡的脑袋随即探出水面,含糊道:“你猜?”
李沙棠盯着水中不断上冒的气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她老脸一红,随即拖着一旁的黑衣首领,默默地走开了。
她走到河边一丈开外的位置,这才停下来,蹲在地上盯着刀面发呆。
她的思绪越飘越远,不经意又回到了三年前。
她荷包瘪瘪,还忍痛给他买糖葫芦,逗他开心。
他倒好,嘴里吃着她的糖葫芦,却骗她坐上通向永安的马车,叫她被困樊笼中,自由不得。
虽说她事后也想明白一些事,知晓以他的能耐,本就不可能瞒住她的行踪,可她还是生气!
她眼珠子一转,转眼有了主意。
崔杜衡好不容易擦干净身子,爬上岸边匆匆拿衣服时,却只拿到一件堪堪遮身的外袍。
他扫了圈四周,十步开外的地方躺着黑衣首领,其余再无人和衣物的踪迹。
天色渐晚,夜风凉凉,崔杜衡只得拿外袍勉强裹身。
他浑身缩在外袍里,满头青丝湿黏黏的,只余一双桃花眸被河水浸得又湿又亮。
看起来有些可怜。
李沙棠眉梢微动,她抱着崔杜衡的衣物躲在大树上,那股好闻的松香不住地窜进她的鼻孔,叫她有些心烦意乱。
她正犹豫时,岸边的崔杜衡忽而开口了。
“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他态度很是诚恳,“即使你因此延迟了去永安的时间,即使你还在路途好好地玩了把,我依旧不该骗你。”
李沙棠越听越不对劲,她皱眉打量着崔杜衡,只见他可怜兮兮地缩在岸边,面上是前所未有的真挚神情。
她可耻地心软了。
“这次就饶过你!”
李沙棠跳下树,将衣物抛给崔杜衡,又转过身说道:“再有下次,我就不会这般简单地放过你了!”
崔杜衡迅速穿好衣物,他听着李沙棠的话,却只是笑了笑,眼里划过一丝莫名情绪。
“好了吗?”李沙棠等得莫名有些心烦。
“我们走吧。”崔杜衡理好袖口,立刻应道。
李沙棠转身看去,只见他宽袍大袖、踏月而来。
她轻咳一声,眼眸微晃,嘀咕道:“真没想到,你倒是越长越好看了。”
崔杜衡微偏过头,飘扬的发丝遮住他的耳朵,许久后,他才低声问道:“回城的路怎么走?”
李沙棠沉默一会儿,讪讪道:“你问我?”
*
辰时近末,雨已渐止。
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群侍从急得团团转,他每隔一会儿就要伸头望向城门外,却总是一脸失望地转回来。
“怎么还没来……”赵管家嘴里喃喃着,“我分明带着大部队走了另外一边,按理说吸引了全部追兵才是。怎的我这没人追,少爷却还没回……”
“赵叔,这都快到宵禁了,”一个穿着直裰长衫的人摇着扇子,小心翼翼地凑到赵管家旁边,低声道:“去请禁军帮忙吧,不然......少爷恐难回啊!”
赵管家来来回回踱着步,他背着手,面上看着是清正端方,内里却是失了骨,仅凭一根绳吊着。
而赵正要做的,就是把那根吊着的绳切断。
“听说护城林夜里常有猛兽出没,也不知少爷能否平安归来......”赵正一声长叹,那叹声的余音直直地吹进赵管家的耳朵,在赵管家耳腔内横冲直撞。
周围的侍从已经等的焦躁了,纷纷开始低声交谈。
那嗡嗡的细语声配着方才那一声的长叹,毫不留情地切断了那根吊起来的绳索。
“去!你去找禁军,跟他们说说这事的重要性!”赵管家看着赵正,斩钉截铁道
赵正垂眸应是,那掩在折扇下的嘴角却是上扬。
“各位军爷们好。”赵正先是赔了个笑脸,随后简明扼要地跟守城禁军们说了事情经过。
禁军们早在猜这堆人是在等哪个人物,闻言纷纷拍胸应好,没谁露出过不满来。
赵正低眉思索一番,再抬头时,那眉眼间已然染上些怯弱。他往禁军处凑了凑,低声道:“军爷们得快些找,我们家少爷那脾气......”
留个话音在这儿,赵正也就不说了,只意味深长地看着禁军们。
那些个禁军闻言,各有各的思索,不过到底没开始那般热情了。
就在禁军派出第一个分队来寻找那位金贵的大少爷时,城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那蹄声甚是迅猛,敲在人们耳中犹如雷击。
“我怎么觉着有些耳熟......”一位禁军将领喃喃着。
他身旁的人认同地点点头,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什么。
“我知道了!”那位禁军将领恍然大悟,“那是......”
这时,一匹神骏的赤焰马奔袭而来,目标直指城门。
“......楚都尉的马。”
那匹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那马背上赫然是一个英气女郎,她扛着一个黑衣人,眉目骄横地扫视一圈。
她后头还坐了个娇少爷,此时正虚虚环着女郎的腰,垂眸看向他们。
“这么晚了,你们干嘛去?”李沙棠眉梢一挑,一股无形的威严倾泻而出。
崔杜衡将视线又转回李沙棠的发稍,那里一晃一晃的。
那位禁军将领率先出列,看着李沙棠严肃道:“报告都尉,我们是出来找人的!”
李沙棠一听,余光瞥了眼正在神游的某人,忽而有些想笑。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可是在找崔三公子?”
那位禁军将领依旧严肃,“是!”
李沙棠笑道:“不用找了,人已经找到了。”
看着禁军将领茫然的视线,李沙棠先将黑衣人抛给禁军将领,叮嘱道:“将他的幕后之人审出来,此人说不准与冤魂案有关联。”
待禁军将领手忙脚乱地抱起黑衣人后,她这才将崔杜衡往旁边扯了扯,“诺,他就是崔三。”
崔杜衡顺着李沙棠的力度往旁边滑了滑,他下意识朝着禁军将领笑了下。
整个禁军小队都茫然了。
*
夜色零星,一则新鲜出炉的桃色消息顺着暗夜的风迅速卷席大街小巷,成为人们被衾中的笑谈。
“你们听说了吗?那朝阳县主这次又看上个男人!”
“上次是春风楼小馆馆,上上次是穷书生,这次又是哪号人物?”
“据说是崔相家的三公子,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身份这么高?那四殿下岂不危险了?”
“就是,四殿下那般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却要被武夫之女糟蹋,真是可惜了!”
“啧啧,这县主当真好命。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守妇道又玩弄兵器,竟还有人娶!”
*
翌日清晨。
李沙棠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雪青色的软烟罗帐。
她莫名想起,崔杜衡昨日那身破烂衣裳,似乎就是雪青色的。这个念头刚起,她面色一红,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昨夜那个充满松香味的梦里。
清澈的湖面,皎洁的月色,还有......
李沙棠乍然咬到舌根,随后痛得龇牙,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小姐早安。”
关月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此时听到点响动,立马推门而入。她手中抱着件凤凰纹蜀锦裙,她身后的小丫鬟还举着放有缠丝珊瑚发簪的托盘。
李沙棠深吸着空气中的玉兰香,随后撩开床帘,拒绝了丫鬟的服侍。
“今日要入宫?”她一边洗漱着,一边打量着华服美饰。
“是,”关月微微福身,柔声说着,“纪嬷嬷大早就去安排进宫事宜了,她特地交代了,要奴婢为小姐宽衣。”
李沙棠听懂了“特地”二字,她撇着嘴,不情不愿地伸开双臂,像个傀儡娃娃似的由人摆布。
关月一边为李沙棠系着带子,一边絮絮说着:“小姐再忍忍,这已经是进宫能穿的最简单的服饰了。待您出宫回府,奴婢立马为您换衣……”
李沙棠没精打采地应着,她看着窗外盛放的玉兰,微微有些恍惚。
她其实不喜欢玉兰,只不过这是姨母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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