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将手伸向黑咖啡。
烟草,酒,以及咖啡,像是某种精神成/瘾/剂,即便是在人类已经抛弃地星移居至宇宙的今日,这些东西仍有其本身的市场。
最初人们将小麦和萝卜的种子带上了空间站,并且发现这些植物在宇宙射线的窥视下依然茁壮生长,从那之后,随着宇宙大移民时代的到来,各种五花八门的作物都开始渐渐出现在太空中。
正如故事中所说的那样,人类构建起诺亚方舟,将曾经的种子库和基因库完整搬上船去。
艾琳在他的对面坐下,脸上带着轻快的微笑:“早上好,卡特。”
“早上好,我的爱。”温和地同妹妹打了个招呼,连接着宇宙树的智脑正在他的脑海中播报着早间新闻,自早上开始就隐隐作痛的后脑让卡特有一种莫名且不安的感觉,而艾琳的出现令他的注意力暂时转移。
卡特绿色的眼睛看向对方:“你的智脑连入宇宙树系统了吗?我记得员工手册上有要求新员工使用统一配发的新智脑,需要重新连接宇宙树系统。”
“昨晚设好了,别担心。”女人的神情里流露着快活的气息:“我不会在工作第一天就炸了工作单位的。”
这可不是个好玩笑。
某种意义上来说,艾琳是真的有可能因为看不顺眼而爆破整个部门的麻烦人物,而多年的相处经验已经令卡特找到了维持平衡的模式。
他将咖啡放回桌上,无奈而又温和地注视着毫无同理心的恐怖/分子,声音倒是严肃平稳:“不要轻易伤害你的同事,艾琳。”
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也不能破坏任何公共设施。”
智脑的新闻刚巧播报到,有人在马普兹科学研究院的某个实验室外围被安置炸弹、正在进行机械拆除的消息。
艾琳轻松地摆了摆手,与他截然不同的棕色眼睛中带着不以为意,显然和新闻里的犯罪者很有共鸣:“只是炸掉一个实验室的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研究院随便一只异种都比我的破坏力强。”
“对于霍尔曼家族来说,赔偿当然不是问题。但你的社交方式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叹了口气,卡特的手指敲一敲桌面:“你不能像过境的龙卷风一样摧毁遇到的每一个停机坪,当你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时候,要学会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而不是随时可能会被抓走的反社会人格持有者。”
老霍尔曼夫妇曾经对于艾琳的教育问题极度头痛,并且经常陷入一种互相攻击诘问的歇斯底里状态,对此艾琳总是笑眯眯地旁观。
之后,卡特接手了妹妹的教育问题,他一度怀疑如果不这样做,老霍尔曼阁下会同他的夫人闹到离婚的地步。
所幸艾琳在大部分时候乐于听从他的意见,他像是拴在对方脑袋上的嘴套,尽心尽力地阻止他那毫无同情心的妹妹无所顾忌地伤害到他人。
有一段时间,他将艾琳介绍给自己的好友朗·苏,试图让对方教会艾琳何为集体生活。
然而他那一根筋的好友不仅没有成功令对方融入军队的集体荣誉感当中,还在肉/体上对本就破坏力超强的霍尔曼家族的淑女进行了严格的强化。
当他看到在模拟战中,自己那高挑优雅的妹妹开着最新型号的自主行动式机甲,快乐得像只鸟儿一样冲向蓝方的战壕,并且倾泻下无数的榴弹火炮瞬间炸平对方一个据点时,久违地体验到了眼前一黑的感觉。
“我遇到了第二个喜欢的人。”那时艾琳信誓旦旦地同卡特说:“第一个当然是你,朗可以成为第二个。”
卡特镇定地询问对方喜欢朗的哪一点,艾琳回答得毫不犹豫:“他很强,目前我还打不过他。充满挑战性的事情会让人感到快乐。”
末了她又补充道:“当我变得比朗更强的时候,我就可以更好地保护你了。”
“我会让你在联邦横着走的,哥哥。”她笑嘻嘻地说。
卡特叹气回答道:“霍尔曼家族已经可以在联邦横着走了,只要未来你不搞出什么恐怖袭击令我们声名扫地。”
霍尔曼的上上任家主跟随科技派成员搬迁到新的首都星之后,并未一蹶不振。
相反,这个老派的贵族一反常态,充分吸取了前一个首都星沙瓦勒的悲剧,不再将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反而盘下了面积辽阔的土地,产业遍布大半个星系。
并且这名投机主义者趁着白色皇帝驾崩后整个星系陷入分裂和混乱的动荡局面,趁火打劫将很大一部分星球囊入霍尔曼名下。
像白皇帝时期那种“因为首都星毁灭,而导致霍尔曼家族一大半产业灰飞烟灭”的惨剧,再无发生的可能性。
这一大批资源中包含着宜居星、矿星,以及一些功能性星球。如果艾琳只是想在霍尔曼家族的地盘上搞事情,那么她大可以一天换一个星球,一年都不重样地玩她的快乐游戏。
然而很不幸,毫无挑战性的事情对于艾琳来说同样意味着毫无吸引力。卡特时常反思是不是自己和家庭在艾琳幼年时对其进行了什么错误教育。
但随着许多年过去,他已经淡定地想通并接受了“自己的妹妹可能天生人格就有点歪”的这一事实。
或许是因为霍尔曼家族的泼天富贵过于引人嫉恨,在卡特十一岁、艾琳九岁的时候,某次当他们前往霍尔曼家族名下的一颗疗养宜居星球度假时,经历了一次绑架案。
这起沸沸扬扬的绑架案当时在整个星系都广为流传。毕竟故事的主角是“那个”“著名的”“霍尔曼家族的”继承人,而案件本身又充满了戏剧性和巧合。
但所有这一切,都比不过卡特看见自己的妹妹将大拇指掰断、以便从手铐中挣脱出来,并且在一名绑匪试图提起两个肉票时、用拧直成粗钢丝的发卡精准地叉爆了对方的眼球来得震撼。
艾琳蓝色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看起来就像是两枚玻璃珠子,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既不像一个九岁小女孩的眼睛,也不像一个拥有正常人格的人类的眼睛。
她果断地拔出那枚钢丝,再次猛地向着对方的喉咙扎下去,溅出来的血液、哀嚎和男人喉咙里的咯咯声,让卡特当场吐得一塌糊涂。
而他的妹妹则在他吐到天昏地暗的时候,摸出了绑匪身上的密钥,再用发卡从从对方后颈挖出内嵌式智脑,像是给鸡脖子褪皮那样麻溜,然后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他不太记得艾琳是怎样拉着他的手跑出了那个房间。
像是拖着一只吓呆的小狗那样,这一段记忆在卡特的脑子里至今仍是支离破碎、无法完整串联在一起的。
所幸霍尔曼家族的救援队立刻赶到,避免了事态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但这不妨碍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卡特让自己陷入一种忧郁和压抑的情绪中。
他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继承人,既不能在危险时刻保护比自己年幼的妹妹——虽然艾琳看起来并不需要这种无谓的保护,也无法完美处理一些超出他认知范围的突发情况。
于是他改变了策略和目标,从试图将妹妹掰成一个正常人,变成“试图教会妹妹如何在人群中伪装成一个正常人”。他不再要求艾琳学会温柔、彬彬有礼、一举一动充满着淑女的优雅。
淑女不会用小花发卡插爆人的眼睛。
所以真正的淑女遇到恶徒只能无助地哭泣。艾琳则可以拉着他跑出那个黑暗的房间。
如果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正常人,那么就成为一个合格的伪装者。
他可以充当艾琳的嘴套,给对方披上一层道德的外皮,防止她撕咬到什么不该咬的东西。
他曾经想让朗也成为一道防护网,但他的这位钢铁直男性格的友人,显然对于“如何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的理解比艾琳还要离谱。
朗·苏出身于垃圾回收星,又从垃圾回收星一路打进了军队、打到了如今的职位,生长环境和出生在老派贵族家庭的卡特天差地别。
或许朗本人的道德水准足够高、社会责任心也足够强,但他处理纠纷的手段实在令卡特无法苟同,毕竟那名过于年轻的舰队长的人生前三十七年,不是在和人干仗,就是在和异种干仗的路上。
垃圾回收星1917这样的星球,在认识朗之前,完全不存在于卡特的理解之中。
出生便拥有广袤财富的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孩子因为一块合成口粮而打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想象一针修复剂便能治愈的肺病,会令成千上万的矿星人因为无法正常呼吸而最终缓慢地死于窒息,更无法想象会有无数没穿衣服的光屁股小孩成天等着运输船降落,在堆积成山的垃圾中翻捡食物。
许多孩子的肚皮鼓胀,如同装满了摇晃的水。
当他查阅智脑,智脑告诉他,那是本应该早已绝迹于几个世纪前的、只在旧地时期存在的寄生虫病。
相较于他的震惊,艾琳反而更加理解朗所处的世界。
她显然清晰地记得被霍尔曼家族收养前的经历,但她总是笑嘻嘻的,并不对卡特提起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情。
所有人都说霍尔曼家族做慈善收养的女孩儿走上了一条登天大道,从一个吃不饱饭的孤儿,摇身一变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上流贵族家庭的养女,简直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但卡特知道不是那样。
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艾琳都能游刃有余地活下去,或许不那么道德,不那么正直,但她会活下去。
而眼下,在这个和以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的清晨,他那看起来还算正常、已经可以装得像模像样的妹妹即将入职马普兹科学院。
尽管在此之前卡特适当地表达过自己对于此事的担忧,但艾琳的态度很坚决,她有无论如何都要进入科学院的理由。
卡特大概能够理解,并不再过多地干涉艾琳的决定。
霍尔曼家族伸得过长的手能够让他感知到一些细微的不合理,艾琳对此深有同感,所以选择亲自弄明白。但这一切依然无法降低卡特那时刻存在的忧虑,让他连新闻都听得心不在焉。
只是吃一顿早饭的功夫,他觉得他的忧虑变得更具体了,像是什么有实体的固态金属,沉甸甸地压在胸腔里。
他的朋友朗正飘荡在远离首都星系的宇宙中,于外星海的某个角落里执行任务。
卡特已经少了一个可以从武力上绝对压制住艾琳的帮手——尽管他怀疑这个帮手的脑子里长满了肌肉,此刻他只能祈祷自己不要在妹妹入职的第一天,就接到一堆从马普兹科学研究院打过来的投诉或者索赔电话。
再一次端起咖啡杯,智脑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
“11月23日,驻守于卡姆兰星域的第五军金乌舰队遭遇异种潮汐,目前暂未发现幸存者。当前异种潮汐……突破第五军的封锁防线……向宜居星系英仙座……”
咖啡杯从他的手中掉落。
卡特的思维有一瞬间的空白,新闻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时断时续。
他没有理解这则新闻在说什么。
对于首都星的居民来说,这是一个和平日毫无分别的美好早上,人们在鸟语花香中醒来,互相问候,对新的一天表示出由衷的喜悦。
他感受到艾琳站起身冲向他,半蹲下身体,握住了他的手。
深色的污渍在白色的桌布上蔓延开,他的脑子中无数的雪花点在闪烁,回荡着新闻的内容。
那些雪花点沙沙作响。
*********
与此同时,无数不稳定的通路编织出时空裂隙的大网,在那裂缝的最深处,在连光线和时间都一并吞噬的阿卡夏中——
有什么东西轻微震荡了一下,仿佛某种新生的、不详的混沌之物,正蜷缩在宇宙的子/宫里,做着恶意而温存的梦境。
黑色静谧的庞大虚影再一次降临于阿卡夏之眼,钢铁的血肉开始在虚空中被重构。
这是一个过于甜美的长梦,尚未甦醒的怪诞已经获得了同源相噬的本能,自发地寻求着从裂隙中逸散的污染。
祂发出了诞生以来的,第一声梦呓。
这篇更新会很慢,因为工作太忙。
非日更。
但是不让我写我会很难受。人活着不码字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会尽量维持频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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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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