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茨在十分钟之内整理了三次领口。
自从赴任Ignis以来,原本的精英差不多放弃了一丝不苟的着装风格,想通过以暴制暴的方式压制住这些毫无正形的地痞流氓。虽然从结果上来看收效甚微。
但眼下他确实流露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正式感。
“去年联邦的那些大人物来巡查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不安。”
伊莲娜叹气,被自己的长官搅得很难平静下来。
“他们已经在第二港口降落,那里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船,我们该出发了。”
“这不一样。”
大步往前走的男人在路过一条走廊时停下脚步。
“这面墙掉皮了。”
伊莲娜:“???”
她很想问您的强迫症突然爆发是否源于压力过大。
“第五军曾经的驻地内部看起来比这更破烂。”最终副官冷静地回答:“他们掉的不止是墙皮,还有天花板的劣质装修粉。”
草根大集合的第五军远没有第二军好运,霍尔曼家族尚未失势时,握紧了这支同自家关系紧密的部队。
相较之下,到处打秋风拉赞助的卡姆兰前线,简直穷到令人为之落泪。
卡特每次拜访自己的老朋友,都会被对方扯着大谈慈善事业。
那位绿眼睛的继承人只能温和地笑一笑:“你是不是觉得霍尔曼家的钱是水淌来的?我们要有多大的胃口才能在养着第二军的同时再养一个你?”
对此,朗的回应相当下作。
对方在下一次来访来临之际,临时搞了一支流氓小队,挤在星港举着大横幅对卡特猛唱“哦赞美我们心软的赞助商”,把想跑但是没跑成的年轻人围在中间,第一次经历这种社死的接机场面、尚不知人间险恶的继承人满脸通红、眼睛喷火。
“不一样。”
海因茨咳了一声,手指在墙上摸一摸,发现对此无能为力后选择继续前行。
“那家伙把伴侣带过来了。”
“他的伴侣……看起来挺矜贵的,你懂吧?就是比卡特还挑剔的那种矜贵。”
她不懂。
中产阶级出身的伊莲娜内心毫无波澜,脸上面无表情。
“所以您独属于首都星的贵族社交雷达探测到重点目标了是吗?”
搭档了太多年,对于精英阶层的滤镜稀碎,以至于很多时候她差不多要忘记,面前的人同样出身于霍尔曼家族,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嗅觉相比于一般人更为敏锐。
“不会错。”
海因茨笃定地说。
“我能感觉到。所以我完全不能理解。”
伊莲娜为这份笃定而沉默。
对方的雷达在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准确发动,尤其是面对扑面而来的恶意时。
她的长官在敏感和迟钝之间做往返跑。
那位惹人生厌的安德烈下士有一点确实没说错。
Ignis的指挥官在某种意义上,保留了一定程度的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老霍斯特将自己的继承人保护得太好,试图为第二军的舰队长预备役铺设出一条平坦的大道,这导致对方失势后满腔孤勇和正义的男人碰了太多的壁,面对嘲笑也头铁到底。
很多时候她的内心因此而被撕扯成两半。
一半的野心和**叫嚣着,不甘于现状,就像她年轻时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往上爬那样;而另一方面,她以亲人般的惯性关心自己的长官,甚至越过上下级的明确分界,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将对方独自留在荒芜的边境。
在远赴边境星球前,第二军新上任的军团长克里斯曾经明确递出过橄榄枝,希望她于首都星留任,有更为重要的职务愿意为她敞开大门。这个请求可能怀带恶意,也可能是另一条宽阔大路,她婉拒了那只伸出的手。
不得不说,胡子拉碴的男人眼睛很毒,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滴落毒液。
在她告诉自己别无选择、要安于现状继续走下去时,对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掩埋在心底深处的低劣一面。
她确实已偏离自己不顾一切站到高点的初衷。
离开家人、拒绝分管小家族的旧制高档定制成衣店时,在暴烈的荒漠中和一同执行任务的同伴晒到全身脱皮时,在泥泞中负重前行腿上缠满吸血的蠕虫时,她都不曾退缩,也不曾改变主意。
因为她看见自己的母亲。
人类是自寻烦恼的生物,在其它低等星人民看起来相当优渥的生活,也有着令人不满足的地方。
这个小家庭还算稳定,却又没有稳定到可以是金钱为粪土、尽情挥霍的地步。
她的母亲时常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但总是因为照顾她的父亲、照顾家庭、照顾每一个孩子的缘故而作罢。
她在深夜时分听见对方轻轻的叹气声。
“我也想去一次北罗卡星。”
她的父亲疲惫又不耐。
“我不能扔下生意,艾娃。你自己去的话,孩子们怎么办,家里的事情总要有个人看顾。”
“我很累,这些顾客挑剔又不讲理——因为一个袖口的线头,他们的管家同我大呼小叫了整整一个下午,只是一个线头。”
“成熟一点,艾娃,成熟一点,你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于是女人不再说什么。
直到对方睡去,那幽灵般的叹息才再一次响起。
“唉。”
伊莲娜早过了会因为挑拨的话语而自我怀疑、自我谴责的年龄,然而当她注视着自己的长官,会涌起一丝难以觉察的悲哀。
如果连她也转身离去,海因茨的身后将空无一人。
但那根沾着毒的刺一击即中,之后以隐匿的方式留在心脏里,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分,会让腐蚀性的血液送来不太明显的痛。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内心深处燃烧着怒火的部分,几乎想将安德烈的头整个拧下来。
为着对方敏锐地踩中了她不愿承认的回避心理,并且懒洋洋地做出嘲笑。
在突然沉默的气氛中,他们顺利抵达第二星港。
降落的小型舰刚好开启了登舰闸口。
这是一次相对低调的再会,海因茨几乎清掉了整个场地,除必要的引航塔与地面控制外,没有留任何Ignis的驻军士兵在场。
以至于二度碰面的场面显得过于安静。
朗在走下阶梯时牵着同伴的手。
对方不再像身处于矿星137时那样,随时面临着身体崩溃的隐患,但依旧看起来有些疲惫。
棕黑色的头发和棕黑色的眼睛令卡兰乍眼望去和常人无异。
“多么寒酸的欢迎。”
当他们终于踩在平地上,打破寂静的男人笑起来,对着自己的旧友发扬“好玩,再逗一下”的精神。
“以前我迎接你和卡特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我也可以给你组一支热情合唱队,然后直接将你送入联邦的监狱。”
板着脸的指挥官发出嗤笑,腿倒是很自觉地往前走。
他在两人面前站定,看着那双搭在一起的手臂,戏谑的神色收敛了一点:“很高兴再一次见到你,卡兰。”
“你好,海因茨。”
卡兰的声音轻而温和,他慢慢地观察了一会面前的男人,对方橄榄绿的眼睛正看过来。
“我也很高兴与你再度相遇。”
星舰主导者伸出的手停在半路,思索太过冰冷的温度是否会吓到对方。
但海因茨已经同他握了一握。
在接触到的瞬间,Ignis的指挥官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露出微笑,这个笑容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为年轻。
金发的男人没有对过低的温度提出问题,即便Ignis眼下的气候相当暖和;也没有就对方在矿星137引发地表塌陷的事情做出质疑,好像那些不同寻常的细节并未流入他的心底。
“换个地方吧。”
他说,侧头示意不远处的代步飞行器。
“星港的风很大,这里景色优美,但常年刮风实在是不太好受。驻军基地的办公室会比这里舒适许多,也更适合谈话。”
在对方转身时,卡兰轻轻地拉扯了一下朗的衣服。
“你的朋友们,都是很好的人。”
他以含笑的神情注视着走在前方的背影,也注视着打了个招呼便紧随其后的伊莲娜。
“你因为这样的缘故而想保护他们,对吗?”
“差不多吧。”
朗的嘴角扬起,卡兰喜欢他的朋友,和他的朋友平静地接受卡兰这件事,令他很难压住笑意。
“但也没那么严肃。人和人之间的友情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
“最开始我和他挺不对付的,毕竟在模拟对战中他代表第二军,而我代表第五军。卡姆兰的前任指挥官劳伦斯卯足了劲想把霍斯特按在地上摩擦,如果输了我绝对会被扔去滚铁环。”
“指挥进修课程的第一年,我们经历了十次内网模拟训练,之后才转换到真实的外部环境。”
“联邦认为,在养新人时,大量的模拟体验能够有效防止新兵蛋子甫一投入战争而情绪崩溃。毕竟经由大脑皮层刺激所呈现的虚拟场景和触感和现实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赢了吗?”
卡兰悄声问。
世界在不断变化,他所处的时代,宇宙树的环网系统只是奠定了理论基础,尚未投入现实。而等到联邦上位,这一覆盖了大半宜居星系的庞大系统已经磕磕绊绊地可以窥见雏形。
他不喜欢马普兹科学院,但也不会否定对方在强硬推进一些新型技术时起到的作用。
那群介于科学疯子和极端弄权者之间的人类,手握太空移民时代的下一步密钥,不仅试图掀翻整个伦理道德,也试图撕开黝深的裂隙去窥探深渊的一角。
面对这样的提问,和对方小小声的神情,朗没忍住捏了捏同伴兼伴侣的手心。
“十次。”
他低声说:“我赢了十次。所以我是最好的那一个,选择我绝对不亏。”
这种兜售小道商品的口吻令卡兰失笑。
已经摸到飞行器舱门的海因茨砰地一声拽开把手。
“我听见了!”
Ignis的指挥官头也没回,他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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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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