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饭总要吃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甄心微微一怔。
祁宴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话。
那时，他青春洋溢、阳光开朗。学校里的夏天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小卖部的烤肠、雪媚娘和奶油面包也永远都吃不腻。
每逢课后，总有同学在班上分享美食和八卦。大家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只有她独来独往，格格不入。
一个不合群的转学生，总容易引起不满。
五月末，上午最后一堂课下课铃响起后，班主任数学老师老刘硬生生拖堂了十五分钟。全班眼睁睁看着其他班百米冲刺奔向亲爱的食堂。
而且他们还故意使坏——
“快快快！今天食堂有咖喱鸡块盖浇饭哦！”
“还有铁板鱿鱼、红烧大排、大肠凭烧鸭——你喜欢烧鸭，我喜欢大肠，你要不要跟我拼一个？”
“酸奶烤冷面烧饼小馄饨难道不香吗？去迟了就抢不到了。”
高中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深度用脑又能量消耗巨大，因此，再强大的自制力，再专注的学霸，也禁不住美食的诱惑。
隔壁班几个调皮鬼别有用心的对话，让所有人倍感饥饿，饥肠辘辘，差点饿得前肚贴后背。
班主任明明接收到了大家哀怨的、充满期盼的眼神，但他硬是选择视而不见，坚持讲完整张试卷，布置了一堆作业，才慢吞吞地宣布下课。
下了课还不忘背着手教育人：“你们呐！晚点吃饭会要命啊？现在不读书，毕业徒伤悲。”
好多同学逃也似的离开。
有的捂着耳朵顶嘴：“放学不吃饭，食堂空荡荡。”
还有的嘻嘻哈哈地调侃老师：“老刘，听说教师食堂今天有东坡肉，雪菜小黄鱼、西湖醋鱼……”
这下老刘也一溜烟走了。
食堂不常做西湖醋鱼，但老刘超爱西湖醋鱼。经常朋友圈大赞学校食堂西湖醋鱼肉质鲜嫩，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比楼外楼正宗，妥妥的人间极品，不懂的有难了。
“老刘，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西湖醋鱼又没人跟你抢。回来回来，我这有个题不会！”
说话的是祁宴。
那天，祁宴白T灰裤，手里拿个篮球，逆光背倚着窗台。窗外阳光透过绿到发亮的梧桐叶，斜斜地洒在他柔顺的发梢上，像打了层柔光。
甄心最先看到的，是他小狗一样灿烂的笑容。连眼睛都像小狗。但他个子实在高，犹如巨人。站在那里，落下大片阴影。
他是体育生。学校篮球队的控卫。最近一直在忙耐高联赛，家里很有钱，请了私教，平时不怎么来班上上课。
没想到他外表看着高冷、冷酷，实际上人还挺萌的。
好奇之下，甄心又扭头看他一眼。可能是太巧了吧，竟然刚好直接和他四目相对了。
祁宴笑眯眯地冲她摆摆手：“嗨~原来你就是咱班上新来的同学……”
甄心板着脸转身拿起一卡通打算走人。
没走两步，一个平时没说过话、关系并不好的同宿舍女生伊涵，忽然笑呵呵地叫住她：“哎，甄心，你去食堂还是去宿舍？”
甄心反问到：“你有事吗？”
伊涵笑容僵了下，干巴巴地说：“你去宿舍的话，帮我把水壶带回去。去食堂的话，帮我带下卤肉饭、酸梅汤。”
甄心直接拒绝：“不行。”
伊涵和身边两个好朋友对视了一眼，继续可怜巴巴的说：“可是我今天人有点不舒服……”
太过熟悉的场面，国际部每天都上演这样的戏码。
“这不关我事。”甄心不为所动，打算直接绕过她们。
然后，伊涵身边别着发卡、表情很拽的女生，直接伸手拦她：“喂，转学到省实有这么委屈你吗？都两个月了，还端着架子给谁看呢？”
还有一个始终坐在位置上吃棒棒糖，涂指甲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另一个是班级男女通吃人气王陈怡，抱着胳膊微笑着说出最冰冷的话：“你本来就名声不好。再不跟同学好好相处，难道想再转学一次？可是哪个学校会要小小年纪就霸凌、拜金、**的垃圾呢？”
伊涵温温柔柔地说：“是啊。我是看在同寝室的份上，才想拉你一把的。你和我们搞好关系，别化妆，平时穿衣打扮朴素点低调点，就能证明你痛改前非了，这样大家就能对你改观。”
甄心脑海一片空白。
她心里疯狂地大声喊着：“不是的！我没有！我冤枉！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别人喜欢我我又阻止不了！又不是我叫他们打起来的！我很少化妆我就是长得好看也有错？我不喜欢社交我为什么要和你们搞好关系？我爸妈有钱他们就我一个孩子我奢靡挑剔我拜金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我花别人钱了？”
但是，她知道任何辩解在妒忌和围猎之下都徒劳的。她要是真这么喊了，立刻就会被传成“嚣张、猖狂、恬不知耻……”
她也不会哭。这种场面她早习惯了。
小学在外地念，初中回来念了个全是人精二代的国际部，因为长得漂亮、性格冷淡、喜欢独处，慢慢的就被区别对待。
可是，没有人可以帮她。
父母双双出轨，这几年一直在闹离婚，压根没空管她。芳姐人生地不熟，她不想连累芳姐再被追着喊“佣人”。
那些说喜欢她的人，除了带来麻烦，就只会第一时间撇清关系、作鸟兽散。
她除了笑着继续做“闪亮的大小姐”外，别无选择。
然而，正当她想和以往那样，笑着反问“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走了”时，耳畔却响起了一个讥讽的笑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原来有人可以把妒忌自私、造谣污蔑、孤立羞辱说的这么正义凛然，冠冕堂皇。我是不是应该建议老刘，给你们发个酸柠檬奖？”
陈怡语气软和了不少：“我们女生之间的事，你们男生插手会不会不太好哦？”
祁宴笑容一收，径直走到甄心身边：“不好意思。我这人天生侠肝义胆，不但要插手，还要管到底。”
伊涵委屈地哭了起来：“你该不会喜欢她吧？你还是学生，你怎么可以这样……”
甄心木然地站着。这是她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她不知道怎么反应。
祁宴打断到：“道歉。这是你们第10086次造谣诽谤人格侮辱同班同学，刚才我都录下来了。”
省实是名校，大家都非常注意维护名校优等生光环，谁也不想被老师批评叫家长念检讨。
伊涵非常可怜巴巴地看着祁宴：“对不起。”
因为一班同学平时相处都比较融洽，所以陈怡和另一个女生依然嬉皮笑脸：“哦，那对不起咯？行了吧？祁大帅哥。”
祁宴严肃纠正到：“不是对我，是你们几个对她诚恳道歉，并且保证不再犯。”
这时，一直看热闹的那个女生站了起来，“行了，误会说开了就好，散了吧，下午还要上课。”
肇事者自己充当和事佬，闻所未闻。
可祁宴也没有吵架经验，纠结片刻，弯腰耳语到：“下次不要傻站着给人欺负了。别人惹你，你要骂回去，打回去啊。一个沉默的受害者，很难得到真正的公平的！”
甄心的眼泪，唰地一下，应声落下。
以往，她在老师那里都只能听到：“不可能吧？你怎么可能被欺负呢？是不是你太敏感了？我觉得你太孤僻了，应该试着大家搞好关系。”
这是她第一次哭。也是在学校里，第一次有人给她撑腰，相信她无辜，肯定她是受害者，告诉她沉默换不来公平。
祁宴不可置信地凑到她脸颊旁边，眨眨眼睛诧异地说：“哎，你怎么哭了？别哭。这次吵架没发挥好，可以下次找机会补回来啊！”
甄心把头扭到另一边，倔强地表示：“我控制不住。我就要哭。”
祁宴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提议到：“那饭总要吃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甄心摇摇头：“你去吃吧。我不饿。”
祁宴拍拍她肩膀，谆谆劝导：“同学。就算没胃口也要吃。不吃饭下午没精力学习的。”
甄心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开始点菜：“那我想吃超级辣的东西。辣炸鸡。辣年糕。火鸡面。”
“这是不是不太好？”祁宴迟疑了下，小声说：“我看见你早上手里拿着一包卫生巾。我记得生理课说，女孩子来月经要忌口，不然会肚子疼。”
甄心：“……不想请算了。”
“好好好，当我没说。走吧，干饭去！”祁宴爽朗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阳光又纯情，连走路的样子都那么的活力四射、青春蓬勃。
甄心走在里边，刚好被他落下的阴影笼罩住。走廊没那么热了。学校里发生的事，也终于不再全是坏事。
“小心哦。前面台阶经常有人摔倒。连我都差点中招。”
耳畔响起少年人特有的、尾音上扬的说话声。看着他潇洒闲适、清隽挺拔的背影，甄心心情渐渐雨过天晴。
那天，她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一餐。
不过，不是火鸡面，食堂里辣年糕也没有了，辣炸鸡又凉了。祁宴带着她买通门卫，溜出去，到校门新开的韩料店，吃了非常美味的辣奶油芝士年糕煎饺。
年糕很软很糯，不粘牙。辣白菜很香。浓郁的酱汁里放了好多脆脆弹弹的脆皮香肠。煎饺的馅是虾滑，特别鲜美入味。
更重要的是，为了满足她吃火鸡面的愿望，祁宴自掏腰包买了包三养，拜托老板加进去。是独一份的定制，也是鼓舞她振作起来和校园欺凌说不的能量源。
……
……
光影摇曳中，时空交错，记忆重叠。
祁宴笑眼弯弯，依稀仍是少年时的模样。甄心神使鬼差地说：“阿宴，我想吃辣奶油火鸡面芝士年糕煎饺。”
“可以啊。不过这玩意附近没得卖，只能去我家，我亲自做给你吃。”
祁宴尾音上扬，藏在眸底的小心机被嘴角出卖。甄心当年看不懂，如今装作没发现。
因为，她饿。心里饿，身体也饿。她蜷缩成一团：“那你动作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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