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麟止的话在宋夏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宋夏吃鸡排的动作忽的一顿。
拿着竹签的手缓缓篡紧，她抬头看着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声音干涩道：“什么小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似乎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东西，周麟止突然沉默了下来。
见他没有答话，宋夏也不装了，直接止住了声音，一脸面无表情的摸样。
两人就这么安静了几分钟，谁也没有开口。
宋夏突然觉得手中的鸡排不香了。
她索性把鸡排放到一边，双手环胸地看着他。
“你能看到？”她问。
周麟止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
他推了下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解释道：“我之前是看不见的，只是在员工合同上签字之后，就忽然能看到了。”
周麟止说着又看了下这个星星瓶。
星星瓶中，一个身着藏青色衣服的老人正躺在里面睡觉。
第一眼看的时候，周麟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现在想来，结合宋夏语气中的不对劲，他大概能猜出这是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鬼，还是一个不到巴掌大小的鬼，袖珍的摸样直接削弱了身为鬼怪的恐怖性。
这让周麟止觉得有趣极了。
鬼怪怎么会被封到星星瓶里呢？
他的目光忍不住转移到了宋夏身上。
宋夏现在头疼死了。
她揉揉太阳穴，在继续问了周麟止几句，得到他的回复后，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她好像，被生死簿坑了。
她打开生死簿，不知何时，内页又多了一张白纸，不过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张白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第一行写着“员工目录”四个大字，底下是关于周麟止的一些背景信息，最下面还有一个数字。
【忠诚值：30。（平平无奇）】
宋夏被凝噎了一下，她在看到里面的某一行时，神色顿了顿，等全部浏览了一遍后，便狠狠将生死簿合上了。
她吐了口气，把手中的生死簿凑到他眼前晃了晃。
“这个你能看到吗？”她问。
周麟止摇摇头，“我只看到你拿着一本黑色外壳，里面没有内页。”
“那就好。”宋夏放心了一点。
也就是说，成为她的员工后，周麟止只能看到鬼怪，却看不到生死簿。
生死簿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宋夏这才把生死簿又重新摆回到原来的位置。
想到刚刚在员工信息上看到的内容，本无意探究的她忽然打开了开关，眼睛对准在他头顶上。
宋夏看到了一个绿色长条。
被分成四段的绿色长条中，只有一段充满着柔和的绿色，剩下的三段已经全部变成了如同血迹般的红色。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他的事业值，黑色的事业长条中，还夹杂这一抹金光。
金光代表功德，一般落在哪里那里就有加成的作用，而且据她观察，一般很少有人能拥有这个金光，只有特殊的人才能有这玩意。
而周麟止的所有颜色长条中，事业值的长条度是最长的。
这代表什么，代表这人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宋夏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会想来当自己的员工，但这个店里除去鬼怪和生死簿之外，并没有什么秘密，哪怕他有什么小心思，她觉得也不会妨碍到他。
想通关键，宋夏便全然放松了下来。
“好吧，那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宋夏选择对他说出一部分的真相。
“你没看错，这瓶子里面装的是鬼，这家杂货店除了明面上卖东西的之外，实际上还有一个用途。”
说到这里，宋夏顿了一下。
她抬眸，看着面前正沉默听着的周麟止，开口道：“这家店还连接着地府与现世的大门，所以会有一部分还在现世飘荡的鬼怪，会从这里去到地府。”
宋夏的语气听起来仿若平常，可落到周麟止的耳里，就像是一记平地惊雷。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面色也恢复了之前的摸样。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他平静回复。
这让本来想看变脸的宋夏心中失望了一下。
周麟止本想今天签了合同之后就上岗，但宋夏告诉他没库存了，让他明天再来，他便只能无奈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忽然回头看向宋夏，喊了一声：“老板。”
“嗯？”宋夏疑惑抬头。
因为是站在背光处，男人的面容看不清楚，只有高大的身躯站在那，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山。
宋夏只听他用十分轻的声音，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能见到吗？”
他没头没脑地询问着，宋夏却听明白了。
她想起他头顶上那三段血红的颜色，想起了自己年纪已高的爷爷，还想起了如果不是自己的提醒，很有可能治疗不了的蒙川。
时间很短，却又很长。
她也轻飘飘地回道：“谁知道呢，或许会吧。”
希望时光终能让他们见到想见的人。
——
在成功招到了员工的第二天，宋夏便按照约定，拿着星星瓶来到了那个熟悉的32号病房。
与她同行的还有昨日晋升为员工的周麟止。
来的路上宋夏一直都在念叨，企图让他放弃一起过来的想法。
可周麟止一句话就把她给制住了。
“老板，昨天你没有订货，今天就算开店我们店里也是没有东西可卖的，而且，既然我都是你的员工了，我总得保护一下你的安全吧，万一你遇到了什么事，我也能及时赶来帮你。”
他一字一句地分析，只差没把“真诚”二字写在脸上，一双狐狸眼看起来十分无辜。
宋夏听完“呵呵”了两声。
别当她不知道，这人不就是在看到她拿了星星瓶之后，才提出要跟着一起过来的事情，刚刚那些全都是借口。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痛。
原本以为招的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可爱员工，可没想到，这只狐狸心黑的让人防不胜防，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宋夏偷偷在心中泪流满面。
得知宋夏真的如约到来，吕月心一家子还是打起精神欢迎了一下。
相比起前一天，今天的他们看上去更加疲惫，就连华琪琪的脸上都多了一对又浓又重的黑眼圈。
“宋小姐，你来了。”华烽勉强笑了笑，然后就闭上了嘴，身体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花板上的灯光最近是愈发刺眼了。
他把手覆在眼睛上，经过一天的时间，他身上的依旧就变得皱巴巴的，稍微靠近了点，还能闻到多日未洗的臭味。
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嫌弃。
宋夏轻声道：“华哥，别太难过。”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也只能说这么一句。
语言有时候苍白得简直可怕。
“我没事。”华烽放下手，他眼睛亮亮的，眼角似乎有些红。
或许是受到氛围感染，在他一旁，比他看上去还要苍老的吕月心眼泪就直接下来了。
如果她不是被一旁的华琪琪搀扶着，估计都没有力气来见宋夏。
吕月心颤抖着开口：“宋小姐你门进去吧，我们在外面缓一缓，但你不要说太久，因为医生说、医生说我妈她，可能就在今天了，你不要说得太久，我们还想、还想再多陪她一会。”
宋夏沉默地点点头，她放慢了脚步，轻轻地推开门。
32号病房内一片寂静，跟昨日不同的是，之前还有三个病床，这一会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个。
宋夏缓缓走到老人身边。
病床上，老人呼吸已经几近没有，皮肤越来越暗沉，身子连点滴都打不进去了，只是直挺挺地躺在上面。
她还没睡着，眼中一片混沌，嘴巴似乎还在小声呢喃。
就算没听清她说的话，宋夏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她无声地凑到老人耳边，忽视掉老人身上传来的一股死亡的腐朽味。
她轻轻地、极轻地：“吕奶奶，我给你把心爱的从平带来了。”
老人手动了一下，眼中忽然多了一丝神彩。
“从平？我的从平去哪了？”她嘶哑地呼唤着。
宋夏从包里掏出了星星瓶，然后递给了她。
在星星瓶和老人的手接触的一瞬间，星星瓶的瓶盖竟然直接掉落了下来，沉睡的鬼怪爷爷眨眼就站在了病床前。
“慧慧！”
吕从平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他倾下身来，紧紧握住了病床上老人的手。
——尽管鬼怪无法触碰到人类的身体，但他的动作却无比坚定。
一如既往，如同他们曾经生活的方式一样。
“你终于来了。”吕慧声线已经有一丝不稳，语气如同平常撒娇，“我等你好久了你都不来，你这是去哪了？这次回来是要带我走吗？”
“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小心睡着啦。”吕从平讨好着低声道：“这次我哪也不去，就守着你，等你想走的时候，我们再走，慧慧，你痛吗？”
他难过地看着吕慧。
吕慧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微笑：“早就不痛啦，我知道你不是不小心睡着的，你是为了给我买棒棒糖才没回来的，我的棒棒糖你买到了吗？”
“买到了，我已经买到了。”吕从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粗糙得不行的棒棒糖，他也笑着道：“等我们离开，我把棒棒糖给你吃。”
“那就好，从平，你不会再走吧？”
“不会，我不走了，我就守在你身边。”
“那就好……”
宋夏拉着周麟止默默走出了病房，让里面的两人能好好叙叙旧。
他缓缓关上门，在看见吕月心流着泪看向自己的时候，忽然上前抱住了她。
“我没事。”吕月心只以为是她想安慰自己，于是这样说着。
宋夏却抱住了她五秒，在心里默念着“共享”。
接下来就是如法炮制，她抱完吕月心后，又抱了华琪琪，最后又握住华烽五秒的手。
做完这一切后，她脸上一松。
“你们有半小时的时间。”宋夏指着屏幕上的时间，脸上有些苍白。
她揉揉眉心。“进去吧，进去看看他们。”
“什么意思？”华烽看着她。
宋夏没回答，吕月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大门。
下一秒，她瞳孔骤缩。
“爸。”
略带颤抖的声线，原本已经渐渐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吕月心直接小跑着扑了过去。
华琪琪紧随其后。
见两人都过去了，华烽只得跟在她们后面。
于是他见到了此生永远不敢遗忘的一幕。
已经去世的老人就坐在病床旁，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你们来啦。”他怀念地挥手。
病房内一片喧哗。
宋夏和周麟止走了。
离开的时候，周麟止还问她，“那个鬼怪老人，怎么办？”
“你说鬼怪爷爷？”
周麟止点点头，“就让他待在这吗？”
宋夏笑了一下，“没事，就让他在这吧，吕奶奶的生命已经要走到尽头了，让他陪奶奶走完最后一程吧，到时间了他会回来的。”
毕竟写在生死簿上的名字，不管谁来了，也不可能将其把名字抹去。
他注定要去地府。
周麟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她到处张望，他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看不见？”宋夏怔愣一下。
“我看见什么？周围有很多鬼吗？”周麟止立马从她的神情中猜出了答案。
“没错。”宋夏点点头，“医院很多鬼怪，我都有点想把他们抓去送地府那了。”
说着她眼馋地看了眼四周。
在她不远处，一个小孩子鬼怪害怕地躲到了大树背后，身体隐隐颤抖着。
呜呜呜，这个怪阿姨好可怕的眼神啊。
不过想是这么想，宋夏绝不会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揽活。
所以她也只是眼馋而已，看看就得了。
不过她摩挲着下巴，古怪地看着周麟止。
这么想来，她手下的员工，能看到的就只有生死簿上的鬼，只要一出店门，应该其他鬼都看不见了。
一想到这里，宋夏便觉得这人有点可怜是怎么回事。
毕竟上天给他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一点外面的风景，却又不是全开，他就像个小偷一样期待着能看更多。
可怜的孩子。
宋夏忽然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肩膀上。
“午饭想吃什么，我请你，最多不超过20块钱。”她十分大方道。
“……随便吧，甜食。”
“？你怎么又吃甜食，早上还看到你吃了一块小蛋糕，吃其他的不好吗？”
“不好。”
“行吧，老板大方请你一回，20块钱小蛋糕不能再多了。“
“……”
“沉默干什么？难道老板我对你不好吗？”
“……”
“谢谢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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