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沈言依言,一回到院里就用热水把药给小弟陆沈麟喂下。
一炷香后,陆沈麟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
他盯着陆沈麟渐好的小脸,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陆家母女见状都十分高兴,从刚才屏息的紧张中缓了过来。
“堂兄果然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陆母上前坐在床头,用帕子细细地擦拭着幺子的额头,一脸慈爱。
“毕竟是血亲,麟儿也是他的侄儿不是吗?”
陆沈言没有说话,恢复了那一脸淡漠的模样。
“言儿?”陆母见他没有回话,带着疑问看着他。
“天色晚了,既然麟儿没事,儿子就先去睡了。 母亲也早些休息,不要太过操劳了。”
陆沈言冲着母亲作了揖,转身便出了房门。
陆母目送他出去,又无助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两个女儿:“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夜已深,麟儿已经有了好转,剩下的事情,留作明日再思考就是了。
乔缜刚才一直扒在房门口往里瞧,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实在不方便在陆家本就心急如焚的几个女人面前晃悠。
看见陆小弟服药后情况好转,陆家人脸色稍霁,她知道自己赌对了,赶忙回了屋。
一坐回床榻,上下眼皮就沉得打架。
这一日于她而言实在是漫长,从早准备项目材料,到交通事故,再到穿越过来的一阵兵荒马乱。
好像过去了一天一夜,又好像过去了一辈子,可把她给累坏了。
原本她还想等陆沈言回来后,软糯地邀一下功,让这位冷面公子把她先排除在敌人名单外。
但她实在太困,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陆沈言回来就看到乔缜侧躺在床榻上,被子只盖在腰腹下,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多少惹人怜爱。
他想了想,轻轻将被子给她盖好,并放好了帐幔,又坐回矮桌边。
他是个明事理的人,有仇之人他必然记在心里,有恩之人他也不会暗害。
而且这个农家女倒是比传言还要玄乎,身上能有这种秘药,必然有着不俗的身世或机缘。
今日她既然睡下了,那就等明日再细问一番,也好探明她的立场。
想到这,他动了桌上的筷子。
他今日也忙了许久,大半日没有进食,也不管桌上的食物凉透,伸手夹了一块鸡肉,然后就看着原本看似放满的肉山轰地一下塌陷了不少。
下午亲自帮忙摆盘的陆公子:“……”
四周轰鸣四起,乔缜仿佛觉得置身于爆炸的火海,烧得她连灵魂都要化了。
可她的眼皮却有千斤重,无论如何挣扎都睁不开。
身边闪过无数画面,有激烈争吵的会议室,有火光中的琼楼玉宇,还有漆黑小屋中的鞭挞与呜咽。
所有光影混乱地交织,她有点分不清楚,她到底是乔缜还是乔四娘。
突然,似乎有一阵甘霖落下,痛苦的灼烧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微凉。
那些破碎的光影也不再作乱,慢慢融合成了完整的片段,刻印在了她的脑中。
有双温柔的手在轻抚她的额头,触感十分真实,却又似梦似幻。
“阿缜,我的好阿缜。”
女人温柔沉静的面庞看着有点模糊,但掩不住那副脱俗的气质。
“娘亲疼你的。娘亲最疼你了。”
女人把她搂在怀里,好像怕她不信,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可是娘亲要去很远的地方,娘亲要去西戎,要好久才能回来。阿缜可不能忘了娘亲呀。”
说完,女人拿起一边的拨浪鼓摇着咚咚响,逗她开心。
“行了,她才多大,你说了她也听不懂。”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侧笑道,他面容模糊,但却让人觉得十分安稳。
“我们的阿缜那么聪明,当然能听懂。”
女人不服气地坚持己见。
男人轻笑一声:“好,你说能听懂就能听懂。等她再大一些,我给她挑一匹小马驹,教她骑射,不管你去多远的地方,她都能骑着马找过去。”
女人开心了,点点头。
然后两人手牵手,往光的方向走,越走越远,茫然天地间,只留乔缜孤身一人。
“……嫂……嫂嫂……嫂嫂!”
乔缜还沉浸在茕茕孑立的悲伤中,就被一双温柔的手摇醒了。
“……”
陆容萱身着杏色衣裙坐在床边,拿着一块帕子正轻轻地擦拭着她的额头。
见她醒过来,陆容萱高兴地扶着她坐起身。
“嫂嫂终于醒了。”
陆容萱腼腆地笑笑,“昨夜里嫂嫂发了热,兄长一直在照看,方才到了敬茶的时间,他才去的前厅。”
发热?难怪她头昏脑涨的,昨天晚上她果然是发烧了。
不过,昨夜她一直在梦境里徘徊,隐约觉得有人在帮她退热,难道真是那个冷如寒冰的陆沈言?
她看着陆容萱手中沾水的帕子,若有所思。
“嫂嫂,您先洗漱一下。若无大碍,还是......还是去敬个茶吧。”
新婚翌日,按规矩是要去前厅向长辈敬茶。
但昨夜家里慌乱,这个新进门的嫂嫂夜里又发了热,所以她大哥一早便将照顾新妇的任务交给了她,自己去了前厅。
原以为人病着,敬茶由陆沈言一人代劳便可。但沈家大院里来人三催四请,非要新妇上堂,她别无他法,只能把人叫醒。
“好......现下是什么时辰了?”乔缜软软地问道。
陆容萱看着外面大亮的天光答道:“辰时刚到一会儿。”
乔缜点点头。
算时间她只睡了两个来时辰,又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难受得很。
可是再不想去也得坚持,毕竟她得弄明白她生存的夹缝是个什么样的环境。
她在陆容萱的帮助下简单洗漱梳妆了一番,套上昨日那件旧嫁衣,跟着陆容萱和陆容芷两姐妹一起往前厅去。
“沈家那群歪心肝的!人都病着,还非要人过去敬茶,如果不去,便说是我们陆家没有礼数,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那要怎么去,把人抬着去吗?!”
陆容芷一大早就心情不佳,一边走一边倒豆似的抱怨了一通。
“要我说,这沈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坑咱们的钱也就算了,现在钱没得坑了,还想再多踩几脚!”
“阿芷!”陆容萱赶紧拉住她,不想再让她说下去。
这都进了沈家院子了,也不怕人听见。
“姐姐!难道沈家人真不知道咱们背地里怎么想的?”
阿芷嚷道:“就算我再怎么不喜欢这个新妇,那好歹也是进了咱们陆家的门。咱得让她知道,就算是沈家帮她说的亲让她嫁了人,那也该知道要站在哪一边!”
乔缜听她说得这么直白,立刻顺杆往上爬:“两位妹妹,我既然进了陆家的门,那自然是站在陆家这一边的。”
她眼睛清清亮亮,看着人说话的时候,总能让人觉得很真诚。
陆容芷睁着一双眼瞪着她,倒是没想到她回答得那么利索,撇嘴“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沈家的宅院挺大,三人弯了几道门才到了前厅。
厅堂正位摆了三张高椅,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和一个微微发福面带假笑的女人坐在一边,陆母则坐在剩下的那张高椅上,满面愁容。
周围零星摆着矮榻,一圈人或站或坐。
陆沈言站在堂中,背着手站得笔直,眼眸低垂着看地。
“哟~新嫁娘终于舍得过来了,可让咱们大家好等~”
一个浓妆艳抹,头上别着一朵大花的女人拢了拢头发,阴阳怪气地说道。
尖利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就是昨天晚上挑起话头嘲讽陆家的那个女人。
“这是二房的姨娘。”陆容萱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哼,这个女人事儿最多!”一旁的陆容芷小声嘟囔,“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总有一天,我把茶水泼她脸上!”
“来来来,这新妇进门啊,肯定是要敬茶的,不然,家宅难安呀~”
二房姨娘眯眼笑着走上前,一边招手,一边打量着乔缜。
呵,还是个人模人样的小蹄子,不过,进了沈家的大门,就得弄明白谁才是主人。
“哼,你这新妇,架子倒还挺大。本应一大早就来敬茶,还得三催四请才挪得动窝?”
进门左侧坐着一个妇人,板着一张严肃的马脸,还穿着件低交领的衣裳,显得脸更长了。
“这是二房的大娘。”容萱依旧在她耳边轻声介绍。
自乔缜出现,这一屋子的人都盯着她看,不管是说话的还是不说话的,笑着的还是不笑的,看得出面上都有些不善。
她碎步走到陆沈言身边,青年冠玉般的脸上有些憔悴,眼下乌青,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一夜未眠导致的。
陆沈言见她来了,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乔缜对他莞尔一笑,当作回应。
不过简单的招呼,在旁人眼里看来便觉得这是新婚夫妻的浓情蜜意,一时酸味四起。
“哟~这小俩口的,瞧着真甜蜜,也难怪外侄你舍不得。但是姨娘告诉你,这夫君啊,还是得给娘子立些规矩,不然别人可会以为,陆家都是些没有规矩的人~”
二房的姨娘嬉笑道。
一时间,四周响起了几声嘲笑。
陆容芷气愤,想说些什么,被陆容萱拉住。
陆沈言不动如山,面无表情从一边接过两个茶碗。
“诸位莫怪,四娘昨夜里确实受了风寒,夜间发热,到天大亮时才退下去,所以起晚了,我在这里替她赔罪。”
说罢,递了一杯茶给乔缜:“既然来了,便敬茶吧。”
乔缜接过茶,暗自打量他。
即便昨夜才受过折辱,现在明面上被讥讽,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兀自做着该做的事,这内核实在是太稳定。
他领着乔缜走到坐在上首的陆母面前。
“给母亲敬茶。”他恭敬地将茶奉上。
乔缜学着他的样子,上前躬身:“给母亲敬茶。”
陆母努力地摆出笑脸,但还是遮不住眉眼间的愁绪,忧虑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对新人。
陆母喝完茶后,陆沈言带着乔缜走到另一边的那个男人面前。
“父亲不在,第二杯茶,敬舅父。”
沈老爷面色倨傲,冷着脸打量着乔缜。
“思贤啊,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些年是你舅父收留了你们。你这新妇刚上门,便拿乔摆谱,贪睡晚起。这敬茶礼本来该是跪着的,你这新妇还这么不懂规矩,不该认个错吗。”
坐在一旁一脸假笑的沈夫人说道。
这发福女人虽是对着陆沈言说话,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目光阴毒。
“堂兄......”陆母刚开口想解释,沈老爷便抬手阻止,继续面色倨傲地看着陆沈言。
陆容芷气得不行,但还是被容萱牢牢拉住,只能站在厅门边。
乔缜无语。但凡逮到一点机会,沈家人都要强压陆家,这到底是有多大仇怨?
见陆沈言没动作,沈夫人身边的巧绿又阴阳怪气地开口。
“看来,陆少爷的诚意也没多少,就像昨夜一样。陆少爷明明是上门来求老爷夫人,跪上一会儿本就应该。可今晨我早早开门,陆少爷你已经不在门前了。”
“想来,这新妇昨夜的风寒也同陆小公子的病一样,只是生在嘴上了吧!”
巧绿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如果陆家幺子昨天真的病重,那今早就该气绝了,这一家人早就乱作一团,怎会没事人一样地跑前厅来敬茶?
必定是陆沈言这个破落户把沈府人当猴耍!
陆母一听昨天陆沈言下跪,一时间心里酸涩上涌,眼泪就盈满了眼眶,咬着唇不吱声。
而陆沈言还是一声不吭,双目视地,手中拿着茶盏,就这么干站着。
乔缜咋舌,一个沈家婢女居然也敢踩在陆家长子头上。
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一边又有人说道:“安平侯府就是这样的家教?哪有敬茶不跪长辈的?”
“怕是在侯府内也是跋扈乖张,这才被赶出来的吧?哈哈哈!”
“那可不,要是不把他们赶出来,那不得把侯府上下都给克死?”
周围的嘲弄此起彼伏,如同潮水,压得陆家人喘不过气来,陆母眼中的泪都快要盛不住了。
乔缜略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陆家居然有这样的出身,却还得在这穷乡僻壤里伏低做小。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扯了扯陆沈言的衣角,靠着他极其小声地说道:“公子,反正昨夜已经跪过了,君子之仇,不耽于这一时。”
陆沈言闻言,沉吟片刻,俯身跪了下来。
乔缜也跟着他,恭顺地跪在沈老爷面前。
陆母亲眼见儿子跪下,泪再也止不住滑落。
她的长子自小金尊玉贵,备受宠爱,若不是当年她夫君意外身亡,怕是要承袭侯府世子之位的,哪需要被逼着对一个布衣下跪?
可他们如今虎落平阳,情势所迫,为了幺子,不得不忍气吞声,让她心如刀绞。
见到两人都跪下了,沈老爷面色消融,抚着胡须笑了笑。
乔缜一脸歉意地将茶盏递了上去。
“舅父,四娘来得迟了,自知无礼。不过四娘昨日染了风寒,着实难受,这才起得晚了,请舅父恕罪。”
见她如此乖顺,沈家人一时得意,嘲讽声又更甚。
“这才对嘛,这些年要不是咱们老爷仁慈,你们陆家怕早就烂在路边了!做人就得精明着点,弄明白谁才是主子!”
巧绿一脸得意,总觉得要不是自己,哪儿能迫得这个嚣张的陆沈言下跪?
昨夜不也是被自己三言两语讥讽几句,他便也乖乖跪下了?
沈老爷等众人口舌之快都逞完了,甚是满意,装模做样地摸了摸胡子,伸手弯腰,接过乔缜手上的茶盏准备入口。
就在这时,乔缜突然一声“阿嚏——!”,一个喷嚏打在了沈老爷的脸上和茶杯里。
一时间,万籁俱寂。
“阿嚏——!”买一送一。
这一下沈家人炸开了锅了。
“你这小蹄子!你怎么敢——!”沈夫人立刻冲上前,拉开沈老爷。
“我不是故意——阿嚏——!”乔缜趁机往她脸上也打了个喷嚏。
“舅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昨夜染了风寒......”乔缜退到陆沈言身后,缩着身子,一副做错事的小媳妇模样。
陆沈言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闭嘴!还不快滚!”沈夫人冲着她大喊。
厅中的沈家人已经乱作一团。
本以为说她风寒只是借口,没想到竟然在厅堂上发作,一时都不敢靠近她。
这个时代医药匮乏,如果染上风寒,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更何况这还是个有名的扫把星,谁知道靠近她会不会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陆沈言上前扶起手足无措的母亲,对在座众人作了个揖:“那,晚辈告退。”
说罢,便带着自家人走出厅堂,末了又回头道:“舅母,这两日还是带舅父去白云观祁个福吧。”
“你——!”
沈夫人气得说不出话,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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