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修与柳如倦走后,偏殿里一时无人说话,唯听干柴被火烧得噼啪作响。
这雨下得太久太大,庙宇内存放的干草蒲团摸起来都湿漉漉的,祁兰只好拖到火边烤了一会,勉强给自己铺了个干爽的地方坐下。
此时已快到戍时,柳纵、柳臻两个小弟子嚷嚷饿了,柳鸣便拿出干粮来分给大家,到祁兰时他摆手说不用,自己带了茶馆的点心。
他掏出包好的栗粉糕,拿出一块来。若是往常,栗粉糕这种寻常点心祁兰都不屑于吃,但经过飞升之后,他觉得这人间的点心比起仙界食堂的饭好吃了数倍,格外可口。
柳鸣分发完干粮,到柳如蕙身旁坐下,他整一整袖子,祁兰恰好不经意瞥过去,只见他手腕上有一道骇人的青紫淤血,似手指印,却又比人手要大许多。
只这一眼,柳鸣已飞快盖住手腕,抬眼瞧过来,祁兰垂下眼睛看着柴火,一脸从容,继续吃点心。
众人吃过干粮,纷纷倚着休息,他们在这也已经等了有一、二个时辰,早就乏了,加之外头一片漆黑,时间模糊,人就更容易错觉是到了晚上要入睡的时候。
柳纵、柳臻看起来比柳鸣年纪小很多,大约才十二三岁,二人在火旁互相靠着,渐渐打起了瞌睡。
祁兰悄悄挪到角落里,掏出那本指南,这书好在封面上写的叫《桃扇》,听起来像个什么小说,若是有人问起,只说自己在随便看就是了。
柳源说要放水,从前门出去,柳鸣不知从哪抱来一些干草铺了,却不是自己睡,而是让柳如蕙睡下。
祁兰暗中观察着,觉得这石涧门弟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十分怪异。
不多时柳源回来,见一屋子人都懒散地躺倒,他却不困,凑到祁兰这来:“兄弟,你在看什么书呢?”
说着就往他这凑,祁兰只得收了书:“没什么,叫《桃扇》,在集市淘来的,随便看看打发时间。”
“《桃扇》?”柳源眼睛瞪大了许多,“我靠,兄弟你真猛啊,这书你也能‘随便看看’,若是我师父知道我看这种书,可得把我腿都打断。”
《桃扇》可是**,专讲龙阳之事,柳源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位公子样貌出众,勾得人直想多看他几眼,竟爱好这个,连这样的书都只是随便看看的程度,那可真是涉猎甚多啊!
祁兰:“是,我自幼爱读书,尤其是这样的小说,家里长辈去世得早,倒无人管教我。”
柳源:“兄弟,你可真牛!”尤其爱看**,这话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柳源一时竟羡慕起他来,这人过的得是怎样潇洒的日子!
祁兰隐约觉得这对话的走向不太对劲,看些杂书罢了,这柳源的反应也太大,于是换了话题:“我从遂州来此的路上,听说滁阳那出了事,是个大官?”
他本来想一到人间就打听自己身亡的消息,但没想到通州下着这样大的雨,只遇到茶馆老板一人,怕遭怀疑不好多问。
现下倒是个打听的好时候。
“哎哟,你也听说啦?”柳源说,“但我听说的是,出事实在遂州,祁少师遇刺啦,就在圣上南巡的途中,可把陛下给气坏了,这事可玄乎着呢,据说行刺那人给抓住后就化作一股烟没啦,现在大家都说祁少师真是鬼魅,不知招惹了何方仙君。”
祁兰:“……”
前边还行,后头是什么东西?
他因长得好看且年纪轻,流言傍身,在滁阳时便如此,就连朝中官员也有人传他是爬上了秦成的床,才在父兄死后还能被封为少师。
只有祁兰清楚,他能高居天子辅佐之位,是因他的确帮助秦成拿下了皇位,而秦成奖励他的也不是少师之位,却是父兄一家共二十一条人命。
他知道,秦成此举是在警告自己。他是少师,也只能是少师,生死荣辱只需秦成一句话。
祁兰想,看来此事却有蹊跷,只是眼下不知从何查起,遂州与通州相距甚远,还得再找个机会去看看,而且不知淳华眼下在哪,自己飞升这事不简单,还得再查。
正想着,只听雨里一阵呜呜,似风声,又似婴孩啼哭。
可这大雨滂沱的,丹周山上何来婴孩?
一阵冷风忽然打着旋吹入偏殿,吹得柴火晃动,呜呜声比方才更加清晰!
柳鸣等人也听见此声,纷纷站起来,握住青铜剑警戒着。
又一阵冷风吹过,那柴火居然灭了!
偏殿里漆黑一片,冷风贴着人的皮肤,那凉气入骨,如何也甩不开,啼哭声更加凄厉,灌入耳中,祁兰只觉得浑身作冷,头皮发麻!
柳源握住青铜剑,却偏又拽住祁兰的袖角:“兄弟,我我我我怕……”
正说着,一阵阴风迎面袭来,祁兰当下拔剑,只听“当”一声,剑身受到猛击,颤动不止。
他这把剑只是人间普通一把铸剑,石涧门虽是小宗门,但那青铜剑也算得上是法器,祁兰的剑与他们自然不能比,加之先前又与柳如倦来往一番,这一击,剑身上竟出现细密的裂纹。
祁兰借着柳源他们捏诀亮起的光看一眼自己的剑,心道不好,他这把剑本就是糊弄人的,空有个漂亮样子。
大雨不止,天色一片漆黑,似一口无底洞吞没世间光辉,偏殿内几个石涧门弟子点起的光似孤立萤火,弱小可怜。
婴孩啼哭不绝于耳,夹在风声里,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听得众人皆毛骨悚然。
此时,柳如蕙却丝毫不惧,厉声道:“随我列阵!”
只见那四名弟子逐一排开站在她身后,青铜剑指向哭声最响的方向,双方僵持片刻,须臾,一道白色身影从黑暗中扑出来,发出凄厉的哭叫。
借着微弱的光,祁兰看见那白色影子,不免骇然。
柳鸣也惊叹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似婴儿,却浑然不似人形,本该是头的地方裂作四瓣,分裂处又有皮肉丝絮相连,身上像被剥了一层皮,通红泛着血色与肉的纹理,只看着就觉得浑身不适。
“这是舍肉神!”柳如蕙忽然道,“奇怪,舍肉神消失多年,怎会在今日忽然出现,莫非那松怀宗的人也是受到祂的攻击!”
祁兰:“舍肉神是什么?”
柳源看他一眼,声音虚弱道:“这舍肉神,谁也说不清祂到底是什么,从何而来,要做什么,皆是谜团,宗门记载中只有百余年前,舍肉神忽然降生,悬于天空,祂与这世间所有生物皆不相同,形状变化多端,诡怪非常。”
“百余年前?”祁兰奇怪道,“百余年前出现,那又是如何消失?”
“具体不知道,”柳源摇头,“与舍肉神相关的记录都很模糊,当年所有亲眼目睹过祂的人都变得……很惨,因此记载十分有限,只传说是有一位仙君与舍肉神定下约定,双双消失,但没人知道他们约定了什么。”
很惨?祁兰思忖道,柳源的说法十分模糊,甚至有些刻意回避,但从他和柳如蕙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们对这舍肉神十分恐惧。他想不通既然这舍肉神只是攻击人,有何恐怖之处?
人会攻击人,财狼虎豹亦会攻击人,甚至连牛、羊、鸡、狗都会攻击人,反击便是,端瑞门一夜血流成河,黏腻的血没过了靴面,那双靴子刷了足足三天仍会流出血水,祁兰觉得那才恐怖。
“这舍肉神很是诡怪,”柳如蕙说,“我没亲眼见过,但听我师父讲过,他老人家活了二百一十八岁,有幸见过舍肉神降临,他说,这东西会让人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是人,见到他的人会变得不正常。”
阴风阵阵,啼哭声被卷在耳边,祁兰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可那舍肉神攻击过几次,似乎觉得众人不好突破,不知何时风渐渐停歇了,那东西自出现一次后,竟再未现身。
石涧门众人保持剑阵,等候许久,直到啼哭声止,风声停歇,偏殿内一片寂静,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如此又过了许久,终于有弟子按奈不住,小声道:“那舍肉神是走了吧?”
此话一出,偏殿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救命”,这声音于寂静中不亚于惊雷,众人本就精神紧绷,纷纷一惊,一时间竟无一人敢去查看。
那声音却也不停,隐约还有指甲挠着路面的声音,混着一声接一声的“救命”。
柳源最是胆小,吓得两股战战,抱住祁兰上下牙磕着:“啊啊啊啊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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