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莘纤醒来，摸着自己的骨骼，手指忽然一顿。
明明是仙体，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说不清。
她只能看向自己四周，是自己的狐狸洞，装饰着仙草和仙花，迤逦旖旎，有淡淡的香气，她身下躺着的是自己最为钟爱的天蚕丝织布，来自凡尘最高超的手艺，最好的匠人耗时数年打造完成。
起来的时候头有些晕，她屏气净神，慢慢觉得灵气在自己体内游走，充盈每个部分，自己身上的法力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准。
铜镜里映出自己的模样，可以用无以伦比来修饰，她的样貌在天界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好多小仙小妖怪看到她眼睛都会直，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如今看来，经过一夜的睡眠，美貌更上一层楼。
她的狐狸洞很安静，只有摇晃的花花草草顺着风敲击，偶尔交谈几句。
她脚踩在地上，看着光秃秃的地面，有些微凉，带着独属于天界的冷清。
她的狐狸洞自从在仙界创立以来，没少添置东西，现在看来，脚下似乎缺少什么。
她喜好安静，侍从很少，平时买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如此想来，她需要一块地毯，用仙草仙花编织的，踩上去才有会异香。
用她的灵力滋养之后，也会成为最艳丽的花园。
她挥挥手，目力所及，想来耐冬花奇香无比，形态优美，很适合装饰她的山洞，也适用用它的藤蔓编织一些地毯。
而耐冬花只有在古迹岛上才有。
古迹岛地处东海，是龙孝的地盘，她大可以去找龙孝让海底的那些虾兵蟹将做一些海底主题，但在天界呆的日子久了，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很少下界的她准备亲自走一趟。
万事俱备，捏一个口诀，架云而行，很快便到了古迹岛。
也不知道怎么，古迹岛仿佛成了一个旅游区域，大片大片穿着各国服饰的凡人乘着一艘小船上岛，在岛上砍伐树木，几个人吭哧吭哧扛着，用麻绳捆起来，再运到小船上，整个过程很是行云流水，眼看着苍天大树接连倒下，上面的年轮厚重，也是百年老树。
岛上哪里还有什么耐冬花？
大片大片的杂草，被踩的到处都是的残枝败叶，还有各种垃圾，堆满了整个岛屿。
在大量垃圾里找出了少量原始树叶和花。
白莘纤呆不下去了，也不是只有耐冬花才能装饰她的狐狸洞。
什么耐春花、耐夏花也是可以的。
她刚想离开，就看到那断了的树干上坐着一个少年，白白瘦瘦的，皮肤是冷白色，和周围那些砍伐木头，随便溜达的凡人完全不是一个长相。
相比之下，他更像是精灵。
白莘纤神识探察了一番，应该是小妖怪。
小妖怪的坐在残破树干上，盯着那些不停砍伐树木的人不出声。
白莘纤飞过去，和他坐在一起，他也不排斥，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看着。
“你不问我是谁？”白莘纤来了兴致。
“大概是哪位神仙吧。”少年说话声音很冷，离得近了，体温很低，艳阳高照的情况下，他周围像是筑起了冰块。
“你倒是无所谓。”神仙大多降妖除魔，妖邪避之不及，但这个小妖怪却一点不在意，很摆烂。
“家都要没了，在意又有什么用。”少年叹了口气，“真想吃了他们。”
他补充说道。
但实际上，少年只是说了一句 ，继续看着这些凡人砍伐树木，破坏花园，没有什么反应。
“你是蛇？”白莘纤看到他手臂上浮现的淡淡鳞片，他太小了，准确的说，是一条小青蛇，年纪不过百年，刚诞生没多久。
“是啊，古迹岛是我家，爱护全靠你我他。”少年叹口气，继续看天。
不能干涉人类的活动是灵界的守则，一旦触犯，少则天雷，多则飞灰湮灭，没有人去冒这个险。
眼看着三个精壮的男人又上岛了，这次他们的目标好像不是树木。
他们把目标对准了岛上的动物。
古迹岛因为树木的缺失，动物的生存空间有限，大多藏在了山洞里，但这三个精壮的男人带来了火把，一把火扔进了山洞。
少年腾地一下领空，直奔山洞而去，他心内焦急，直接以大蛇的形态出现，将三个男人一口吞下。
白莘纤也跟着飞了过去，灭了山洞里的大火，好在发现及时，没有伤到山洞里的小动物。
“吐出来。”白莘纤命令道，“现在吐，他们三个人还没死，要是死了，你身上就背负了人命，将来会遭天谴的。”
大蛇竖瞳眨了眨，似乎在琢磨她话语里的意思。
白莘纤不指望这个少年能做出什么违背他本性的事情，刚想施法让他呕吐，就看到三个男人裹着黏液摔到了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大蛇变成了少年，委委屈屈地坐在地上，愤恨地看着三个男人。
三个男人反应过味儿来，意识到他们遇到妖怪了，先是一声大叫，手忙脚乱爬着往海边的船上跑。
少年一个眼神，船翻了，碎裂成一块一块木头。
哀嚎声遍地，三个男人叫着爷爷奶奶，叫着祖宗神仙，少年不为所动，眼里含泪，恨极了他们。
“放过他们。”白莘纤说道。
“凭什么！”少年冷哼，他一挥手，三个男人像是倒挂的蝙蝠挂在了树上，哎哎呦呦叫个不停，“砍树伐木我都忍了，杀动物我忍不了，今天就让你们陪葬。”
白莘纤没有义务去干扰凡间的事务，她提醒到此为止，就算是遭天谴也和她无关。
但此时，她停住了脚步，她看到眼前的少年正在挠他们脚心。
三个男人哎哎呦呦叫个不停，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白莘纤忍不住笑出声，看到少年一脸愤恨的表情，觉得很新奇。
在仙界这么久，能让她感到稀奇的事情可不多。
她饶有兴趣变出一袋瓜子，看着眼前这有点搞笑的一幕。
瓜子嗑完，三个男人又开始哭了。
“放过我们吧，我们愿意为你当牛做马……”男人哭着，少年自然对他们口中的当牛做马没有任何性质，但也懒得理他们，重新坐在树干上，看着远处的人继续伐木。
此时天色渐晚，海岛落日余晖，古迹岛变成一片红色，少年把三个男人扔向了人群聚集区，自己又重新回到树干上。
白莘纤忽然来了兴致，“你刚刚吞他们不是为了吃？他们可以砍伐树木，但是不能伤害动物？”
“吓他们，他们出去之后再来的人也不会去伤害生灵。”少年说道。
白莘纤笑了，原来少年是为了把消息传递出去，让再次来古迹岛的人不会再杀害动物。
“我在这待了很久了，久到每一天的每寸阳光照在哪里我都知道，我想，我的出生为了死亡。”
“为了…… 死亡？”
白莘纤重复，“可是你大可以修炼，飞升，才能永生。”
“我只是为了能更靠近死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只想和古迹岛共存亡。”
白莘纤不解，凡尘中的生物没有不想飞升的，那些皇帝高官哪一个不想得到长生不老药，维持自己永远的岁月？
“人生没有什么意思，哪一天古迹岛没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可能会杀一个人遭一遭天谴，喝一点他们的血，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喝血，我们族类没有不靠血生存的，但我觉得恶心。”
白莘纤静静听着，看着余晖消散，归于一片黑寂。
只有此起彼伏的大海，深沉的，黑暗的，冷漠的拥簇着古迹岛。
他们两个人和远处人群围起的篝火，形成了诡异的两种画面。
远处热闹，繁华，人类聚在篝火前，跳着舞唱着歌，搭起的帐篷倒映出交缠的影子。
而他们这边很安静，安静的缩居在这片仅剩的原始丛林中。
“给，耐冬花。”
少年忽然变出了一朵花，洁白的花蕊，很漂亮的舒展花瓣，静静立在少年掌心，“神仙到这里一般都是为了这种花，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白莘纤没有接过，她对他说：“那我要很多。”
“抱歉啊，只有这一朵了，绝迹了。”
“你可以把它作为种子，以后这座岛屿上会开满耐冬花。”
“在人类没有发现之前是这样，但现在做不到了。”少年回答。
“可以的，只要好好保护就可以。”
“回不去了……”少年忽然露出苦涩的笑意，他忽然将手掌搭在树干的中央。
紧接着，绿色的，宛如树干命脉的绿色暖流流入树干中，填满整座大地。
他的身体竟然和岛屿连在了一起！
怪不得他说与古迹岛共存亡，不是他想，而是他无法离开，他的命脉竟然和古迹岛连在了一起。
而现在的人类踏在他的血脉上，砍伐的是他的血肉。
“等到他们砍伐掉最后的树木，我也该离开了。”少年看向天际，似乎很是期盼。
“这是诅咒吗？为什么，你一个妖邪要和岛屿的命运连在一起？”
“这是我们家族的使命，我生来就是带着使命的，守护这座岛屿是我唯一的命运，我无法更改。”少年苦笑，向后仰去，躺在上面，叼着一根树枝，看着漫天星辰，“好美啊，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会不会也这么美。”
白莘纤有些动容，但是她确实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无情道飞升后的她如果产生感情，会影响自己的修炼，她接过唯一的耐冬花，回到了自己的狐狸洞。
耐冬花在天界很难培育，她使了些法术也只能维持鲜花的湿润，而且无法繁殖。
看来只有在古迹岛上培育才能顺利绽放。
她想着，再次前往古迹岛，在岛上培育之后再带回狐狸洞做地毯。
谁料刚到古迹岛在天际就看到一条大蛇，绿色的蛇体，高约百丈，比千年古树还高。
此时正卷着一个凡人，喝他的血。
白莘纤看着他身上的鳞片，掐算日子，已经过去了百年之久，这是已经长成人的大蛇。
这些时日，少年竟然长这么大了。
大蛇将毒液注入凡人的身体里，凡人昏厥，大蛇将凡人放下，却在放下的一瞬间，凡人忽然睁眼，将匕首狠狠刺入大蛇身体。
生死存亡之际，白莘纤一挥衣袖，凡人重重摔在地上，在地上虚荣地喘气。
大蛇恢复成人的模样，此时的古迹岛上很少有百丈高的大树了，不复之前的枝繁叶茂，更像是一片荒地，大蛇的脸色也不好，整个人虚弱的厉害。
他看向白莘纤，露出一抹笑，“你来了。”
“你还认识我？”
他比之前的五官更加立体，周身气质也成熟了起来，“当然，你是唯一一个和我看星星的神仙。”
白莘纤觉得他说话很奇怪，她什么时候陪他看过星星了？但是懒得解释，“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想要剥我的皮做地毯，我想了想，试了试他的血，人类的血果然很好喝。”
白莘纤忽然想起他说的某句话，哪天他不想活了，就会去喝凡人的血。
“你不想活了？”白莘纤问道。
“我几百年来守着古迹岛太累了，我想可以去歇歇了。”
“我今天来会帮你把古迹岛恢复原样，注入新的生命力。”白莘纤陈述，她一挥手，耐冬花的种子洒满了整座岛屿，眨眼功夫，已经抽枝散叶，翠绿的叶片蓬勃扶摇。
“不用了，我真的很累，我感觉，我一直在为这座岛而活，我想出去，我想去看外面的世界，可惜啊，我的生命是和岛屿连在一起的，这下也能解脱了……”
话音刚落，他竖瞳一闪，看向躺在地上的凡人。
此时，因为从高空坠落，他还在哼哼唧唧个不停，下一个，大蛇张开巨口，眼看着就要把他吞下。
白莘纤白衣一闪，站在巨口面前，衣服呼呼作响，她面前出现金色的结界，“你要吃了他？杀人要遭天谴的。”
巨蛇没有管，继续张口，白莘纤手一挥，巨蛇重新变回人类的模样，摔在身后的木墩上。
木墩很厚重，巨蛇明显身体状态不好，竟是吐出一大口血来。
“一条蛇，一辈子，永远，百千万年都不会离开这座岛屿，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折磨吗？现在，我想要遭反噬，离开这里，不管变成什么……”
白莘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件事，明明只是一条大蛇从容赴死而已，“任何时候，放弃自己是错的。”
“有什么错，我只是累了……”大蛇沉默，继续看向遥远的天际，像是少年时那样。
白莘纤看着满岛屿的耐冬花，此时绽放出巨大的花朵，花骨朵层层叠叠蔓延开来，占据了整座岛屿，梦幻泡影，不可言说。
“你想要蛇皮地毯吗？”大蛇忽然说道。
他露出虚弱的笑，“当作这百千万年来，第一个陪我看星星的感谢。”
白莘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大蛇蛇尾一甩，重重撞向旁边的断木。
鲜血喷溅而出，他竖瞳一眨一眨，“我叫海，他们都叫我海公子，你可以叫一下我的名字吗……”
一块蛇皮地毯悬浮在空中，白莘纤伸手接过，“海公子……”
他听不到了。
古迹岛开始剧烈摇晃，白莘纤脚下不稳，悬浮空中，她总觉得不对劲。
总觉得这和记忆有所偏差，明明自己是救了他啊，为什么会变成一块蛇皮地毯？
等等，救？她白莘纤无情无欲，怎么可能去救人？
白莘纤看着眼前的岛屿崩塌，碎石沉入深海，掀起千层波浪，天际裂出缝隙……
不对，她早已不是神仙了，这里是……幻境。
她是来找宋柔的。
她看着手里的蛇皮，蛇皮开始变幻，忽地变成一张流着血的脸，竖瞳布满鲜血，幽幽伸出信子，舔舐她的脖颈，“姐姐，我是宋柔啊，你为什么不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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