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季诺带来一则十分不得了的消息——
没有任何预兆，达木兰宫的执事路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他在皇城的宅邸中。
路兰背后的尤金家族侍奉皇室多年，虽然没有宰相大臣那样的政治权力，但比起那些没落的老贵族、毫无底蕴的新贵族们，尚且绰绰有余。
作为尤金家最小的儿子，路兰的失踪在贵族间引发了巨大的轰动；而作为达木兰宫的实权执事，他的消失，却为整座宫殿带来了别样的转机。
路兰曾是达木兰宫一切扭曲的“领头羊”。即便蜃楼公开了他的恶行，但在皇室的袒护之下，他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意义的处罚。
本该成为一柄利刃的真相，在权柄的扭曲之下，反成为了拥护恶意的壁垒。
经此一事，达木兰宫内的欺凌只有过短暂的停息；可随着时间过去，始作俑者们毫发无伤，无人追究他们的责任，那些蠢蠢欲动的、无处宣泄的恶意，便又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接连地冒了出来。
——直到路兰的消失。
当尤金家族的人赶到宅邸时，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一滩发黑的血迹。与他同处一室的男佣则已经陷入昏厥，在被人唤醒之后，他竟然声称自己看见了先女皇的幽魂。
“我、我没有看错！那是真的！”年轻的男佣颤抖着说，“是女皇大人……她不是病死的！有人害死了她，她回来向我们索命了！”
……
这番话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然而在场的尤金家长子却若有所思，派人去打听了这位男佣的底细。
调查结果来得很快。
弗洛瓦女皇在四年前病逝，而这个男佣出身乡村，直到一年前才成为这座宅邸的佣人。他是没有得见女皇真容的机会的、自然也不可能认出什么“先女皇的幽魂”——所以，理所当然的。作为唯一在场的人，他被当做头号嫌疑犯，由皇家卫队关进了皇城的监牢之中。
而在达木兰宫里，这条消息则被有心人以更快的速度传播了出去。
那位曾被扭断一只胳膊的园丁趁着达木兰宫无人管理的功夫，悄悄地溜了出来，告诉季诺这个消息；随后，季诺又将这件事告诉了蜃楼。
彼时，蜃楼正在摩挲那块焰交给他的魔石。
他正在纠结是否该使用这个装置看看现世的情况。
希娅回到皇城本该是件里程碑性质的好事，可随着系统的消失，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而现在，他甚至连自己的本名都已经遗忘——这让他感到空前绝后的危机感。
这次是名字，下次是什么？他会忘记自己是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女孩，甚至忘记自己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理智嗾使蜃楼该抓住这次机会找到原本的“蜃楼”，自己则尽快回归到现实中去；可在他心里，又有微妙的感性，呼唤他去找出希娅昨夜那样反常的原因。
他苦想一夜，没能得出什么结果。
各种各样的、纷乱嘈杂的思绪，火车似的从他脑海里开来开去。他有时觉得自己不擅长玩弄权术、留在这里对希娅也没什么帮助；有时又觉得比起原来的“蜃楼”，好像他在这里才更能让希娅过上安全的生活。
可是那样的话，他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他就应该抛弃原本平凡但稳定的生活、忘记已经存在二十三年的自己，在这个陌生嗜血的世界里继续冒险吗？
这样的纠结在清晨时分达到巅峰。就当他差点下定决心、将魔力注入那块金色魔石中的时候，季诺带着路兰失踪的消息出现了。
折磨他数年的元凶失踪了，季诺的表情却不太好看。他应当是猜到了什么，在阐述完这件事之后，欲言又止地看向蜃楼，似乎想拜托他做些什么。
蜃楼揉了揉眉心，将魔石收进口袋里，无奈地说：“所以，昨天晚上地下室的门，是你打开的？”
季诺现在是剑兰宫的临时主管，几乎拥有宫殿里所有房间的钥匙。蜃楼后来又想了想，感觉自己借锁链的指引摸到那间地下室的过程太过顺利；后来明明只是想给希娅放盆洗漱的水，本该关上的大门却不知怎的又打开了。
他差点就相信那只是巧合了、要不是季诺一大早就赶来告诉他路兰失踪的消息的话……
季诺点了点头。
“对不起，蜃楼先生……”他挠了挠脸颊，表情有些犹豫，“我……总觉得希娅最近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不太一样？”蜃楼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她……似乎有事情瞒着我们。”季诺低下头，忐忑地说，“我本来不应该做这样多余的事情。但是……希娅一直是个执拗的人。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她。我太了解她了，可也因此才清楚，现在，除了您，没有人能够阻止她……”
白发法师垂下眼睛，浅金色的瞳仁埋没在晨光的阴影里。令人不安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不知过了多久，蜃楼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他说，“我会去和希娅聊聊的。”
*
自从系统消失之后，蜃楼很少再踏出希娅的剑兰宫。
弗洛瓦王庭的城堡群辽阔广大，在达木兰宫被蜃楼入侵过一次之后，皇室吸取教训、强化了城堡的守备，每日都会派出篱笆骑士进行巡逻。
上到往来的宫廷侍女、下到贵人的车夫，其行踪无一不被卫队记录，牢牢掌握在弗洛瓦皇帝的手里。
蜃楼能留在王庭中已经破例。他和焰在图书馆里惹出的麻烦在前朝引起了极大的争议，焰背靠皇帝影响不大，可他却会给尚未在皇城站稳脚跟的希娅带来麻烦。
……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踏出剑兰宫寻找希娅。
如果系统这时候还在他的脑袋里，大概会嘲笑蜃楼杞人忧天。规则只是驯化弱者的工具，强大到蜃楼这种程度，只要他想，弗洛瓦王庭完全能够成为自家的后院，随意他取乐……
可他不是蜃楼——
不，这里的所有人都叫他蜃楼。
至少他在这个世界，就是“蜃楼”。
白发法师深吸口气，将那些多余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袋。焰的出现和系统的消失让他陷入了难以排解的迷茫；与目标鲜明的过去相比，他现在更经常冒出一些极端的念头。
但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现在，蜃楼走在宫廷华美的道路上，再一次进入“魔力观测”的状态。
与皇宫严整阴霾的气氛不同，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而“魔力观测”状态下显示出的景色，则是另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情景。
整个弗洛瓦城堡群都被一股不明的强大魔力笼罩。蜃楼直觉那不是来自于焰的力量，当然也不是他自己的；可如果不是他们，整个弗洛瓦，还有什么样的魔法师拥有这样强大的能量呢？
蜃楼没有头绪。
或许系统知道，可它如今不在这里……算了，还是先找到希雅要紧。
他在不明魔力的波动中找到那条漆黑的锁链。诡异的是，它在这片神秘的魔力中仿佛得到滋养，看起来更加坚固了。不知是否错觉，蜃楼只觉得自己喉间的那条项圈缠绕得更加紧密。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过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将他的灵魂紧紧地束缚了起来。
蜃楼摸了摸脖颈，与此同时，全副武装的卫队士兵与他擦肩而过。盔甲摩擦的声音听得人头脑发麻，而在这之中，他忽然捕捉到一阵细微的响动。
他侧目望去，发现巡逻的士兵之中，有一位的外袍边角上跳动着异常的红线。火花噼啪的响声被盖在脚步声与盔甲碰撞声之下，要不是蜃楼前些天才跟焰交过手，这时还不一定发现他的痕迹。
在皇家卫队身上施展魔法，也是弗洛瓦皇帝的授意吗？
蜃楼侧过头，有些不解地想。他看不出那个魔法的作用，但将那条红线的形状记在了脑海里，想着一会儿顺便问问希娅。
可令他意外的是，希娅今天一早就离开了剑兰宫，却没离开王庭，而是在城堡群内活动。至于到底是在谁的城堡里……
漆黑的锁链没入紧闭的大门，蜃楼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去。
这是一座莹白的、纯洁的宫殿。与利落的剑兰宫、奢华的达木兰宫不同，更像一处虔诚的圣地。蜃楼一时间没想起它的名字，直到一声少女哀戚的尖叫从门内传来、栖息在茶树上的麻雀惊慌地飞窜逃离，他的记忆才终于给出答案。
——这是“百合宫”。
也就是，希娅的妹妹，四皇女玫理纱的住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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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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