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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崖回来时天色已晚,警车将阿英送回了小卖部,又来古林民宿问了下情况,辜玉和吴遥刚好回来,和他们说了两句,警笛在门口鸣了两声,怕吵到周围邻居休息就掐了离开。
天色暗下,夜也静了下来,阿江去厨房做饭了,“嘁”的一声,绿油油的菜溅起山崩地裂般的声响。
刚才303两个情侣租客嚷着房间里有蟑螂,小橘送了份上门拍蟑螂服务,一下楼就看到吴遥浑身湿漉漉地倚靠在推拉大门外抽烟,顿时惊呆了。
小橘放下拖鞋,立马推开门:“吴遥姐,你怎么、你怎么全身都湿了,你还好吧?你们发生了什么?”
吴遥扭头看了眼,淡淡道:“没事。”
回头,手里烟顺势扔地上,拿脚碾灭了。
小橘顺势看去,吴遥白色的运动鞋上沾了不少泥,脚踝连着小腿的位置也脏作一片,两人在门外,光线不佳,看不清那是泥还是伤口。
她正想问,辜玉就从二楼走下来了。
“后院二楼有间空浴室,我带你去那儿冲一下。”
他的模样不比吴遥好多少,两条裤腿湿了半截,头发也湿答答挂在额前。
手里还拿了个塑料盆和几件衣服。
“一次性的洗浴用品我都给你找了份,但这儿没什么女生的衣服,上个月有个志愿者团留下的定制短袖,新的,不知道你要不要?不要这个的话还有件我的衣服,也是洗干净了的,不过是长袖,你看看要哪个?”
小橘:“玉哥,吴遥姐,你们掉海里了吗?怎么弄成这样?”
辜玉正从两人旁边跨出门,吴遥抬脚跟上,回头对小橘纠正,“去掉‘们’字。”
辜玉闻言,回头瞥了她一眼,“怎么说也是为了你下了趟水,怎么就不算了?”
“所以说不是叫掉海里,是叫下水里。辜老板是为了我主动下的海才对啊。”
院子里飘着不知是哪簇花的香味,辜玉走在前头的身子一顿。扭头去看,吴遥的眼睛像蒙着雾的满月,清粼粼地瞥过去,好像真诚,却又看不真切,笑容也和声音似的漫不经心,让人分不清是否话中有话。
“下海……好端端一词怎么落你嘴里这么奇怪呢?”
吴遥说完就不认了,扬着下巴瞥辜玉,反问:“下海捕鱼的下海,有什么问题?”
辜玉笑了下,没跟她争论这个问题。
两人跨进了后院,就是阿江炒菜的这侧,旁边厨房里还在噼里啪啦地开火,辜玉按开楼下的灯,“灯在这儿,浴室在楼上。”
顺着木制楼梯向上走,辜玉踩过的路淌过一串水痕,吴遥跟着他往上走,身上滴下的水痕覆盖住他的,留下更大一滩痕迹。
穿过二楼的短廊,辜玉带她走进了一间房间,房间很小,也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窗户。
“这间浴室平时没有其他人用,吹风机在抽屉里。我就在楼下,有事直接喊我。”
辜玉把手里东西递给她。吴遥捕捉他话里的意思,接过他手里装着洗浴用品的盆子,抬眸:“没有其他人用,意思是只有你会用?”
“偶尔会用,但我也很少住这儿。”
辜玉没太在对话情境中,满脑子还在想着刚才不该留吴遥一个人过海滩,瞧她刚刚在水里把自己抱那么紧,应该挺怕水的吧,越想越自责。
但其实狼狈的不止是吴遥,辜玉身上的衣服也在为救吴遥而“下海”的时候弄湿了,夏季单衣湿了就贴在身上,勾得身形轮廓尤为明显。
吴遥的目光上下轻轻一扫,“你不洗?”
“我等会去客房洗。”辜玉没太在意,举起手里的衣服让她挑,“你看看哪些能穿?”
呆子。吴遥白了他一眼,忽然倾身凑近,鼻尖在他手中衣服上轻嗅了嗅,然后轻轻一勾,从他手中抽走了那件长袖。
“这个吧。”吴遥转身走进浴室,“这件香。”
浴室门关上,里头传来水龙头的声音。
辜玉后知后觉意会到吴遥的后半句话,喉结躁动着滚了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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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反锁,脱下黏着皮肤的湿衣服,温热的水流将人柔软却有力地包裹,好像又掉进了海里。
吴遥闭上眼睛,任花洒里的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耳边水声晃荡晃荡,仿佛暮色下昏沉的海湾。
尽管大晚上跑坟堆上挖别人坟这事儿听起来挺荒谬的,但那会阿英神色凄凄,如果不随了她的愿,也够呛能把她从这福崖带出去。
于是辜玉也只能加入了挖坟的队伍。两人大概挖了几分钟,底下就是石块了。
这会不用辜玉说,阿英自己扶着腰就凑过来看了,看着底下没骨头,登时气得往坑里吐了口口水,“死老头,死了还说谎,骗我来这里白吹风。”
吴遥蹲在坑边乐不可支,“你老头应该挺幽默的吧。”
“那是,他啊,活着的时候就没个正形,死了更爱说鬼话了。”
“幽默的人讨喜,难怪你俩感情这么好。走了这么多年都还来逗你,给你解闷。
阿英被吴遥一番话逗得又是笑又是摇头。
说时,辜玉从山崖下边三两步跑过来了,“底下潮涨起来了,水已经漫上脚踝,我们先出去再说。”
海水涨得很快,原先的小路已经被海水覆盖,礁石盖着玻璃般荡漾的浪花,滑溜溜的。
辜玉挽起裤脚,先背着阿英过去,让吴遥在原地等他过来接。
吴遥扶着石壁往水里踩,紧跟在他身后,“不用啊,我跟着你过去。”
辜玉已经背着老人踩进海水里了,闻言,步伐一顿,回过头一本正经道:“你不行。这底下的石头常年被海水冲刷,很滑,路不好走,你没有在海边生活的经验,很容易出事。”
趴在他背上的阿英也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滑哦。”
吴遥没吭声,辜玉又放缓了语气道:“你回那边原地等着,我很快来接你。”
也许是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给他染上了几分慈悯的色彩。
吴遥鬼使神差地产生了一刹那的信赖感,于是点了点头:“好。”
她很配合地退出了海水,目送着辜玉踩着漫过小腿肚的海水背着老人,绕过那块凸出的山崖,直到人影消失,才继续迈开脚。
切,说谁不行呢?就你行。
吴遥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海水。
她就是个又犟又要强的人,要她向谁低头听话比杀了她还难受。
Liz说她这种人迟早有一天会栽跟头的。
——这个死乌鸦嘴。
吴遥一个跟头栽进了海里,挣扎了几下,无果。索性四脚朝天地随海水卷着走。
她飘在水面上晃荡,满天的星空也在她的世界里动荡转移。
天气放晴了,葫芦岛的星空很璀璨。
听人家说看到北斗七星的人幸运,吴遥看到了北斗七星,可北斗七星就像一把冷酷无情的镰刀,冰冰凉凉地挂在天上,从没给她带来过什么好运。
老天爷折磨了她这么久,终于还是对她痛下杀手了啊。
吴遥对着天空“呸”了一声。
“呛水了?”
辜玉的声音突然拨开海浪传了过来,“别动,身体放轻松,就这样漂着不容易呛到水。”
“……”
吴遥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他也跟着死了?
没等吴遥反应过来,就觉得胳膊给人一拽,下一秒,男人孔武有力的胳膊环过了她细细的腰身,倒转的世界又正了过来。
吴遥一抬头,鼻尖撞在辜玉的下巴上。她下意识要推开辜玉,却被他不容置喙地拖回身前。
辜玉正分心在救她上岸,根本没注意到是吴遥在主动推开他,只是瞧着吴遥扑腾了一下,当她是紧张得呛水,甚至还收回划水的那只胳膊在吴遥背后安抚地拍了拍。
“放轻松,不要害怕,这里水很浅。我带你上岸。”
葫芦岛夏夜的海水不凉,吸收了阳光的温度,温温的。
吴遥的眼睛被海水刺得发疼,她奋力睁开眼,觉得辜玉金灿灿的头发像颗大月亮,缀在这星空里跟万虫之母似的。
她“哦”了一声,趴在辜玉肩上,放任自己整个人被按在他的身上。
隔着柔软的水,湿透的衣裳,他的胸膛硬硬的,很宽,几乎将她整个人揉得变形,快要溺死在其中。
薄且湿润的布料挡不住任何触感,察觉到吴遥将他抱紧,辜玉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浴室水流潺潺流淌着,驱不散吴遥心底的燥意。
手机震动。
吴遥关了水龙头。
洗个澡的功夫,Liz竟然发了四十多条微信,其中有大半是图片,浴室信号不怎么样,只能看到压缩图,是店里的夏季新品。
【我看了一下啊,我们这一期的主题就是偏向大自然的,像小白花啊、玫瑰狂想曲之类的,都是很适合在绿地海岛上拍的度假休闲风】
【既然你要留在岛上不走,那要不就把这几套衣服拍了吧】
【你看看目前的样衣照片】
【正好,你应该也没带两件衣服吧给个地址,我把你的尺码寄过去】
吴遥和Liz合开了一家网店,Liz是设计师,吴遥是模特兼半个店长。Liz平时不大打理店里的事儿,这回吴遥一走,他倒是支棱起来,全权接过了吴遥平时的活。
吴遥裹着浴巾靠在洗手台前回消息。
【我什么时候说要留在岛上不走了?】
看了眼时间。
【不是去约会?怎么来找我聊工作】
Liz一个语音就打过来了,火气不小:“别提了,站起来还没我高,一张口不知道生吞了几个爹,酒钱还不a,tmd狗东西。”
吴遥把手机开了外放,放在洗手台边。
“嗯,所以就跑来奴役我了。”
Liz抬高了音量:“那哪能叫奴役啊?我这不是寻思着你刚好在海岛上嘛,跟咱们这主题挺相符的,也省得回头还要去找外景。诶,你那岛上风景怎么样?今天玩哪儿去了,怎么也不给我发点照片,真海岛肯定比市里这些人造湖好看啊!”
吴遥想了下:“今天去了他们岛上的殡仪馆,海葬的地方,我拍照片给你看?”
“殡……呵呵,真是小众景点哈,不走寻常路。”
Liz说最近的几次成衣改动,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布料,折腾了他好几天。
吴遥边听着,余光扫见脚边有血,起先还以为自己生理期突然来了,歪过身子一看,才发现脚踝靠近小腿的位置被礁石擦掉了大层皮,顶大一片伤口正往外洇血,却是没什么感觉。
她弯下身草草擦拭了下伤口,把浴巾丢垃圾桶里时,恰好听到Liz说:“对了,你带遮瑕膏去了没,要不要我顺带给你寄点?”
“没带,你寄吧,多寄两盒,怕是用不够。”
又想起来昨天坐船时自己似乎、好像……险些就跳船的事情,心底对自己的状态有些打鼓,于是让Liz顺便寄两盒药来。
顿了下,又说:“算了,我也不一定会在这岛上停留,回头再说吧。”
Liz的注意力在前半句:“什么意思?!他们又打你了?我艹!”
“没有,下午刚摔的。”吴遥眼睛微微闪动,从架子上拿下辜玉送的衣服,“我有那么好拿捏?”
“那可不好说,你这人反正受了委屈也不会跟别人说的。”Liz嘟囔了一句,“你说你在什么岛来着?葫芦岛?好小众的地方啊。岛民怎么样?热情不?有帅的不,我寻思着有空我也去玩玩。”
“岛民,就那样吧。我也懒得打交道。”
不过她着重提到了一位。
“我在岛上碰到个男的。”
男的?
Liz顿时起疑:“碰到个男的?然后呢??”
本来想说碰到个奸商。但或许是自己刚被他从水里捞出来,终究是受了人家的恩,这会还在人家地盘上。也不好骂。
不过一码归一码,他坑了自己来岛上这事儿,她是不会忘的。
吴遥举起衣服在镜子面前比划了下。虽然衣服确实比较旧了,但是面料和剪裁都能看出价格不菲。
无意间扫见后背的商标。
这是个国外的男装品牌,挺贵的。Liz以前和她说过,这牌子的品牌定位是商务精英风,所以设计之间透露着一股分分钟几千万的阶级高贵感。
只是按照他的描述,穿这牌子的人应该出入在纽约金融中心大楼,吃着洋餐说洋文,怎么也不像是这海岛渔村上民宿老板的衣服。
吴遥把衣服往身上一套,下摆都快垂到她膝盖了。
“好大。”吴遥低声。
“卧槽??”Liz可能是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什么玩意,这是我能听的吗?吴遥,你特么在说什么??”
“……”
“我说他衣服好大。”
“嘁,自己也不说清楚,搞得人心黄黄的。”
吴遥不禁一笑,心情不错,于是多说了两句。
“不过他确实挺对我胃口的。”
补充一句:“身材。”
小岛上的人纯情,鸟也纯情。听吴遥这么一句大胆发言,窗外的鸟吓得脚一滑,哗啦啦滚了下去,闹出不小动静。
听吴遥乍来这么一句,Liz愣了好一会,语气十分欣喜:“真的啊,我靠,那就谈啊,等什么!”
就知道他会是这反应,尽管Liz看不到,吴遥还是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
“说了,是身材,就跟我看到你店里那个混血男模脱衣服时的心情是一样的,无关感情,纯属兽-欲,懂吗?”
Liz哑口了。吴遥常和他说要把性和爱分开看,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世界上哪儿那么多两情相悦、矢志不渝的佳话,看看段子得了,别真信了。
Liz可做不到她说的那么洒脱,也没觉得吴遥本人有她说的那么潇洒:讲得好像当初和沈白分手时痛哭流涕、酩酊大醉的不是她一样,她接连酗酒了半个月,敢说不是因为沈白的原因?如果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怎么会这么多年还不沾男人。
Liz在电话那头“切”了一声,以示不切。
吴遥就是个张牙舞爪的胆小鬼。
提到了那个混血男模,Liz说:“别提了,前两天有一组衣服要拍摄,一直联系不上Andres,去他房子那找房东打听了下才知道,丫的他就是个偷渡犯,黑户!前两天被遣送回国了!和他签的合约也就作废了。钱就算了,可我新品下个月就要上了,现在上哪儿找模特去!”
事不关己,吴遥听得乐呵,“偷渡啊,咋这年代咱们这儿还有偷渡的。难怪之前路上碰到交警他都那么害怕,原来有案底。”
Liz急道:“你还笑,现在这是重点吗?重点是老子找不到模特下个月就要放鸽子了!”
吴遥止住笑:“模特还不好找?群里一发,多少男模争先恐后?”
“普通模特好找,但像Andres那种风格的难找啊,现在的模特都是小鲜肉那款的,我下季的主题是户外、是野性,要的是成熟男人,你明白吗?”
硕大一件衣服搭在吴遥的肩上,衬得整个人格外松散。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微挑,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
对Liz说:“祝我今晚旗开得胜,姐给你找个新的And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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